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房間靜的快要結起冰來。
同學們都在外面和法國人開派對,只有陸青衣獨自躺在床上,無精打采的望着天花板發呆。
“我了解你!你想要一個永遠都不會離開你的人,你想要一個完整的家。”
顏透似乎無意中說的這句話一直在心底徘徊,徘徊到陸青衣很絕望。
他已經不再幼小到追着爺爺整天問爸爸去哪裏了,他也已經不再脆弱到想起母親的屍體就做噩夢了。
他以為自己鐵石心腸,他以為自己無堅不摧。
可是那個男孩子輕飄飄的幾個字又讓寂寞潮水般湧來。
陸青衣緊緊握着床單的手不住顫抖,猛地回神之後,眼眶酸得發痛。
尚來不及有任何反應之際,緊鎖的房門忽然被人從外面打開。
陸青衣以為是同住的同學回來,驚愕坐起。
誰知卻是同樣驚愕的顏透。
無語的對視片刻,顏透瞅着他好像流過淚的眼睛,不安的問:“……怎麽了?”
陸青衣不願被任何人見到自己狼狽的樣子,煩躁的站到地毯上背對着他:“沒事。”
顏透放下房卡,繞到他面前說:“我從北京跑到這裏,連口水都沒來得及喝,不是想聽你敷衍我。”
陸青衣轉了話題:“你怎麽進來的?老師知道你來了?”
“當然不知道。”顏透洋洋得意道:“我早告訴你休想擺脫我,我有的是辦法。”
他的表情總是這麽生動。
莫名的局促讓陸青衣重新坐回床邊,半句話都不講。
“你到底怎麽了,誰欺負你了,剛才不是還好好的嗎?”顏透又開始追問。
陸青衣這輩子得到的最少的東西就是關心,他蹙着眉打開顏透伸過來的手臂:“沒事,少羅嗦。”
顏透欲言又止,誰知走廊猛地傳來句呼喚:“青衣!”
屋裏的兩人頓時緊張起來,特別是顏透,他慌張的四下看了看,噓了聲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鑽進了衣櫃。
陸青衣只好哭笑不得的起身應付來者。
穿了身西服的Noah已經像個成年人了,他進來微笑着問:“為什麽開着門?”
“……透氣。”陸青衣瞅着衣櫃心不在焉。
Noah幫他打開空調,又問:“你不喜歡宴會嗎,我們辦的很用心。”
“讨厭人多,什麽事?”陸青衣又回複了言簡意赅。
Noah眨了眨綠眼睛:“我喜歡你唱京劇。”
陸青衣道:“你講過了。”
Noah道:“我從小就喜歡中國,你就像從歷史中走出來的……”
陸青衣看他的眼神裏透出了不耐煩。
Noah趕緊說:“你能不能教我京劇?”
“哦,好。”陸青衣覺得反正過幾天就要回北京,随口答應,只盼着這個法國人趕快離開。
Noah頓時滿臉開心:“你還沒吃晚飯,我……”
“我累了,正準備睡。”陸青衣打斷他的熱清。
這下Noah失望的住了嘴,片刻又道:“那晚安,明天見。”
陸青衣點點頭,目送他離開。
在房門關上的剎那,顏透就激動地跳出來喊道:“你太過分了,離開我一天就勾搭個破老外!”
陸青衣吓了一跳,好笑的看着他沉默。
“我可是有中國血統。”顏透哼道,轉而又放松了神情:“你不難過啦?”
