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5月1日,8:26
吳笑慈從剛才開始就一直在院子的角落蹲着。
她看着來來往往的村民,看着他們臉上或是冷漠或是哀傷的表情,腦子裏全是範依依的臉。
她搖了搖頭,想把那張臉從自己的腦子裏晃出去,卻屢屢失敗。
吳笑慈無意識地四處飄着,從地面滑到院牆,再從院牆到雜物間——就在她的右手邊有一件五平米左右的房子,木門半掩。
她恍惚中好像看到房間裏有個什麽東西一閃而過。
“白朗。”
她伸手扯了扯男人的衣服下擺。
“嗯?”
“那個房間裏好像有什麽東西。”她指着雜貨間,另一只手揉了揉眼睛,不确定地說,“也可能是我看錯了,我剛才突然看到有東西‘嗖’一下過去。”
沒人注意他們這個角落,白朗直接走向那扇半掩的房門,伸手把門緩緩推開——他直接對上一雙驚恐的眼睛。
範依依的卧室裏,伍成正在和宋春生商量該怎麽處理範依依的後事。
“雖然我這個時候和你說這些可能有些不合時宜,但是現在必須先把依依找地方安置一下。”
他說,“老馮那裏還有個空棺木,不如先放他那兒。”
宋春生沉默着點了點頭。
“還有,要不要叫小張來給她檢查一下?”
小張是村裏衛生站的醫生,專科畢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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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
宋春生拒絕道,“小張水平不行。”
她撐着地面起身,腿因為蹲的時間太長,在起身的瞬間麻意從腳底飛快地沖了上來,讓她沒辦法挪動一步,“就按你說的,先把依依送到老馮那裏,但是棺材不能放在他那。”
“那......”伍成一愣。
“放我家。”
宋春生低頭看着女孩的臉,輕輕說道,“最近村裏事多,我都沒顧上和她多說幾句話。”
這時候,外面突然傳來一陣嘈雜的聲音。
伍成以為是胡二牙又在鬧,急忙出去,誰知道并不是因為胡二牙,大家都圍在院子右邊的雜物間門口。
“怎麽了?”
他扒開人群走過去,站到雜物間門口往裏看,在看到裏面的情形的時候眉頭瞬間擰起,“這是誰?”
他二話沒說走進雜物間,抓着裏面那人的衣領就往外拉,那人似乎很害怕,一邊哭喊一邊拍打着伍成的手臂,嗓子裏發出“嗚嗚”聲,鼻涕眼淚流了滿臉。
是一個陌生的年輕男人。
身高一米七五左右,微胖,短發,表情驚恐。
上半身穿了一件深藍色的衛衣,下面是牛仔褲,運動鞋。身上有泥。
“你是誰?你怎麽會在範依依的家裏?”伍成手一松,把年輕男人直接摔在地上。
年輕男人只是捂着臉不停地哭,仿佛根本聽不見任何聲音。
“他褲腳上有血!”
人群中突然有個人指着他的腳大喊道。
所有人的目光立刻聚集到男人的褲腿上,上面果然沾着血跡。
“殺人犯!”村人群情激奮,“這個人肯定就是殺人犯!”
“畜生!還有臉哭!”
“打死他!”
“等一下!”
吳笑慈趕忙上前攔在那個男人前面,“這個人的身份還不清楚,就這麽武斷地把他當成殺人犯是不是不太好啊!”
白朗也站在吳笑慈身後,看向那群村民:“你們有誰認識他嗎?”
大家面面相觑,紛紛搖頭。
“這兩天滑坡把上山的路都封了,這個人肯定不是這兩天才上來的。”伍成開口道,“他應該是從山下就注意到範依依,一路跟着她上來的。”
說到這裏,他也忍不住踹了地上的男人一腳,暗罵一句,“禽獸!快說!你是什麽時候來的,怎麽來的,為什麽會在範依依家!”
而那個男人不管遭受怎樣的辱罵和毆打,都始終抱着頭蜷縮在地上,一邊哭一邊嘴裏不停地重複着什麽。
吳笑慈一直在努力分辨着他嘴裏說的話,終于她好像聽出了一個詞,而且随着男人的不停重複那個詞越來越清晰。
“我知道他是誰了。”
她突然開口。
包括白朗在內,所有人都看向她。
吳笑慈看着地上的年輕男人,深吸一口氣,眉頭深深皺起:“他是陳曉峰。”
“陳曉峰是誰?”伍成問。
村裏除了胡二牙、範依依和宋春生,還有白朗吳笑慈兩人外,所有人都只是知道宋春生在11年的時候被資助人接去了城市裏,但具體去了哪裏,那個人叫什麽,沒有人真的知道。
吳笑慈也拿不準該不該把這件事說出去,只能對面前的中年男人說:“去把宋春生叫過來吧,這個人她認識。”
伍成将信将疑地朝屋內走去,半分鐘後,他帶着腳步匆匆的宋春生從屋裏出來。
果然,宋春生一看見地上躺着的男人就變了臉色。
她蹲下身,把手放在正在哭鬧的男人腦袋上。
“不是找人把你送走了嗎?”宋春生無奈地嘆了口氣。
而地上的男人在聽到這句話的瞬間突然停止了哭泣,他慢慢松開自己的手,露出臉,被淚水糊住的眼睛慢慢張開。
女人的形象漸漸清晰。
“生生!”
