第69章 再見蕭競越

蜜芽兒自是驚訝, 怎麽蕭競越突然冒出來了, 還說見過那麥垛。

其他人一聽, 都是吃驚:“競越, 你咋回來的, 啥時候回來的,你見過丢了的麥垛?”

陳勝利也忙問:“競越,到底是怎麽回事?”

蕭競越掃過蜜芽兒,只見蜜芽兒戴着個和大家夥一樣的草帽, 下面是淺米色小背心和小短褲, 露出白生生胳膊腿兒。

烈日暴曬,其他人都曬黑了, 唯獨她,那皮膚曬得越發粉白。

他別過眼這麽說道:“跟我過來, 我帶你們去找麥垛。”

原來他自打放了麥假後,也沒回來生産大隊幫着秋收, 就在外面幫着縣城一孩子補習功課。那孩子父母一個是縣委裏的,一個是銀行坐班的, 家裏條件特好, 可就是不好好學習, 還跟着不好的同學學會了抽煙喝酒, 還到處惹是生非打架鬥毆。他娘受不了了, 說再這麽下去, 以後連接她在銀行的班都不行, 就想找個人給他補補課。

也是他在學校一向學習好, 人家通過老師就找上了他,讓他幫着補補初一的課。他靠着這個,好歹能掙點糧票和錢。

這不是補了十幾天課,人家單位要組織別的縣一個什麽參觀,那孩子也跟着去,他沒事幹了,就想着回來生産大隊看看,誰知道,恰好遇到了這一出。

陳勝利聽了自然是松了口氣,看樣子這麥垛還真和蜜芽兒他們沒關系,這下子放心了。當下帶着大家夥跟着蕭競越過去,走來走去,竟然走回了生産大隊,。進了街道,來到了蜜芽兒家胡同口。

“這……”

陳勝利汗津津,啥意思,難道說蜜芽兒牙狗他們把麥垛偷了後放自己家了?

其他生産大隊的人也竊竊私語。

唯獨顧老太,瞧着這情況,若有所思,一聲不吭。

陳老太一看情況不同,就要沖過去繼續揍自家陳勝利。

這孩子咋這麽不懂事,別說顧家孩子不是這樣的人,就算真一時鬼迷心竅做錯了事兒,你就不能幫襯着點掩飾着點?

“要不說幹了這麽多年大隊長也沒見升官,就是太實心眼也太傻了!”

陳老太私底下沖着顧老太抱怨:“我咋攤上這麽個傻兒子!”

這些年,顧老太幫過陳老太不少,兩個人那是多少年的交情啊。不說其他,就說人家過年時候童韻顧建國去北京,還特意買了北京特産給自己巴巴地送來呢!

顧老太擺手,示意陳老太稍安勿躁。

蕭競越那孩子也是她看着長大的,不可能害牙狗和蜜芽兒他們的。

正想着,一行人走進了胡同裏,路過了老蕭家,一些人下意識就往裏面走,更有苦瓜打頭陣,往前沖:“果然在她家藏着!一個麥垛子呢!”

誰知道蕭競越卻停了下來,淡淡地說:“勝利叔,這裏走。”

說着,人家推開自家門,進門去了。

在場所有的人都一呆,這,這咋進自家門了?不是說捉賊嗎?

陳勝利也愣了下。

蜜芽兒忽然意識到了什麽,對那陳勝利說:“叔,咱們進去看看呗。”

陳勝利:“好,好……進去看看。”

一大幫子人跟着蕭競越回去的時候,劉美娟正在潑刷鍋水,她看到一群人來他們家,頓時臉色一變:“幹嘛,你們幹嘛,這是咋啦?”

蕭競越望着他後娘:“娘,咱家不是有一捆麥垛嗎?”

劉美娟聞言臉色大變:“啥麥垛?你說啥?不知道啊!”