“我看到你就難過。”陸青衣又冷下臉:“幹嗎這麽沖動,你走了你家裏人不會找你嗎,班主任本來就……”
“我不在乎這些小事,我就想見你。”顏透認真道。
“……你說過對我……不感興趣了。”陸青衣還是忍不住重複他上個月的豪言壯語。
顏透反倒一臉釋然:“原來你聽得見我說話。”
“廢話。”陸青衣無語。
“別在屋裏悶着了,我帶你去好玩的地方,走。”顏透頓時又開心的拉住他,使勁往外拖。
陸青衣不自在的罵道:“松手,別拉我。”
可顏透充耳不聞。
也不知道是力氣不夠,還是不那麽想抵抗,陸青衣掙紮片刻還是被這家夥帶離了房間。
所謂好玩的地方,竟然是一家書店。
顏透像在北京一樣熟門熟路,陪着陸青衣在塞納河邊溜溜達達的找到了座橋,過去不久便指着個古樸的綠色小房子說:“就是那裏,你肯定喜歡。”
陸青衣的目光還停留在巴黎聖母院,聞聲又茫然的走過去,看了看道:“我看不懂法文。”
“有我呢,這是全世界最棒的書店,Shakespeare & Co,你肯定會喜歡。”顏透自信的彎起嘴角。
書店沒有半絲現代奢華,卻有着柔和的燈光和數不清的美麗書籍。
延伸至房頂的木架上的紙頁色彩斑斓,随便拿起一本都能讓人感覺到知識厚重和優雅。
陸青衣安靜的欣賞了片刻,問道:“有沒有講藝術品的?”
顏透用法語和友善的店員交流了一會兒,随後便把挑好的兩本厚厚的圖冊抱過來道:“這個我們帶走,還有一套太沉了,我找人郵回北京。”
周圍都是陌生的語言和環境,這似乎讓陸青衣的脾氣小了很多,只點頭不語。
顏透遞給他杯店員給的咖啡:“要不要到樓上看看,二樓有很多非賣的珍貴藏書,還有給貧窮學生提供的床位,讓他們在這裏讀書。”
陸青衣不懷疑顏透去過這世界很多地方,卻只能在腦海裏将他和現代與奢侈品聯系起來,全然不想自己會被帶到這裏,不由的說:“……這個書店、很好,我想學法語。”
顏透笑笑:“我還知道很多好地方,以後帶你去。”
以後?
會是多久的以後?
陸青衣不想接這句話,尴尬的繞過身後的書架,卻在拐角處發現了架鋼琴和一堆各式各樣的樂譜。
他想了想坐到鋼琴前道:“謝謝你,你想聽什麽?”
“給我唱首歌吧。”顏透跟過來說。
“……別告訴我爺爺,他不讓我唱通俗歌曲的。”陸青衣搖了搖頭。
“那你唱京劇!”顏透笑嘻嘻的瞅了瞅圍觀過來的店員和顧客。
陸青衣等了他一眼,指尖下轉瞬劃出唯美的音樂。
他的聲音動聽的和這家其貌不揚的書店很配,都能讓人不自覺的便安靜下去,安靜到可以聽到自己的心跳、很輕易的便忘記外面的虛僞與浮躁。
顏透靠在書架旁邊目不轉睛。
明明談過很多戀愛,帶過太多人到過太多地方。
可是這一次,卻好像有什麽東西不一樣,卻又完全說不清。
像是透明的蝴蝶撲扇在周身,看不到、抓不住,卻那麽清晰的有感覺。
“海明威給巴黎寫過一封情書,他說:假如你有幸年輕時在巴黎生活過,那麽你此後一生無論去到哪裏她都與你同在,因為巴黎是一場流動的盛宴。”回去的路上顏透忽然道:“我覺得很貼切,這裏很美,我有想過以後來這裏……”
“你不留在北京?”陸青衣想都沒想就問了。
顏透微怔:“在北京幹什麽?”
也對,他的父母都不在那裏,他的家也不在那裏。
陸青衣抱着書沒有說話。
顏透故意笑:“除非你想讓我留下。”
陸青衣道:“跟我沒關系。”
“喂,我今天說的是認真的,我在這不是跟你開玩笑。”顏透停下腳步:“你必須好好考慮下。”
塞納河倒映着金子般的燈火,倒映在他的臉上。
陸青衣不吭聲。
顏透拉住他的手:“你到底怕什麽?”
陸青衣說:“……我不怕什麽。”
“那就別怕。”顏透輕聲說完,又傾身吻住他的唇。
一天之內的第二個吻。
陸青衣沒有躲開,只是抱着書,像個不會移動的雕塑。
顏透忽然用力的抱他。
書随之落地,掉落在這燈火的洪流中,随着陸青衣卷入了洶湧的漩渦。
這裏離北京太遠了,離曾經太遠了。
這裏離什麽都很遠。
卻只離顏透很近、很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