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百貨大樓
天光微亮，葉小叔懷裏惴着幹糧，帶上熱水，背着幾個竹編家具樣品就出發了。他先得走到公社再搭公交去市裏。
從公社去市裏的公交是從市裏退下來的一個老破小，而且一天就發兩趟，如果去市裏辦事，必須得趕一大早的那一班，不然一天內都不一定能打個來回。
葉小叔腳程快，趕到公社的時候天色還很早，公交車正停在路邊等人，車上除了售票員也沒有其他人。
公交車售票員是個圓臉姑娘，約摸十八九歲，她見李小叔上車就大嗓門地問道：“你那背的都是些啥？太占地方了，一會讓別人還怎麽上車？”說着走過來扒拉了幾下，不屑地撇撇嘴：“我還當啥呢，市裏去走親戚就帶幾個竹子編的破筐子，人家城裏人也不稀罕這個呀。”
葉小叔也不惱，只笑嘻嘻地掏錢買車票。去市裏的車票一趟一毛二，葉小叔真是心疼，也不知道他這一趟能不能把車費賺出來。
經過将近兩個小時的颠簸擁擠，公交終于到了市裏。
葉小叔不經常坐汽車，暈得臉色蒼白，他休整了一會就朝着百貨大樓走去。
市裏的百貨大樓是一座灰樸樸的三層小樓，葉小叔之前結識過這裏的一個主任，但是他此刻并不打算直接去找他。
他背着東西來到了賣家具的三樓，三樓沒什麽人，售貨員正閑得打蒼蠅，看見來的人衣服破舊，一臉土氣，她擡擡眼皮，哼了一聲，又繼續打她的蒼蠅。
葉小叔上前問道：“同志您好，您這裏有賣這種收納箱的嗎？”
售貨員随便瞥他一眼，看見是竹編的，也沒注意到他說的什麽收納箱，只沒好氣地道：“我們這不賣籮筐也不收這破爛玩意，有事沒事的別往城裏跑，就擱你們鄉下賣不行嗎？一天天來問問問，買又買不起。”
葉小叔也不惱，畢竟是要求着人家幫忙賣東西呢，臉上堆笑道：“我們這個可不是籮筐，叫收納箱，可以當箱子用的。我是竹編家具廠的銷售員，來咱市裏看看這款收納箱有沒有賣的。這個在我們公社賣的可好了。輕便，便宜還耐用。”
售貨員不為所動：“啥收納箱呀，不就是竹籮筐從圓的變成了方的，它再耐用還能有木頭箱子耐用。趕緊走，別站那耽誤我功夫。”
葉小叔厚着臉皮繼續道：“您看看我們這個，和一般的箱子不一樣。”說着他打開一個展示給她看，“我們這個款式新，大大小小什麽樣式的都有，裏面還有隔斷，放衣服什麽這麽一分開，看着整齊又清爽，最主要是便宜，這一個大的才三塊五。”
售貨員有些惱了：“你這人怎麽說都不聽呢，再便宜我們這也不能收。我這是百貨大樓可不是收破爛的。我們和鄉下供銷社可不一樣，不是什麽東西都收的。”
葉小叔一聽有些惱，他只得耐下性子又問道：“那同志，你們采購家具的主任辦公室在哪裏？我們這東西真特別好用，又精致又好看。”
Advertisement
售貨員啪地一聲把手裏的蒼蠅拍扔櫃臺上：“我們主任是你能随便見的嗎？随便什麽破爛玩意都想進我們櫃臺了？看看我們這賣的都是人家省城大廠裏的生産的。”
葉小叔吓了一跳：“同志，您那家具确實是好，看着就高檔，可是咱這個也不差，主要是便宜還不要工業票啊！”
售貨員還要說些什麽，這時候一個大媽帶着一個姑娘走過來，她問道：“啥東西便宜還不叫票啊？”
葉小叔想着，能到三樓的大概都是要買家具的，不如看看這兩個人要不要。
他立刻又展示着自己的收納箱，那個姑娘仔細地看了看，這個箱子确實做得精致好看，搭扣，提手都做得齊全，她平常和姐姐的衣服都放在一個木箱子，看起來又雜亂又不好找，冬天的衣服還太放得下。
她立刻就覺得不錯，畢竟再買箱子或者衣櫃，工業票攢不齊就不說了，一個箱子少說三十塊，大媽看着也心動，就問價了，葉小叔高興地正要回答，旁邊售貨員急了：“你們這怎麽回事，當着我的面這叫投機倒把！我可上革委會舉報你們啊！”
葉小叔三人都呆住了，現在确實禁止私人買賣，這個可咋整？
正僵持間，一個身着藍色幹部裝的人走過來，一臉嚴肅地說：“你們幾個這是幹嘛呢，都散了。”說完又一指葉小叔：“你和我進辦公室。”
