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神冥教,萬水宮。

萬水宮的大堂很暗,很空曠。四周高聳的柱子黑影重重,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這裏是神冥教總舵,萬水宮更是總舵中的第一大殿。不過平時教主并不在此處理教務,只有發生教中大事時,才會召集衆人在此處彙聚。

今日教主便駕臨了這神冥教的萬水宮。大堂正中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有個少年被扔在那裏。

那少年身姿單薄,一身淡綠色的衣衫,上面濺滿斑斑血痕,看上去觸目驚心,狼狽不堪。然他傷勢雖重,卻仍然意識清醒,雖然沒有聽見任何腳步聲,卻知道那大

堂正上方的幕簾後有人來了。

他掙紮着站了起來,身體搖搖晃晃,彷佛一陣風就可以把他吹倒了。然他的意志十分堅定,竟慢慢站直了身體,挺起背脊,淡淡地擡頭望向那巍峨的上座。

大堂兩旁點着胳膊一般粗的燭火,只是這些燭火在這深邃昏暗的大堂中顯得有些黯淡不起眼。上座的幕簾漆黑沉甸,彷佛後面掩藏着讓人無盡恐懼的黑暗。

「來者何人?」

幕簾後方傳出一個輕柔低沉的聲音,音色十分動聽,語氣慵懶而随意,卻帶着不容置疑的上位者氣勢。

少年擡起了下巴,不卑不亢地淡聲道:「靈隐谷,柳冥。」

少年的聲音好像被沙子碾過,支離破碎,沙啞難聽,似乎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淡色的長眉不由微微一蹙。

幕後後面的聲音不緊不慢,帶着些些的興趣,道:「你闖入七星堂,破了本教的七星陣。」

「是。」

「用毒。」

「還有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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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求勝不拘形式。」