蕭競越回頭,看向陳勝利:“叔,我這不是麥假麽,先幫人輔導了下功課,忙完了,就想回來幫着麥收,誰知道進家就看到我娘正往廚房裏藏一捆子麥垛。”

陳勝利:……

其他人等,都是震驚不已,指着劉美娟:“你,你偷麥子?”

劉美娟臉色慘白,氣得咬牙:“蕭競越你胡說八道什麽,我不是你親娘,可好歹也把你養大供你上學,你忘恩負義就這麽對我?你就這麽冤枉我,你!”

陳勝利哪聽這女人啰嗦這個,當即邁步到了廚房,只見有一些麥杆子已經塞進竈洞裏當柴燒了。

他走出竈房,嚴厲地望着劉美娟道:“這裏怎麽會有麥稈?麥穗呢,你剪了?藏哪裏了?!”

他實在是太兇了,瞪大眼睛就跟審犯人一樣,劉美娟吓得一哆嗦。

“我,我沒拿,我哪知道……”

陳勝利急了:“行,咱們現在有人證競越,既然你說沒拿,那我們就搜搜看,搜出來的話咱們直接扭送公安局……”

說完這個,他一揮手,帶領社員就要開始搜。

劉美娟吓到了:“我們就是沒拿!”

可是社員們一擁而上,到處翻,那蕭競越也跟着上前,很快在炕頭上找到一個簸箕,整整一大簸箕的麥穗,沉甸甸的飽滿,用個薄老藍花被子蓋着。

陳勝利氣得指着那簸箕說:“這麥穗哪裏來的,你還有臉說你沒拿?”

劉美娟嗫喏了一番:“我兒子苦瓜撿的,這不是說要麥假讓孩子們撿這個嘛,他撿了,我就給他裝好了。”

她這一說,其他人都樂了。

“光明正大撿的,幹嘛藏被子裏?”

“哪裏撿的,還撿了這麽多,那你家那麥杆子哪裏來的?”

蜜芽兒見了,偷偷地對牙狗咬了咬耳朵,嘀咕了好一番,牙狗聽了,上前,模仿着苦瓜說道:“我們也拾,我們咋拾不到你這麽多麥穗?你們能拾到你們得交待,從哪兒拾得!要不然肯定是偷的!”

他模仿得惟妙惟肖,讓人一下子回想起之前苦瓜對着蜜芽兒牙狗他們在那裏理所當然的語氣,這一下子,大家全都爆笑了。

“說得對,怎麽別人撿不到這麽多麥穗,你苦瓜就能撿到?”

“咦……不對啊,你苦瓜之前還說他撿不到呢,這到底是誰撿的?”

“所以一定是你們苦瓜偷的了,他自己都說他可是撿不到這麽多的!”

大家七嘴八舌的,可是好一番把苦瓜和苦瓜娘嘲諷,這真是現世報,這大戲比以前露天電影還好看呢。

苦瓜自己也懵了,聽着周圍那好一番嘲笑,他漲紅着臉,瞪着那麥穗,忍不住爆出一句:“娘,我啥時候撿了這麽多麥穗,我沒撿過啊!”

這麽一句大實話,可算是把他親娘老子給出賣了。

周圍有的人笑得眼淚都出來了,也有的人笑得前俯後仰。

“哎呦,今年麥收累,就指望着你家這笑話過日子了!”

劉美娟見兒子竟然這麽不争氣,一口氣戳穿了自己,氣得提起旁邊的掃帚就直接打過去。

“你那哥哥沒良心,你咋也這麽沒良心!行行行,我那好吃的都是喂狗了,喂出你們一群白眼狼!你說要不是你哭着說拾不到麥穗子沒法交麥粒,我至于嗎我!”

原來這劉美娟,又心疼兒子大熱天去拾麥子,又不舍得從自家拿出一點麥粒來讓自己兒子上繳,最後想了個辦法,那就是從公社的麥場偷一點。

反正兒子的麥粒是要上繳給學校,學校再上繳給國家的,那這樣自己先從公社裏偷點再交上去,這有什麽問題嗎?