大媽和姑娘一臉擔憂地看着葉小叔，卻也不敢多說什麽，趕緊走了，售貨員一臉的得意。
葉小叔趕緊低着頭，背着東西和他進了辦公室。
一進屋，關上門，薛主任就笑了：“葉解放，你說你咋回事，投機倒把搞到百貨大樓來了，膽子越來越肥了。”
葉小叔也怪不好意思，讪讪地笑道：“這不是一時忘了嗎？”
薛主任板起臉：“現在城裏風聲緊着呢，你咋回事？之前不是說老實回家種地，不到處晃蕩了嗎？”
葉小叔嘆了口氣：“回家種地，一年到頭也吃不飽，鄉親們日子難過，這不村裏就想着竹子多，編了籮筐什麽的賣不上錢，就做了些新式的東西想來試試運氣嘛。”
看着薛主任懷疑的目光，葉小叔趕緊保證道：“真的，這次真不是我個人的生意，我是給集體辦事呢！”
說着還從懷裏掏出介紹信遞到他眼前。
薛主任仔細地看看他拿過來的東西，又看看他帶來的介紹信：“你們做這些，我們這裏賣也能賣，就是恐怕賣不了幾個。”
葉小叔頓時高興了：“這些都是先探路的，我們後面還有好些新的款式，包準是你沒見過的。”
薛主任沉思了一下，說道：“你這幾個我先收了，後面如果三個月內賣不出去，我再退給你，你自己想辦法去別的地方賣。”
葉小叔經過剛剛大媽問價的事，根本不會擔心賣不出去的事情。
收了東西，葉小叔又把給售貨員提成的說法講了，薛主任指着他笑笑，沒說什麽便帶着他去了剛才的櫃臺，并給他介紹了剛才的售貨員李蘭香。
李蘭香的臉色有點尴尬，心裏暗暗覺得這葉解放真是，認識薛主任也不吭聲，還非得看她出個醜。
葉小叔也不大自在，他趕緊道：“李同志，我這家具就指望你給賣了，村裏鄉親做這些可不容易啊。”
李蘭香接過東西随便一擺，哼哼着答應着：“行，知道了，要有人要我肯定給賣就是了。”沒人要就不能怪她了。
葉小叔也看出來，立刻道：“你幫我們村賣這些東西，也算是額外地增加了你的工作量，我來的時候村長也說了，幹活了就得給發工資，我們能給的也不多，賣出去一百塊錢的東西，你就能拿到十塊錢的工資。我們鄉下人最知恩圖報，不能讓老實人吃虧不是。”
老實人葉蘭香頓時眼睛瞪大了。
談完事情，葉小叔便要回去了，薛主任便也沒有多留他，只說要是賣得好再給他寄信。
葉小叔這邊順順利利，河東村的老陶家卻是人仰馬翻。
陶家的兒媳婦田秀梅昨天肚子疼沒上工，陶老太心疼工分，今天說什麽也不肯讓兒媳婦在家白歇着，一大早就拿竹條将陶大丫抓着狠狠地抽打了一頓，田秀梅大着肚子去攔，她丈夫還嫌她多事：“真要是心疼女兒去上工，多賺點工分，幾個妮也能多得點糧食吃。不比什麽都強。”
田秀梅氣得渾身打顫，肚子又痛，又心疼閨女，只得答應着去上工，這才将三個丫頭帶出了家門。
這個時節，地裏最多的活就鋤草，田秀梅剛鋤完兩壟地，忽然她身後一個嬸子就叫道：“秀梅，你這是快生了吧，趕緊回家去！”
田秀梅此刻已經是兩腿發軟，眼前陣陣發黑，衆人見她面上毫無血色，也是吓了一跳，趕緊将她擡回家。
葉甜甜放學回來，看見門口苗媽正焦急地張望着，還以為出了什麽事，問過之後才知道是田嬸嬸在生孩子。
田嬸嬸性格溫柔，兩家住得近，雖然陶老太事多，但是田秀梅和苗媽卻一直處得相當不錯。
她說要去隔壁看看，苗媽卻拉着她的手不許她過去：“小孩家家的，不能看這個，晚上會做惡夢。”
她只得拉苗媽的手在門口等着。
還好田秀梅不是頭胎，生得比較順利，很快就聽見嬰兒響亮的哭啼聲，接着就是陶老婆子呼天搶地的罵聲：“老天爺啊，我當初真是眼瞎啊，怎麽給老陶家娶這麽一個兒媳婦回來，連生四個丫頭片子，這是要害老陶家絕種啊！”
過來幫忙的嬸子聽不過去了：“兒媳婦剛生完孩子你就在院子裏哭，你也給她張羅點吃的，生個丫頭怎麽了，不是你陶家的種嗎？”
陶老太此時只恨老天不公，繼續大聲嚎哭：“生這麽些賠錢貨，還有臉吃東西，餓死幹淨。我兒子還能再娶個好的。”
苗媽深深地嘆口氣，葉甜甜趕緊幫她推輪椅：“媽，您別着急，我去給田嬸嬸做點吃的，叫大丫偷偷拿回去就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