「是,我只求結果。」少年淡淡地道,絲毫不以自己的手段卑劣而感到羞恥慚愧。

他并非武林正道,沒有那般的俠義心腸,更不懂什麽光明正大。而且他的師父從小就教導他凡事只求結果,不用在乎過程。雖然他師父的本意可能并非如此,但少年

就是這般理解的。

幕簾後面之人彷佛也并不在意,因為神冥教原本便是亦正亦邪的武林魔道。

「那麽,你要見本座有什麽事?」

少年深吸口氣,緩緩道:「我要神冥教的《靜心訣》!」

四周靜寂無聲。雖然剛才一直只有二人對話,但少年知道這大堂裏還有其它人,只是都隐藏在他看不見的地方罷了。在他說出《靜心訣》三個字時,他彷佛能看到那些

人隐藏在暗中的吃驚與不屑。

此時一個清脆的聲音突然從幕後傳了出來,不同于之前那人的慵懶随意,而是充滿惱怒和嘲諷:「大膽!你以為你是什麽人?竟然想學本教的不傳之秘!」

少年望了望前方黑漆漆的紗幕,嘴角露出一個不屑的笑容,但随即便斂了去,下巴微揚,帶着一股高傲和自信道:「我是天下最好的醫者,我願以我的醫術為神冥教效力。」

那清脆的聲音道:「哼!本教上下,會醫術者大有人在,稀罕你嗎?」

「可是貴教卻沒有可與四天門的秋葉原相比的神醫。」少年神色不變。

「哦?你自認醫術比秋葉原還高?」

「不錯。我不僅醫術比他高,還有一項比他強。」

「是什麽?」

綠衫褴褛的少年勾起嘴角,微微一笑,輕聲道:「我比他會殺人!」

那清脆的聲音沉默了。能毒倒七星陣全陣二十一人,似乎有資格說這話。

之前那個慵懶動聽的聲音忽然笑了起來,笑聲在空蕩蕩的大殿裏回蕩,充滿趣味地道:「你似乎很有自信。」

「是。我的醫術天下無雙。」

「還有用毒的本領。呵呵。」

「對!」少年對他的嘲弄視若無睹,反正事實确實如此。

「那麽,若是本座不同意呢?」他的聲音似乎有一絲玩味。

少年一時摸不透他的意思,躊躇了一下,道:「無論如何,我對貴教的《靜心訣》勢在必得。」

那聲音淡淡地道:「你闖入本教,傷了多人,本座若是要你性命,此刻你絕不會站在這裏。本座念在昔日與靈隐谷的幾分交情上,對你多有容讓,你不要不知好歹。

你回去吧,今日的事本座不會追究。」

少年似乎早知道這個答案。江湖上最神秘的神冥教教主風天翼,絕不會被他三兩句話就哄住。

他按住胸口,忍住湧上喉間的腥甜,緩下氣息,慢慢道:「風教主,我發誓絕不會把《靜心訣》外傳!我不要全部心訣,只要到第三重即可。練完第三重後請教主給我

一個月的時間,一個月後,柳冥願意自廢武功,将《靜心訣》的武功即刻奉還!」

「哦?」風天翼此時真正好奇起來。

《靜心訣》一共五重,一重練氣,二重練經,三重練武,自第四重開始才是練功。若是不練到第四重,前面三重實則沒有多大的用處,但只要到了第四重,便會功力

大漲,武藝精進。但是一個人不學後面,只要前三重,并在一個月後便自廢武功,實在不得不讓人好奇他的目的。

少年敏銳地察覺到他的猶豫和好奇,又道:「柳冥雖然武藝低微,只有醫藥之術尚可稱絕天下。柳冥願意以一身醫術換取《靜心訣》前三重,并以靈隐谷百年聲名起誓,一定在一個月後廢去所學心訣!若有違此誓,願終身受五髒俱焚之苦!」

風天翼似在考驗他的底線,玩味地笑道:「若是本座仍不同意呢?你還有什麽可以換?」

聽出他話裏的一線機會,但柳冥的心卻微微沉了下去。他低下頭,手中的落葉劍劍身隐隐泛出幽芒之光,一點一點,被四周的黑暗吞噬殆盡。

他垂下眼簾,幽幽開口道:「我知道風教主不好女色,喜歡……男人。」

風天翼冷哼一聲,終于有些不悅,冷然道:「你知道的還真多!」

柳冥緊了緊手中的劍,慢慢擡起頭,向前方望去,入目卻是一片沉重的黑色,一字一句道:「柳冥願意,服侍教主。」

少年清冷的聲音在大堂裏緩緩蕩開,卻換來神冥教主的低低一笑,譏嘲道:「你覺得自己有做男寵的價值嗎。」

柳冥無動于衷,淡然地道:「這要試過才知道。」

風天翼沉吟不語。

眼前這個少年彷佛謎一樣讓人看不透。之前他的話已經很讓自己驚奇,但當他說出要做自己的男寵時,風天翼還是不易察覺地詫異了一下。

現下這個世道,男風并不盛行。自從前朝滅亡後,諸國混戰已持續近兩百餘年,你争我奪,戰亂不休,各國人口銳減,陰盛陽衰,男風也因此頗受歧視。何況即便是盛世之時,一般男子也不願意雌伏于他人身下。

風天翼透過幕簾,細細打量大堂下這個叫柳冥的少年。

他看上去不過十七八歲,一雙丹鳳眼細長而精致,說不上漂亮,但那雙黑不見底的眸子沉甸甸地讓人有種淩厲之感。他的鼻梁挺直,看上去有些高傲,雙唇豐滿,卻似乎帶着淡淡的冷嘲。

這個少年清秀俊雅,但絕對不算絕色動人。

風天翼冷冷道:「你的模樣還算清秀,不過還沒有本座最不受寵的娈童漂亮。」

柳冥嗤笑一聲,高傲地道:「世上漂亮之人比比皆是,風教主想要多少有多少,柳冥何必去與他們争。紅顏白骨,相信以教主的涵養修為,應不會同那些凡夫俗子般只重外表這些虛物。柳冥自認琴棋書畫、詩詞歌賦都可應對一二,醫術藥術更是卓絕天下,服侍教主,應不致使教主無聊。」