他起身猛撲上前,一下子抱住宋春生。
“小宋,他是誰?”
伍成問。
“這是陳曉峰,我資助人的兒子,有智力障礙。”宋春生一邊輕輕拍着陳曉峰的後背,一邊給周圍的村民說明情況,“他前幾天來看我,我看天氣不好第二天就讓沈叔把他送下山,不知道為什麽他沒走,還出現在這兒。”
她眉心微皺,“你們是從哪兒找到他的?”
“是我在這個雜物間發現的。”吳笑慈指指那扇門。
“小宋,他在範依依家藏着,會不會——”
“如果他的智力真的只有十歲兒童的水平,那麽範依依就不可能是他殺的。”白朗沉聲道,“而且他剛才你們拉他出來的時候他根本沒有力氣反抗,應該已經超過兩天沒吃飯睡覺了。”
“成叔。”
宋春生擡頭看向中年男人,“我先帶曉峰回去,不管他是不是......兇手,他現在的精神狀态都都說不出什麽,等他穩定下來,我會在所有人面前當面問他這幾天發生的事情。至于依依這邊......”她頓了一下,眼裏閃過一絲幾乎不可見的痛苦,“就交給你了。”
說完,就扶着陳曉峰站起來——她根本撐不起一個大男人的體重,起身的瞬間差點就被壓倒,多虧一邊的白朗眼疾手快,上前一步把兩人同時扶住。
“我來吧。”
他抓着陳曉峰的肩頭,扶着他往外走。
宋春生原地頓了一下,也急忙跟上去。
吳笑慈也緊随其後。
院子裏的村民分成了兩撥,一撥人留在範依依家幫伍成收拾殘局,另一撥人跟在宋春生身後到了宋春生家。
院子裏,連石桌上的粥還沒來得及收。
白朗帶着陳曉峰到胡二牙的卧室,把他放在床邊,讓他靠着床頭坐下。
陳曉峰的手一直抓着宋春生的手腕,整個人靠在她肩頭一抽一抽的。
“好了好了,沒事了。”
宋春生一直在安慰他。
吳笑慈去廚房給兩人倒了兩杯水,宋春生一點點喂陳曉峰喝下,年輕男人從小口吞咽到把水杯搶過來一飲而盡。
他真是渴壞了。
“曉峰,你看我是誰。”宋春生問。
陳曉峰抓着她的手,無力地在膝蓋上敲了敲:“生生。”
他的表情和語調雖然是十歲的孩童,但聲音卻是成年男人。
“我餓。”他一開口,本來已經控制好的情緒又有瀕臨崩潰的趨勢,“那個房間很黑,很冷,但是我一直在等着生生,我知道生生回來找我。我沒有吃飯,但是我,我有喝水,院子裏有自來水,我可以晚上出來喝水——”他一邊說話一邊打嗝,上句不接下句。
“好好好。”宋春生拍打着他的後背,輕柔地說着,“曉峰很厲害,你看,我現在不就找到你了嗎?”
“可是剛才有人把我從小屋裏拉出來,他抓着我的脖子,還踢我,說我是‘畜生’!”他嗚咽着,“我不是畜生,我有人朋友,生生是我的朋友——”
宋春生看着他現在這個樣子,忍不住嘆了口氣。
她擡頭看向白朗和吳笑慈,說:“兩位先出去吧,我穩定一下他的情緒。再說他現在也說不出什麽。”
白朗和吳笑慈點點頭,兩人退出房間,輕輕關上門。
“你現在怎麽樣?”
白朗問。
吳笑慈擡手摸了摸胸口,“心裏還是不太舒服,但比剛才好多了。”
平心而論,剛才她一個人蹲在牆角的時候确實是陷入了自我牛角尖的怪圈,自責感如同海嘯湧上來,在不知所措的感覺快要達到頂峰的時候,突然發現陳曉峰這件事,成功把她從邊緣拉了回來。
“我想回範依依家再看看,你行嗎?”男人認真地看着她,“不要逞強。”
“我可以的。”吳笑慈扯了扯嘴角,表情頗為無奈,“否則你讓我幹什麽,像陳曉峰一樣呆在宋春生身邊求安慰嗎?”她的背包裏還有相機,她沒忘記自己是來做什麽的。
在警察來之前,她也想做點兒力所能及的事。
即便現在事态的發展已經完全超乎所有人的預料,即便他們都只能被動地被一樁樁事件推動着往前走,但還是要在當下做點什麽,才能讓自己能夠最快回複清醒和理智,不再迷茫和無所适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