沒有啊!

偷了麥穗又不是自家吃,是上繳國家!

誰知道,這個如意算盤打得好,卻先是趕上蕭競越從縣城裏回家,正好撞上了,接着就是這個傻兒子把親娘老子給賣了。

這可把劉美娟氣得啊,不輕。

那邊陳勝利自然不能輕易放過她,能放過嗎,為了她,差點冤枉了人家顧家的孩子和劉燕兒姐弟兩個。當下陳勝利直接把劉美娟請到辦公處去,好生一番思想品德教育,又讓她寫檢查又讓她寫保證書,順便罰了十塊錢。

十塊錢當然也拿不出,也是在年底算工分的時候扣。

工分啊工分,那就是社員的命根,劉美娟心疼得跟挖了她肉一眼,眼淚嘩啦啦往下掉。晚上睡覺,恨得一夜沒睡着,在那裏痛罵蕭競越。

“這吃裏扒外的東西,和他姐一個德性,都是養不熟的白眼狼!”

能不氣嗎,蕭競越他姐自打招工去了礦場,人家就不搭理她了,任憑她寫信還是托人,人家就當沒她這個娘。

“等着,早晚有一天,我可讓你們落個難看!”

劉美娟受了處罰,蜜芽兒他們這兒得了清白,總算是松了口氣,當晚回來把麥穗上繳後,家裏人自然問起來他們到底在哪裏拾到麥子。

小家夥們說了,大人們也是笑了:“虧你們能想出這法子!不過可要小心着點,那邊山溝溝裏滑,可別摔着了。”

小家夥們自然滿口答應。

到了第二天,天還沒亮,他們就爬起來繼續去拾麥穗。

沒辦法,昨天他們拾了那麽多麥穗,肯定被人盯上了,這次必須早早出門,免得碰到人。

到了那山溝溝裏,還是像昨天那樣稍微分配了下,各自占據一截子道。

這邊蜜芽兒被分了靠近旁邊一片樹林子的山溝兒,她背着她的小書包,彎腰在那裏埋頭撿。

烈日當頭,那草帽根本不管用,燒得人頭暈眼花。

實在是渴了,就從書包裏掏出那陳年的軍用水壺,喝口水,抹抹嘴,繼續低下頭拾麥子。

誰知道就在這時,她聽到旁邊的林子裏傳來聲音,窸窸窣窣的。

當下心裏一驚,想着該不會有響尾蛇之類的吧?

一回頭,就見林子的樹葉子被撥開,一個人鑽出來了。

“咦,競越哥哥,你咋過來這邊了?”

是蕭競越。

依然是略有些冷淡的神情,生人勿進的模樣,好像能把人看穿的眼神,不過因為上次自行車還有這次他幫自己解困的事,蜜芽兒面對他倒是放松了一些。

“麥場那邊揚場了,大家夥趁機歇一會兒,我沒事,過來看看。”

啊?

蜜芽兒更加不懂了,眨眨眼,疑惑地望着蕭競越:“競越哥哥,你知道我們在這裏拾麥子啊?”

這麽個秘密基地,怎麽就被輕易發現了?

蕭競越聽聞,揚眉看着蜜芽兒那怔楞的小表情,笑了。

“咱們生産大隊附近,除了這裏,哪裏還可能讓你們拾到這麽多麥穗?”

這麥穗在社員眼裏那就是比命還金貴,眼睛都盯着,誰可能落下這麽多讓這群孩子撿啊!

蜜芽兒想想也是,不免憂慮:“該不會別人也猜到了吧?”