風天翼身旁站着一個少年,正是剛才出口喝止柳冥之人,忍不住再度開口諷刺道:「你可真夠厚顏無恥的!」

柳冥對那個聲音完全不以為意,淡淡地道:「我說過,我只求結果。風教主,請你給柳冥一個痛快的答複。」

風天翼道:「本座還從沒見過你這般如此『渴望』做本座男寵的人。」

身上的內傷和失血過多讓柳冥的臉色十分蒼白,不由蹙眉道:「教主不必一而再再而三的諷刺我,柳冥誠意求取《靜心訣》,行與不行,還望教主直言。」

風天翼心思深沉,不知在想什麽,淡淡地道:「你以為你有什麽資格和本座談條件。」

柳冥身形不穩,晃了一晃,知道神冥教主這是拒絕他了,不由心中絞痛,絕望至極。

「我明白了。」他轉身向殿外走去。

誰知風天翼忽然喚住他:「慢!」

柳冥生出一線生機,連忙回頭。

風天翼沉吟片刻,若有所思,忽然問道:「你是摩耶人?」

「嗯?」柳冥微微一驚,心思電轉,忽然想到一件事,臉上做出動容的神色,似乎掙紮了片刻,低不可聞地應了一聲:「是。」

風天翼似乎有些滿意,眉宇間淡淡地松開來,慢悠悠地道:「本座改變主意了。你的條件,本座應允了。」

柳冥渾身輕顫,只聽那個聲音道:「紫绡,帶他下去,等候本座傳喚。」最後幾個字已從十幾丈的殿外輕飄飄地傳來。

幕簾後面閃出一個俊秀的白衣少年,應該就是那個紫绡。

「跟我來。」他冷冷瞪了柳冥一眼,向殿外走去。

柳冥聽出他就是剛才在風天翼身旁說話那人。他早知神冥教中有紫、紅、藍、橙四大護法,歷代都是教主的貼身護衛。這個領路的少年名喚「紫绡」,難道便是其中之一?

而且看他剛才一直跟在風天翼身旁,且能在堂上插話,可見應該頗受寵愛。

紫绡腳步極快。柳冥闖過七星堂,身上受傷頗重,又幾近力竭,此時腳步有些不穩,腰間的傷口重新滲出血跡,但卻未曾慢下半步。

紫绡領着柳冥穿過道路複雜的層層屋宇,來到一座院落,指着裏面一個房間道:「你就住這裏吧。」說完懶得看他一眼,轉身就要走。

「等等。」柳冥喚住他。

「幹麽?」紫绡不耐地回頭瞪他一眼,臉上毫不掩飾厭惡之情。

柳冥從懷裏掏出一個小瓶,遞了過去,「我在七星堂傷了貴教幾位兄弟,這是解藥。」

紫绡微露詫異,挑眉不語。

柳冥道:「貴教人才濟濟,柳某的小毒自有高人能解。只是這解藥雖然簡單,但配制起來極為麻煩,沒有三兩個月只怕是不成的,拖得久了,難免耽誤他們的性命。

這裏有現成的,拿去給他們在鼻下聞一聞便可。」

柳冥出手極有分寸。他闖七星堂時所用之毒雖然性烈,卻一時半會傷不了性命。風天翼也是知道這一點,才收下他為男寵,不然對七星堂的教衆兄弟就說不過去了。

只是風天翼不會向他一個男寵低頭,解藥之事自然不會提起。但柳冥卻不能不識趣。

他所制之毒本來就很詭異,不是輕易能讓人解開的。風天翼即便讓神冥教的聖手去解毒,也不是一時半會兒能解決的事情。柳冥既然現在已經達到了目的,自然要向風天翼和神冥教衆人賣個好。

