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宋校長
建磚窯的許師傅四十多歲的年紀, 以前是市裏磚瓦場的技術員，只是家裏的小兒子到了下鄉的年紀，可是小兒子身體弱, 哪是能幹農活的體格, 他只得自己辦了退休将工作讓給小兒子。
原本別人剛找上門來的時候，他是不太樂意來這窮鄉僻壤的地方，可是一個四十多歲的壯年漢子，天天在家裏閑着，都快閑出毛病來了，後來聽說村裏有山, 時不時地能分肉吃，他這才收拾好鋪蓋打算過來看看。
一看不要緊，村子裏雖然窮，還住的都是破破爛爛的茅草屋, 可是沒想到居然養了好些大肥豬和幾十上百只肥嫩的大兔子，葉大隊長還十分可惜地說，隊裏才殺過一批兔子, 每家分了幾斤兔肉，他要是早來兩天，肯定給他也分上肉了。
再聽聽小孩子們圍着給他講兔肉的滋味, 他頓時就有些走不動道，拍着大腿道：“行，我就留下了, 保準給你們大隊建好窯, 燒好磚！”
要建窯得先選人，一聽許師傅說要初中畢業的選十個人，葉雨順就傻眼了, 村子裏總共也沒兩個初中生，就問這标準能不能往下放，許師傅斜眼看他兩眼：“那至少也得有小學文化吧，大字不識幾個的那可不行，要不我講起來溫度濕度，隧道窯轉窯的，聽都聽不懂，這活沒法幹！”
葉雨順：你現在講的我也聽不懂。
選人的消息在村民中傳開之後，好多人家都傻眼了，有的一大家子都不識字啊！
好不容易選了十來個人，許師傅看好地址後便動工了。
此時正是農村最閑的時候，地裏的莊稼都剛剛種下，野草什麽的也還沒長出來，不需要鋤草施肥，葉大隊長是最見不得人閑的，以前讓大家閑着，一是因為沒事幹，二來也是因為糧食少，大家不活動也能減少糧食的消耗。
可是今年因為家具廠給大隊帶來了不少收入，葉大隊長也有了底氣，便帶領着大家夥修路，首先要修的就是河東村連接到去縣城主路的那段泥濘小路，那段路又彎又窄，每次交公糧往外運家具那都得費老鼻子勁，更不用說河東村以後想賣磚塊了，要想富，先修路！
村子裏風風火火地忙碌着，葉甜甜結束了農忙假，又開啓了小學生的生活。
一大清早，平常那條彎彎曲曲的路上，已經有不少人在忙活了，葉甜甜看見熟悉的人，老遠便叫人：“隊長爺爺好，大伯好！”
葉大隊長和葉大伯回過頭，看見他們幾個小家夥，也笑眯眯地回應着，便繼續幹活了。
葉甜甜前世曾經看過新聞，經常有介紹某某偏遠山溝，全靠人力，用幾十年時間才能完成開山修路築渠的工作，雖然之前農忙時人拉犁已經讓她認識這個時代農民的辛苦，但也是直到現在她才見識到全靠人力是怎麽樣的場面。
河東村的這條路其實還算好，沒有阻擋的山石，只需要擴寬填平就好。
一個個的壯小夥一鎬頭一鎬頭地挖開堅硬的泥土，再有許多人拿籮筐将土挑走填到需要的地方，村裏那頭唯一的老牛拉着石碾一遍又一遍地将路面壓實碾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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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甜甜看着這種勞作方式，十分震撼，這一條路得建到什麽時候去啊！
她心裏正感嘆着，卻發現平常大大咧咧的葉蔓蔓眼眶紅紅的，她順着她的視線望過去，正好看見葉大伯佝偻着腰，咬牙将一擔土擔起來，額頭上的汗水滾滾而下，他身後是同樣正用力挑起籮筐的葉晖。
葉甜甜拉了拉葉蔓蔓：“蔓蔓姐，別看了，咱去上學吧。”
葉蔓蔓低頭抹了一把眼睛，悶不吭聲地往前走。
葉大伯今年四十出頭，雖然仍然壯年，可是長年辛勞，身體肯定是不如年輕人，修路這種辛苦的活按說不應該做，可是葉家大哥葉晖到了要娶妻的年紀，葉明和葉蔓蔓還在上學，葉大爺爺和蘇老太年紀已大，家裏的負擔沉重，葉大伯平常也是挑隊裏工分高的重活來做。
葉甜甜看葉蔓蔓一路情緒低落，便給她打氣道：“你也別傷心，咱們好好念書，将來上中專，找城裏的工作，當了工作就能讓父母哥哥們享福了！”
葉蔓蔓嗯了一聲，又喪氣地道：“可是我不像你那麽聰明，還能跳級，肯定是考不上的。”
葉甜甜道：“我也不是聰明，我是用功啊，我比你們用在讀書上的時間長很多呢。”
上輩子多讀了快二十年的書了，那時間能不多嗎？
葉蔓蔓握拳：“那我也要多用功！”
葉甜甜勸完別人用功學習，自己在課堂上卻昏昏欲睡。正迷迷糊糊間，忽然聽到窗外傳來一陣吵鬧聲。
三年級的蘇老師氣喘籲籲地跑到教室門口，一臉焦急地對正在上課的徐老師道：“快快，去操場，有人沖進學校把宋校長抓去批.鬥了！”