經過了昨天的事,大家夥都知道他們幾個小孩子撿到了麥穗,不知道多少人盯着呢,難保不會跟着來一起撿。到時候大家一擁而上,哪有她的份兒。

“不知道,反正現在還沒人過來。”除了他之外。

“那就好。”蜜芽兒稍微松了口氣:“其實我們也不是非要藏着不讓別人撿,可是好歹讓我們撿夠了數。”

如果能多撿一點吃個香噴噴白面烙餅,那就更好了。

蕭競越看了看這一片山溝:“其實也沒多少,來,我趁着有空,也幫你一起撿,差不多估計也夠了。”

“你幫我?”

“嗯。”

說着間,蕭競越便沒再吭聲,彎腰過去,随手從那堆雜草中揪出兩個糾纏在一起的麥穗,然後放到了蜜芽兒的小書包裏。

蜜芽兒心中感激,又有些不好意思:“你不是還得去上工掙工分啊,現在來幫我撿這個,還能掙到工分嗎?”

提起工分,蕭競越的眉毛頗有些無奈地聳了下,語氣頗有些冷淡。

“工分關我啥事兒。”

“啊?”

蜜芽兒愣了下,工分……這不挺重要的嗎,怎麽就不關他啥事兒啊?

這人咋想的,她有點跟不上節奏。

蕭競越看她傻乎乎的樣子,笑了,忍不住想伸手揉揉她的頭發,不過她也不小了,都七八歲了吧,手剛要伸出就忍下了。

“掙了工分也算家裏的,家裏又不給我糧票,也不給我糧食,不給我錢,我幹嘛替他們賣命。”

“你……”蜜芽兒想起來了,她有些同情地說:“他們真一點糧票都不給你啊?”

其實她約莫是知道的,蕭國棟和劉美娟不怎麽管蕭競越,可是一兩糧票也不給,也實在是想不到,怪不得蕭競越在外面那麽忙乎着掙錢掙糧票。

“我也不指望,吃了他們的,還得聽他們罵,不值當。”

“說得也是。”

蕭競越說話間,從她身上取下她那小書包:“我沒地兒裝,把你書包給我,你坐樹底下歇會,我給你撿吧。”

蜜芽兒忙拽住書包:“不用不用,我們一起撿吧。”

雖然她拼命拒絕,不過蕭競越還是把那書包摘走,他捏着書包,彎腰在那山溝裏仔細地挑麥穗。

她的書包小小的,在他那雙大手裏捏着,就跟拎個小雞一樣。

這一刻她忽然覺得……這書包也忒小了,是不是應該換個大的?

一前一後,撿了一會兒麥穗,蕭競越突然問:“你渴了嗎?”

蜜芽兒連忙指指自己挎在脖子裏的軍用水壺:“帶水了,你喝嗎?”

蕭競越沒理會,卻從兜裏掏出來一個東西:“給你這個。”

蜜芽兒看過去,一看,不免吃驚。

這是一個圓滾滾的甜瓜,綠裏透着黃,一看就是熟個差不多了,散發着甜瓜清香甜美的氣息。

“這哪裏來的?”

蕭競越低聲說:“我剛從麥場過來,繞了路,那邊山裏頭有一根野甜瓜秧子,沒人管。”

其實哪怕是野甜瓜秧子藏在沒人去的山裏,也不至于說能保留到熟透,按說早被飛着的鳥兒蟲的吃透了。不過這個瓜一多半埋在山土裏面,另外一小半被野草蓋住了,這才保留下來。

他自己開始也沒發現,後來看着那野秧子,終究不死心,拽了拽那野瓜藤子,這才牽出這麽個甜瓜來。

蜜芽兒本就口渴了,喝了幾口水完全沒有那種解渴的感覺,現在看到這瓜,簡直是口水都暗暗地往下流。

不過她小心地擡起手,掩飾性地遮住嘴巴,悄悄地咽了下口水。

“你自己吃吧,我喝水就行,能摘這麽個瓜不容易……”

“你不吃啊?好吧。”

蕭競越并沒有堅持讓蜜芽兒吃瓜,而是彎下腰繼續拾麥穗了。

很快這一截的麥穗拾得差不多,兩個人又往前走。

蕭競越在前頭,蜜芽兒在後頭,一大一小彎着腰。

可憐蜜芽兒,她之前沒發現還好,現在知道蕭競越懷裏揣着個瓜,那真是時時刻刻都能聞到那動人的香味。

香味一個勁地往她鼻子裏鑽,讓她口水直往下嘀嗒。

她都無語了,咋這麽饞呢,不就一個瓜?