他這番話說得謙虛婉轉,給神冥教留足了面子,紫绡也是個聰明人,知道他不會在這個時候再做手腳,因此只是考慮了一下,便伸手接過小瓶,道:「如此也好,省得我們麻煩。柳公子也受傷不輕,好好休息吧。」說完帶上房門離開。

柳冥環視四周,見房間十分普通,但所需對象一應俱全,布置得幹淨整齊。

他在床邊坐下,揭開身上的衣物仔細察看,見自己左腹的劍傷最深,血跡已經止住,并沒有傷到脾髒,便随手扯下床帏,用劍割成數條,開始包紮身上的傷口。

傷口很疼。他的呼吸有些粗重,忍不住想:原來受了傷是這麽痛的,難怪師父和師兄們都不讓他出谷。

師兄……

想起師兄,柳冥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舒緩幾欲窒息的心髒,又想:師父回來後若發現我私自出谷,一定會很生氣吧?我不僅不聽話出了谷,還偷了他的神冥令,不知道師父會不會罰我?

柳冥不由嘆了口氣。那神冥令是他師父之物,是他偷拿出來的,在踏入神冥教萬水宮時就被收走了。如果沒有神冥令,即使他已經破了七星堂,此刻大概也是一具屍體了。

柳冥低頭看着自己的雙手,上面還有着鮮紅的血跡。他有些迷惑地想,原來他的血和別人一樣是紅色的,流多了也一樣會死的。

他把自己左腹、右肩和大腿上幾個較大的傷勢都處理好,摸出一粒白色藥丸服下,坐在床上靜靜運氣。

過了一個時辰左右,柳冥出了一身大汗,內傷好轉許多。他此時已疲憊到極點,終于按捺不住,躺倒在床上,合衣睡了過去。

柳冥在睡夢中彷佛又回到了那個熟悉的山谷。他長大的地方──靈隐谷。

靈隐谷是摩耶人的隐居之所。摩耶是一個奇異的民族,族人不論男女皆能生育,且都生得容貌端莊,各有美麗。

他們是數百年前從一個神秘的地方遷徙而來的異族,由于容色動人,且男人亦能生育,因此很快成為大周王朝貴族與權勢之家的玩物,族人幾乎消零殆盡。最後摩耶族人終于尋到一處隐居之地,舉族避居,慢慢消失在世人眼前。

如今少數奇聞逸事的雜史上還載有摩耶族的事情,但由于年代久遠,且摩耶族久不出世,世人皆以為此族已經滅絕,卻不知道他們躲在靈隐谷中,自有一片天地。

「師兄,你在這裏。」

柳冥在後山的山坡上找到大師兄柳逸舟,他正坐在梨樹下的白石上,凝望着滿山坡的罂粟花。那妖豔的顏色在夏季裏肆無忌憚地張揚着,如海一般壯闊。

柳冥爬上大石,坐到他身邊,握住他微涼的手,問道:「師兄,你在看什麽?」

這裏的景色年複一年。以前柳冥和師兄經常在這片罂粟海裏練功,練完功後就坐在這個大石上乘涼。如果是夏末,還可以吃上剛摘下的新鮮梨子。

柳逸舟微微側頭,沒有說話。自從他去年重傷回來,發了一個月的高燒,忘記了許多事情,性子也變得比以前更沉默了。

柳冥搖搖他的手,輕聲撒嬌道:「師兄,我練劍給你看好不好?」

柳逸舟笑了笑,點點頭。

柳冥跳下大石,卻發現自己沒有帶劍,張望了一下,只好從梨樹上折了一枝小樹杈。

「師兄你看好了,這可是你教我的出塵劍。」他揚起嘴角,忍不住有些得意。這路劍法他練得最好了。

舉起手中的樹枝,翻身躍進罂粟海。劍身輕輕在空中揮過,掃落片片花瓣。那剎那的沉落,讓柳冥心旌神搖。罂粟的味道沾染了全身,熏熏欲醉。手中的劍随着身體游走,翩然翻轉間,可以看見自己随風而舞的發。黑色與紫色的交織,勾勒出邪魅的畫面。