徐老師趕緊扔下課本對學生們說了一句：“你們自己自習！”轉身飛奔出去了。
自從上學期有人到學校來批.鬥，焦老師被打傷，辭掉學校工作之後，學校裏的其他老師都戰戰兢兢地，唯恐這把火燒到自己身上，畢竟外面已經有好多老師被下放勞改了，他們并不想也經歷這樣的場面。
小學生們當然不會好好聽話地呆在教室裏，徐老師前腳剛出門，一教室的孩子後腳也跟着一窩似的湧上操場。
聯合小學的操場就是一塊平整一點的土地，建了一個簡陋的高臺，此刻高臺上有幾個人正押着兩個老人，葉甜甜仔細一看，卻是宋校長和他的老伴，這是連家人一起批？
再看看帶頭的那個人卻是小葉朗的老師，幹瘦幹瘦的一張臉，大眼晴突出，尖嘴凹陷的臉頰，看起來十分滑稽的長相，葉甜甜記得他似乎是姓羅，所以他們班上調皮的學生便給他取了個外號叫羅猴。
羅猴是在焦老師離開學校後才進了學校當老師，據說文化程度不怎麽樣，但因為是公社幹部的親戚便被安排進學校來。
羅猴此時手裏舉着一個觀音雕像，臺下是一群小學生，以及附近的村民，羅猴得意洋洋地對着臺下道：“大家夥都看到了吧，現在全國人民都在打倒封建迷信，破除四舊，建立新風氣，聯合小學的校長夫人還在自己家偷偷搞迷信活動，幸好被我發現了，這就是我從他家裏搜出來的，還有讓大家信任的宋校長，他思想反動，包庇家人，我覺得這樣的人，對不起黨和人民的信任，他不配當我們學校的校長，這種人就應該去下牛棚接受廣大勞動人民的監督和改造！”
說着他用力将觀音相砸向臺下，觀音像是陶制的，頓時碎了一地。
接着他就讓人上臺來揭發檢舉宋校長的惡行，陸陸續續地不斷有人上臺，有的說宋校長欺壓貧苦勞動人民——這是念書不認真被宋校長揍過的，有的說宋校長貪污學校財産的——說的是宋校長的老伴從學校食堂拿爛菜葉子喂雞的事，林林總總的雞毛蒜皮說了一大堆。
羅猴最後總結道：“這樣的害群之馬，我會上報公社撤銷他的校長職務，到時肯定讓他去最艱苦的地方接受洗禮！”
他一說完，就有人帶頭往宋校長夫妻倆身上扔東西，不一會兒，頭發已經花白的老校長身上就挂滿了髒污，葉甜甜看得萬分氣憤，這個羅猴，因為焦老師被批.鬥，他獲得了教師的名額，大概是嘗出了甜頭，想要故技重施把宋校長拉下馬之後，大概就是他上位了，真是無恥！
葉甜甜也看出來，臺下的好多村民們都一臉畏懼，也沒幾個人敢往臺上扔東西，那些所謂的檢舉揭發，大概也是羅猴事先安排好的。
葉甜甜在心裏呼叫了一聲小西西，手上便偷偷撿了一塊石頭塞進空間：“小西西，看見那個個人了嗎，一會把這塊石頭投放在他頭上，力道你自己看着辦，別打死了就行！”
小西西蹦出來摩拳擦掌道：“明白了，保準給他留一口氣！”
于是在衆目睽睽之下，一塊石頭憑空出現，嗖地一聲在空中拐了一道彎直沖着羅猴的腦門飛去！
羅猴原本還滿面笑容地看着宋校長的狼狽樣子，忽然眼前一道黑影閃過，他還沒來得及反應，只聽咚的一聲，他就仰面躺在了地上，額頭上破了一個洞，鮮血沽沽而出！
他帶來的同夥也顧不得押着宋校長了，趕緊上前去查看，有個人大聲地朝臺上嚷道：“是誰幹的，誰拿石頭砸人了？”
臺下沒有一個人出聲，卻見地上不一會就流了一灘血，也顧不得再追查，衆人吓得趕緊七手八腳地擡着人往公社醫院趕去！
留下來的村民們和小學生們都互相對視着，不知道這批.鬥會該咋辦，忽然有一個村民大聲道：“我看見了，那塊石頭就自己飛出來的，還會拐彎，根本不是人扔上去的！”
還有一個村民好奇地跑上臺，撿起那塊石頭，舉起來給大家夥看：“這石頭也不大啊，怎麽就能砸暈人了還流那麽多血？”
衆人看看臺上，再看看臺下那一堆觀音像的碎片，頓時覺得身上涼涼的！
大家也不敢繼續圍觀了，嘩啦啦地一群人就跑了個沒影，只留下滿地狼藉。
學校的幾個老師趕緊招呼着将小學生趕回教室，又去攙扶宋校長和他老伴。宋校長老伴看着滿身爛菜葉子臭泥的宋校長，這時才哭出聲來：“老頭子，都是我不好，我連累你了！我就知道會有報應，你看看觀音顯靈了，那人不就被砸了？”
宋校長低聲喝道：“你咋還吃虧不長記性呢！”
蘇老師也在旁邊小聲地勸道：“宋嬸子，校長說的對，您以後可不能再在家裏擺這些東西了，只要心誠，菩薩都看得見的，這次算是勉強逃過去一劫，萬一下次菩薩沒照看到呢？萬一還牽連到家裏的孩子們……”
宋校長老伴老淚縱橫，卻又趕緊連連點頭，嘴裏不斷地呢喃道：“我知道了，我以後不敢了，再不敢了。”
宋校長看着老伴滿頭花白的頭發散開淩亂，他費力地彎下腰，伸手扶住老伴，他擡頭望望遠處一群學生，滿心忐忑迷茫，今天這場批.鬥是暫時躲過了，可是不知道明天公社革委會究竟會怎麽處置他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