她不稀罕不稀罕……

說着不稀罕,她又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物資匮乏的年代,一點點好吃的都很稀罕,更不要說這大熱天的,幹得人嗓子冒煙,結果憑空有一個甜瓜在面前晃悠。

她能不饞嗎?

蜜芽兒想哭,為了一個瓜,她幾乎饞得想哭。

她甚至暗搓搓地發誓,這輩子吃任何好吃的,都不要讓人看到,不要讓人聞到味兒,免得讓別人也遭她這種罪。

累了個腰酸背痛,這一塊就要撿完了,那邊牙狗劉燕兒幾個也碰面了,正興奮地對比着誰撿得多。

蜜芽兒起身,招招手,就要和劉燕兒牙狗打招呼。

誰知道蕭競越卻搶先一把拽住她。

“唔?”她納悶,眨眼看着他。

他沒吭聲,拉着她的手,來到了旁邊幾棵大樹後頭。

“咋啦?”她更加懵了。

蕭競越掏出來那甜瓜。

“先吃了這個。”

如果都過來,蜜芽兒肯定不好意思不分給其他孩子,那甜瓜并不大,孩子多,蜜芽兒吃不到幾口的。

蜜芽兒猶豫了下,望望那瓜,有一多半泛白,另外一半則是透着金黃,一看就是熟透了,那得多甜啊?

她咽了下口水,再掙紮下,最後終于決定……從了。

蕭競越望望牙狗劉燕兒那邊,拉起蜜芽兒,又往山那邊走了幾步,最後來到了一處山崗子後頭。

蕭競越用麥稈擦了擦瓜外頭的些許泥巴,之後遞給了蜜芽兒。

“給。”

蜜芽兒接過來,看看蕭競越,自然不好意思獨享,便用手把瓜掰開:“咱兩一人一半。”

蕭競越:“我不想吃。”

蜜芽兒才不理呢:“你不吃,那我也不吃了……”

蕭競越:……

于是最後兩個人坐在山崗子那邊躲着,一人一半吃瓜。

甜瓜很好吃,薄皮脆甜,裏面的瓤伴着橙色瓜汁,吃在嘴裏解渴又甜美。

“真好吃。”蜜芽兒啃着瓜,感動得想流淚,悄悄地看一眼旁邊的蕭競越,誠懇地說:“謝謝你,競越哥哥。”

蕭競越看她吃得那叫一個香甜,他都有些不忍心把手裏這半塊吃完了,當下停下嘴:“你們去北京帶回來的板栗,也很好吃。”

“你吃了啊?”

蕭競越點頭:“嗯,拿回去,和同宿舍同學分了,讓大家夥也嘗個稀罕,大家都說好吃。”

蜜芽兒聽了,看向蕭競越。

他生活得并不容易,很艱難,時刻有食不果腹的危險,不過拿到個好吃東西,還是和同宿舍同學分享了。

這算什麽,是天生就有的大氣嗎?

哪怕再窮,也并不在乎那麽點小東西,目光放得長遠?

蕭競越看她嘴角那裏沾上一點瓜汁,便伸出手,幫她擦了擦。

在他看來,這個動作本就是很自然的,她那麽小個小孩兒,嬌嬌軟軟的,讓人忍不住想呵護。

可是蜜芽兒卻是微愣了下,感覺到帶着繭子的手擦過自己的嘴角,她沒吭聲。

蕭競越察覺到她的異樣;“怎麽了?”

蜜芽兒摸了摸自己嘴巴:“沒啥。”

蕭競越疑惑:“該不會我弄疼你了吧?”