一套劍法舞完,出了一身汗。

「師兄,我舞的好不好?」

柳逸舟點點頭,微笑道:「很好。」

柳冥高興地跑過去,甩甩頭,将淩亂的頭發胡亂系好,仰頭看着梨樹遺憾地道:「可惜現在沒有梨子。」

若是從前,柳逸舟一定會笑罵他貪嘴,然後再寵溺地揉揉他的頭,說:「等梨子出來了,一定讓你吃個夠。」不過現在,柳逸舟只是沖他招招手,道:「冥兒,過來。」

柳冥走過去,在他腿旁跪下,頭輕輕靠在他的膝蓋上。

柳逸舟把他亂糟糟的頭發解開,用手指慢慢梳理,然後再仔細盤好。

柳冥有一頭濃密烏黑的長發,發質柔軟,光滑如絲,在這谷裏引動着無數少女的嫉妒。

他的二師兄曾将谷中美人分為十品,品評柳冥曰:「冥兒容貌雖然清秀,然只能算是六品美人,但若加上他這頭又長又軟的黑發,便說十品,也是可為的了。」

柳冥對此的回答是:「色鬼!」

他就不明白了,要說十品美人,這谷裏還有誰能比得上二師兄自己?

不過他真的不太會梳頭。從小到大,都是師兄和二師兄幫他打理。尤其是二師兄,他自己沒有這麽長的頭發,便十分喜歡打扮柳冥這個小師弟。柳冥反正無所謂,自己樂得清省。後來長大後想一想,才覺得二師兄那時候好像是把他當女孩子打扮了。

想起二師兄,柳冥對師兄道:「師父出谷了,說是要去找二師兄。」

柳逸舟道:「師父為什麽要去找他?」

「不知道。」柳冥趴在師兄腿上,玩着手裏的樹枝,漫不經心地道:「師父走得匆匆忙忙,什麽也沒對我說。」

「嗯。」

「二師兄走了那麽久,我都快不記得他的模樣了。」柳冥忍不住抱怨。

柳逸舟沒有說話,只是幫他把頭發系好,扳過肩膀看一看,似乎覺得滿意了,臉上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

柳冥看着不由輕輕一嘆。師兄自從去年重傷返回谷裏,神志便一直有些胡塗,許多記憶也都混淆不清。雖然經過他與師父的悉心醫治已經好轉許多,但柳冥卻知道,師兄再也回不到從前了。

想到這裏,他不由神色一冷。他不知道去年師兄是怎樣拖着那重傷的身體回到師門的,他只知道那時師兄不僅受了極重的內傷,更是……産後未滿三天!

當時師父用了整整一個月的時間,才把師兄從鬼門關救了回來。但醒來後的師兄卻什麽都不記得了,整個人也像癡傻了一般,三魂失了五魄,空蕩蕩的,只剩了一個軀殼。

現在柳逸舟身體和精神雖然都好轉許多,也慢慢回憶起一些事情,但那些記憶都是零散的碎片,順序也亂七八糟的,更多的時候,他簡單地就像個孩子,不多說,不多笑,只是靜靜地待着。

