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重傷

葉甜甜正答應着, 院中忽然傳來急切的聲音,叫着她的名字,她趕緊放下手中的鏟子, 出門卻發現是一臉焦急的林婉婉。

林婉婉因為自己下放勞改的身份, 一直比較注意避嫌,雖然知道葉甜甜的家,卻從來沒有來找過她。

葉甜甜小跑着過去,扶住林婉婉問道:“婉婉姐,你這是怎麽了?是秦爺爺出什麽事了?”

“不是我外公,是剛下放的人。”林婉婉平靜了下呼吸才道, “剛下放的一個爺爺,以前是省城農大的教授,有六十多了,批.鬥的時候被打折了腿, 也沒有給他處理,直接就下放到鄉下來了,現在人已經開始發燒說胡話。”

“大隊長不知道嗎?沒有請人去給看看嗎?”葉甜甜驚訝地道, 葉大隊長雖然臉黑,其實是個心腸軟的好人,肯定不會見人受傷也不管的。

林婉婉苦笑道:“今天是大隊會計去接的人, 将人扔到我們院子就走了,也求過他給找個人給看看,他還說……還說都勞改了, 賤命一條, 天要收走也擋不住……”

她說着,又一臉希冀地看着葉甜甜:“我看他們也不是什麽壞人,能不能幫忙找個醫生來看看, 要不恐怕熬不過今天晚上了。”

葉甜甜還沒開口,葉二爺爺不知何時進來,在旁聽着這話,果斷地對葉甜甜吩咐道:“甜甜你去請你霍爺爺,我去找大隊長,一會咱們一塊過去。”

葉甜甜答應了,飛快地出門去霍家請人,霍老先生一聽人已經燒糊塗了,絲毫不耽擱,立刻起身拿起藥箱,跟着葉甜甜就出門了。

葉爹見閨女出門,也急忙将炒好的肥腸盛了一罐裝上,趁便一塊送去給秦老。

秦老住的土坯小院裏,低矮狹窄的茅草屋內,單薄的木板床上,躺着一個臉色潮紅的老人,老人的左腿上,滿是凝固成黑色的血跡。

床邊坐着一個頭發蒼白散亂的老太太,她緊緊握着老人的手,眼中淚珠不斷滾落。

屋內,其他幾個人也都圍在一邊,焦灼地等待着。

葉甜甜幫霍老先生拎着藥箱,将他帶到了屋內,又對秦克堅道:“秦爺爺,這是霍爺爺,他醫術很高明的,讓他幫忙給看看吧。”

她話音剛落,就聽到屋內一人驚呼一聲:“霍大夫,您怎麽在這裏?”

霍老先生望去,也面露詫異:“你是葛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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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內站着的一個中年男人,正是葛正龍,他唉嘆一聲:“是,我是葛家老大正龍。”他自嘲地笑笑,“這不是思想覺悟不夠,就被下放到這裏了,霍老先生您不會也是……”

葉甜甜笑道:“葛伯伯,霍爺爺是我們村裏的人,他這是落葉歸根,回家鄉養老來了。”

葛正龍這才收起疑惑的神色,面露欣喜地道:“那可是太好了,霍大夫,您醫術好,趕緊給章教授看看,唉,這在城裏被人打的,有兩天了,也不給治,就這麽給拖到鄉下來了。”

霍老先生也連忙上前把脈,又細細地摸索着他的左腿,這才說道:“情況不太好,我先給處理一下傷口,開些藥熬上吃吃,鄉下地界,藥材不是很全,只能盡力了。”

先前落淚的老太太,正是章慎庭教授的夫人王憶芝,她擦幹了淚,強笑道:“霍大夫,我們如今落到這個地步,您能給看看,我們就感激不盡了,真要有什麽,那也是命。”

霍老先生長嘆一聲,吩咐葉甜甜道:“甜甜丫頭,你快去看看,能不能找兩塊木板子來。”他比劃了一下大概的長寬,葉甜甜看了看,立刻脆聲道:“肯定能找到,我去家具作坊那邊找兩塊過來。”

葉甜甜快步地出去,在院子裏正好碰到葉二爺爺帶着葉雨順過來,她說了自己要去找固定傷腿的板子,葉大隊長點頭讓她趕緊去。

葉雨順進了逼仄的屋子,一看屋內擠滿了人,顧承光連忙上前給衆人介紹道:“這是河東生産大隊的大隊長葉雨順同志,平常對咱們很是照顧。”

新來的勞改分子一共四個人,除了昏迷之中的章教授,其他三人都趕緊上前來打招呼。

葉雨順沉着一張臉點點頭:“既然到了我們村,就要聽黨的話,好好接受勞動改造,只要你們努力幹活,按時定期地完成思想彙報,我也不會特意與你們為難,但是你們要是思想繼續落後,那可別怪我不客氣。”

見幾個人都老實地答應着,他冷哼一聲,便去問霍老先生情況如何,霍老先生搖搖頭:“拖的太久了,年紀又大了,看看今晚能不能熬得過去吧。”