她皮膚細嫩嬌軟,自己的手太糙了,布滿繭子。

蜜芽兒趕緊搖頭:“沒有,沒有!對了——”

她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今天的事,謝謝你了。”

如果不是蕭競越大義滅親,自己估計都含冤莫辯,說不得把這麽好一個撿麥穗的地方給供出去。

蕭競越見她提起這個,輕笑了下:“這不算什麽,不過你以後要注意。”

他那讓人覺得太過淩厲的眼神,此時竟然難得地格外溫柔,這讓蜜芽兒感到舒服許多,而且他笑起來很好看,左邊的酒窩又出現了。

蜜芽兒盯着那小酒窩,忍不住問:“注意啥啊?”

蕭競越收斂了笑,一本正經地說:“有些人,那就是壞人,也和你做不成朋友。既然做不成朋友,那就沒有必要對她們客氣!”

蜜芽兒一噎:“那個……誰是壞人?”

她現在好像在被蕭競越進行人生指導?

蕭競越嚴肅地說:“我只是誇張一下。比如對我來說,人家說我大義滅親,其實我從來沒把我那後娘和爹當親人。我奶不在了後,我就我姐一個親人了。”

他不笑了,酒窩沒了,蜜芽兒仔細想他說的話:“你說得挺有道理……”

蕭競越聽了,又繼續說:“我也是最近才聽說你去北京前,顧曉莉做的事。”

蜜芽兒頓時明白了,敢情是因為這個。

“其實……顧曉莉這個人,也挺可憐的,而且她也已經受到了懲罰。”

她是個沒什麽野心的人,也做不到像蕭競越那樣對敵人如同秋風掃落葉一般地狠心,甚至有時候,她也明白,自己可能過于心軟。

雖然她去出言提醒顧曉莉,也是怕這個孩子繼續長歪下去,铤而走險做出對自己不利的事情。可是不忍心一個小孩子越走越偏,也是一部分原因。畢竟她做出的那一切,雖然已經帶了惡意,可小孩子到底應該有一個能走上正路的機會。

蕭競越目光不敢茍同地掃過來:“離她遠點,她那麽小年紀,心思太重了。你就是太心善了。”

蜜芽兒聽到這話,怎麽覺得這麽熟悉。

心思重,這不是自己娘給蕭競越下的斷言,怎麽現在輪到蕭競越說別人了?

想到這裏,她忍不住唇角挽起一點笑,低聲說:“我知道了……”

她的聲音細軟,很好聽,仿佛你說什麽,她都會答應似的。

蕭競越心裏微動了下,再望向蜜芽兒,看她唇邊漾着笑,略有些疑惑地道:“笑什麽?”

蜜芽兒抿唇望天:“你說得對,那些心思重的,壞的,我都得離遠點!不和他們玩!”

蕭競越神情微頓,默了半晌:“那你和我玩不?”

他可是記着,上次他特意等在亂墳堆附近,怕她難過,想安慰她,她根本不樂意和自己多說話。

蜜芽兒聽着,忍不住笑出聲。

她才七歲啊,他呢,都這麽大了,十三歲在農村算是壯勞力,大人了,結果還和她像小孩子一樣說什麽你和我玩不我和你玩不,他是當過家家嗎?

她故意扭過臉去,噘嘴:“當然不和你玩!”

蕭競越無奈,低聲問道:“是不是你娘不喜歡我啊?”

蜜芽兒才不告訴他呢:“關我娘啥事兒?”

蕭競越眉眼微擰:“你娘可能讨厭我。”

蜜芽兒納悶了:“我娘還誇你呢,說你出淤泥而不染。”

蕭競越:“她可能就不喜歡淤泥。”

蜜芽兒;“那我怎麽知道!”

蕭競越頓時不吭聲了。

好一番沉默,蜜芽兒嘆了口氣。

“競越哥哥……”

“嗯?”

“其實我覺得……”

“嗯?”