柳冥看着師兄難得露出的淡淡笑容,心中一喜,伸手抱住他輕聲道:「師父不在,家裏就剩我們兩個人了。」

「嗯。」柳逸舟無知無覺地捧起他的一束發,在手裏把玩着。

柳冥望着他俊逸清雅的面容,忍不住開心地笑了出來。

柳逸舟見他笑了,便也回了他一個溫柔的笑容。

柳冥知道自己是喜歡師兄柳逸舟的。從他有記憶開始,腦海裏便是師兄溫柔的笑容。那時候他六歲,師兄十五歲。

他還記得那時自己睜開眼,師兄就站在床前。光線微微逆射,從他身後氲出淡淡的金色。

柳冥迷茫地望着他。柳逸舟低下頭,手掌輕輕覆在他的額上,很涼,很舒服。然後他勾起嘴角,幽深的眸子裏笑意盈盈,輕聲道:「太好了,終于醒了。」

十一年過去了,那個少年清雅溫柔的笑容深深镌刻在柳冥的腦海裏,如此清晰,如此鮮明,成為永生的烙印。

六歲以前的事情柳冥不太記得了,他只知道他不是摩耶人,甚至不是靈隐谷裏的人。他是被師兄柳逸舟撿回來的。

他聽師兄說過。那年柳逸舟按照師父的吩咐出谷辦事,辦完事後路經戰後荒僻的蕪城,在狹小黑暗的街巷裏遇到了快要病死的他。柳逸舟見他小小年紀境遇可憐,動了恻隐之心,便把他救回了谷裏。

那個時候許多地方都是兵荒馬亂,颠沛流離的百姓和流落街頭的孤兒數不勝數,偏偏就讓師兄遇到了他,柳冥覺得這一定就是所謂的緣分。

病後痊愈,柳冥連自己的姓名也不記得了。陌生的環境,陌生的人,甚至陌生的自己。小小的他整天誠惶誠恐,只知道緊緊抓着師兄的衣袖,寸步不離。

當時二師兄見狀,曾對柳逸舟開玩笑說:「師兄你哪裏是撿回了一個師弟,倒像撿回了一個兒子。」

所以後來師父就讓柳冥跟了師兄的姓。如此,更像撿了一個兒子了。索性連他的名字,都是師兄給起的。

柳冥。冥兒。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柳冥很喜歡這個名字。他和師兄的相遇,就是冥冥之中的天意。

十一年來,他在谷裏生活得很開心,很平靜。他覺得,只要能和師兄在一起,一輩子不出谷也無所謂。外面的世界,一點也不好。

罂粟花海随風擺動,在濕熱的空氣裏散發出沉沉的香氣。遠處大朵大朵的烏雲緩緩移動着,看這天氣,待會兒恐怕要下雨。

柳冥拉起師兄的手:「師兄,我們回去吧,該吃晚飯了。」

「好。」柳逸舟順從地站起來,被他牽着手回到了拂柳軒。

拂柳軒,顧名思義,這裏是柳逸舟和柳冥的住處。以前柳冥便是跟着師兄學武、念書,起居便在一處。

這裏原本沒有名字,是柳冥讀了幾年書,有一天突發奇想,給家裏起了這麽一個名字。還磨着柳逸舟做了個門匾,挂在了院子門上。這事卻被二師兄取笑好久,說他附庸風雅,将來要考狀元去了。

柳冥做好飯,剛剛擺上桌,正準備和師兄用膳,忽然遠處一道閃電劃過,伴随着轟隆隆的雷聲。

柳冥突然想起一事,跳起來大叫:「糟糕,藥材還沒有收起來!」

他匆匆道:「師兄你先吃,我去去就回!」說着跑出拂柳軒,提起輕功向湖邊的藥廬掠去。

天色快速暗了下來,瞬間山谷裏烏雲密布。

俗話說,山裏的天氣小孩子的臉,說變就變。柳冥心急如焚,忍不住抱怨師父為何把藥廬建在湖邊,離住的地方那麽遠。

閃電伴着雷鳴轟隆隆的襲來,讓人措手不及。柳冥剛剛踏入藥廬的小院,雨點便大滴大滴地擊了下來。

院子裏鋪了許多藥材,都是早上剛剛拿出來晾曬的,有些完全不能浸水。柳冥顧不上傾盆大雨,拼命地一趟趟把藥材往藥廬裏搬,身上不過片刻工夫已經濕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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