旁邊王憶芝聽到這話,一時忍不住捂住嘴巴小聲地抽泣起來。

林婉婉聽着她壓抑的哭聲,心中也是一陣憋悶,連忙上前扶住她的胳膊。

葉雨順臉色黑沉,也是憋着一肚子火,早知道就不該讓林會計順道把人接回來,看着受這麽重的傷也不知道在公社衛生院給看看。

葉雨順如今也看得明白,這兩年外面形勢複雜多變,這些勞改分子具體是什麽情況都不清楚,真要是在他們生産大隊出人命,恐怕也不好交待。

葉甜甜很快地找苗媽要了兩塊木板拿過來,霍老先生手法娴熟地包紮好傷口,固定好了,又叫林婉婉跟着他去取藥。

而回到家中的林會計,也是滿腹的牢騷,他一進門坐下就拉開嗓門喊道:“老婆子,小雅,快給我倒碗茶,累死了!”

林會計媳婦趕緊颠颠地倒了茶端過去,林會計接過來,一口氣喝完,放下茶碗罵道:“有啥風光的好事都落不到我頭上,叫我去公社辦事也挨罵受氣,回來還要跟幾個勞改分子同一車,我看那有個老頭子,估計都不行了,真是晦氣的緊,娘老子的!一天天盡偏着他們姓葉的!”

林會計媳婦眼珠子一轉:“大隊長這也都五十多了吧,還幹得動嗎?回頭你在村裏說說,明年再選的時候就該換個人了,我看咱家老大就挺好。”

林小雅聽見她爸在屋裏說有勞改分子到村裏了,趕緊過來準備問問情況,在她夢裏村裏前前後後來了不少下放人員,有好幾個都是大學教授,他們在村裏的時候,有些人只不過伸把手幫幫忙,後來就得到不少回報,這可是個好機會。

誰知她一進門就聽見她媽說要換大隊長,她連忙說道:“媽,大隊長有啥可幹的,吃力不讨好,不如咱爸的會計呢。”

林會計眼睛一瞪:“你個丫頭片子,懂個屁,大隊長的位子再不好,也能會計一頭,在村裏那說話就算,幹得好了,還能往上升一升,搞不好能去公社幹幹呢。”

說着說着,不知道想到什麽好事,他笑得眼睛都眯起來。

林會計媳婦忽然想起來,掏出來一封信道:“給你,今天去公社給你拿的信,省城寄過來的。”

“這麽快就來信了?”林會計喜滋滋地一把奪過來,迫不及待地拆開看起來,一邊看一邊皺眉,“這事可不太好辦啊!”

林小雅湊上去問道:“爸爸,咱在省城還有親戚嗎?讓您給辦啥事啊?您說說,咱們一塊想辦法呀。”

“一邊去,你個豬腦子能有啥好辦法,咱這要是搭上省城這條線,以後還在村裏混啥?”林會計滿面得意地笑着。

“我男人真是能幹,省城的誰啊?”林會計媳婦也一臉喜意。

林會計不耐煩地将信裝了起來:“就是上回來咱們村的省城革委會的黃組長,他讓我幫忙盯着老霍家的。”

說着,他小眼睛裏閃着精光,盯着林小雅道:“小雅不是和葉家那丫頭玩得好?那丫頭和霍家走的近,你回頭去她家打探一下,有什麽消息趕緊回家來告訴我。”

一聽省城革委會,林小雅吓了一跳,自家和那人沾上邊可不是什麽好事,現在是風光了,以後清算起來可就得倒黴了。

她着急地勸道:“爸爸,那個黃組長可不像是個好人,咱們可不要和他打交道。倒是您說今天新來的幾個勞改分子,我聽說裏頭有大學教授呢,還不如好好跟他們拉好關系,以後萬一用得着呢。”

林會計頓時惱了,大罵道:“你才幾歲,就懂得誰是好人?還指揮你老子做事,幾個勞改落後分子,都跌到泥裏了,年紀都一大把了,六十多歲半死不活的,拉什麽關系,搞不好明天就沒了!”

六十多歲?!聽到這一句,林小雅心裏一個咯噔,夢裏确實有一個六十多歲的老頭,來到村裏第二天就沒了,因為這人是自家爸接回來的,他老婆還怨恨上了,後來考大學時,她侄子想去請教,都被人拒之門外,害得她侄子都沒能考上大學。

葉甜甜在家吃完晚飯,拿上葉爹準備好的肥腸罐子,趁着天黑又偷偷來了秦克堅他們住的院子。

林婉婉已經熬好了藥,有兩人幫忙扶起章慎庭,王憶芝正給他喂藥,誰知他燒得太嚴重,牙關咬得緊,藥汁喂不進去,全從嘴角淌出來了。

王憶芝急着滿臉淚,她哀聲祈求道:“老頭子,你趕緊把藥喝了吧,咱們都到鄉下了,暫時也安全,孩子們都還等着我們活着回去呢。”

她原本是急切之間胡亂說着,誰知章教授仿佛真聽進去了一般,竟緩緩将藥汁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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