她那小嘴兒慢騰騰地說話,他盯着,就等着她慢騰騰一個字一個字地說。

“你笑起來好看,我喜歡你笑。”

蕭競越默然地凝着她。

她擡起手,去夠蕭競越的臉。

蕭競越微微俯身,讓她夠着了。

她摸了摸那酒窩消失的地方。

“競越哥哥,沒人和你說過嗎,你這裏有個酒窩,笑起來的時候很好看。”

當他那酒窩消失的時候,看上去像一頭陰天的孤狼,很可怕。

可是當酒窩回來的時候,便是日出,雲開霧散,一切都變得美好起來。

蕭競越自己從來不知道自己就有個酒窩,他奶沒和他說過,他姐也沒和他說過,他也很少照鏡子。

他忍不住順着蜜芽兒那嬌軟小手,來到了她所觸碰的地方。

這裏,有個蜜芽兒喜歡的酒窩?

“這裏有個酒窩。”蜜芽兒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肯定地說:“競越哥哥,你笑笑吧,一笑就有了。”

蕭競越并不想笑,他也是個不愛笑的人。

不過現在看着蜜芽兒期盼的眼神,他還是笑了。

他笑的時候,酒窩又出來了。

盡管這個笑略顯僵硬,不過蜜芽兒還是很喜歡,她摸着他的酒窩。

“你以後應該多笑笑,知道嗎?”

“嗯,知道了……”

兩個人正說着話,就聽到那邊牙狗在叫了:“蜜芽兒,蜜芽兒,你跑哪兒去了?”

旁邊劉燕也焦急地說:“哎呦,別把蜜芽兒弄丢了!”

蕭競越聽了,不免擰眉,站起身看看那邊,只見兩個小豆丁背着個小書包正到處找呢。

“你回去吧,別讓家裏人擔心。”

蜜芽兒起身,從蕭競越手裏接過自己的小藍白書包,裏面是沉甸甸的麥穗。

蕭競越又忍不住叮囑說:“別告訴他們我來過這裏。”

蜜芽兒點頭,點頭之後猶豫了下:“競越哥哥,你明天回縣城了是嗎?”

蕭競越默了下:“怎麽這麽問啊?”

蜜芽兒抿唇,眼珠轉了轉::“撿麥穗好累,如果明天你還能幫我就好了!”

先厚顏無恥一把。

蕭競越看她那機靈又偷懶的小樣子,忍不住笑了。

“我明天不回縣城,要是有時間,我就偷偷跑出來幫你撿。”

蜜芽兒頓時也笑了;“好,拉鈎上吊,一百年不能變!”

蕭競越無奈,笑着伸出手,一大一小,一黑一白,兩個小手指頭拉了下。

~~~~~~~~~~~~~

當晚回去,顧老太用秤一稱,豬毛二斤麥穗,牙狗一斤半麥穗,而蜜芽兒的竟然有兩斤半!

按照約定,給了豬毛六分錢,給了牙狗四分錢,給了蜜芽兒七分錢。

牙狗捏着自己的兩個二分錢,眼巴巴地瞅瞅蜜芽兒在,再瞅瞅豬毛:“哥,妹,你們咋拾得都比我多?”

蜜芽兒當然不能說自己有蕭競越相助,故意說:“你懶呗!”

“我咋懶了?”

“你就知道摳鼻子!”

牙狗委屈:“我摳鼻子也不耽擱拾麥子啊!”

蜜芽兒攤手:“那我咋知道……”

牙狗皺着小眉頭,盯着自己的小書包,陷入了沉思中。

第二天一大早,蜜芽兒一群人又得出去拾麥穗,不過這天她留了一個心意,偷偷地做飯的二伯娘可憐兮兮地說:“二伯娘,昨天我去拾麥穗,可餓壞了肚子,咕嚕咕嚕地叫。”

陳秀雲一聽:“沒吃飽飯?”

蜜芽兒摸摸自己的小肚子:“我也不知道,難道是拾麥穗太累了,肚子就餓得快?”

陳秀雲噗嗤笑了:“估計這是長身子了,沒事,我給你帶點好吃的!”

于是這一天他們一群孩子出發的時候,豬毛牙狗蜜芽兒的書包裏每人塞了一塊玉米面餅子。蜜芽兒用手去摸書包,只見自己書包裏,除了玉米面餅子,竟然還有一個熱乎乎的白水煮雞蛋。

二伯娘真疼她~~

當天他們拾麥穗,豬毛看着這一片,發現麥穗越拉越少了,經過他們這兩天的拾掇,幾乎很難看到了。

豬毛犯難:“這可怎麽辦?”

牙狗無所謂;“沒事,反正咱們都拾夠了,幹脆就随便拾拾吧!”

豬毛狐疑地瞧着牙狗,昨晚還在那裏眼饞自己的錢,怎麽今天就無所謂了?總覺得不對勁。

豬毛重新分配了路段:“你這一塊,我那一塊,蜜芽兒那邊,劉燕兒那一塊,強超那邊那塊……”

分配完畢,大家背着書包趕赴自己的路段。

蜜芽兒揣着玉米餅和雞蛋,東張西望,期待着那個身影。

誰知道她撿了半日,眼看着太陽正中央了,又累又渴又餓,她馬上就要收工的,都沒見蕭競越身影。

她低哼了聲:“說話不算話……以後不和你玩了!”

不過又一想,估計是有事吧,算了,還是和他玩吧。

誰知道這話剛落,就聽到一個聲音說:“你不和誰玩了啊?”

蜜芽兒驚喜地回頭,果然是蕭競越,高高瘦瘦的,臉上曬成了小麥色,額頭上還往下淌汗。

“你咋也沒戴個草帽啊?”

“不用,我曬不壞。”

他又不像她細皮嫩肉的。

說着間,他從背上解下一個化肥袋子,從裏面嘩啦啦地往外倒。

只見裏面都是麥穗,又帶着麥稈的,也有不帶着的。

“啊?這哪裏來的?”

“放心吧,自己撿的。”

“哪兒撿的?”

“我看這邊山溝裏已經沒有多少了,就跑去紅旗公社那邊撿了點。他們馬上要耕地了,這麥穗不撿估計也就爛地裏了。”

其實并不好撿,因為誰家日子都過得仔細,咋可能殘留那麽多,他也是費了老大力氣才撿到的。

“我還以為你會跑來和我一起撿呢!你看現在都晌午了!”蜜芽兒微微嘟嘴,頗有些遺憾,包裏的雞蛋都涼透了啊……

“我——”蕭競越一時竟然不知道說什麽,她好像很不高興,他當時也沒想那麽多,就覺得這裏不好撿到了,便先去紅旗公社那邊撿,誰知道這麥穗真不好撿……

“算了,沒事!”蜜芽兒瞥了他一眼:“我先回去了,都中午了,該吃飯了。”

“好,那你回吧。”蕭競越說不出來,心裏應該是失落吧。

當下兩個人蹲在那裏,把那些零散麥穗麥稈的全都塞進了蜜芽兒的小書包裏,塞得滿滿當當的。

“我走了。”蜜芽兒背起書包來。

“嗯,路上小心,別說是我幫你撿的。”

“我知道啦!”

蜜芽兒背着小書包,走出兩步,之後故意回頭:“呀,我忘記了一件事。”

“啥?”

蜜芽兒嘿嘿笑了下,這才蹬蹬蹬跑回去,“變”出一個雞蛋,之後快速塞到蕭競越懷裏:“給你的,可好吃啦!”

說完,也不等蕭競越反應,人已經跑了。

蕭競越低頭望了眼手裏的雞蛋,再擡頭看時,只見她那兩只小羊角辮兒在後腦上甩甩的,像風吹過剛剛萌芽的小樹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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