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柳冥渾身一震,猛然手足俱軟,渾身冰涼。

在靈隐谷這麽多年,他不可能不知道谷裏的規矩和基業。當年也許是師兄為了保住他的性命,也可能是師父出于某種防範心理,他被下了忘塵,六歲之前的事都不記得了。

他睜開眼的第一眼就是師兄,然後是師父、二師兄、端木師伯……

那時候他的世界裏沒有痛苦,沒有仇恨,只有單純美麗的幽谷生活。但是他在醫術方面極有天賦,人又聰慧,九歲時便獨自制出了忘塵的解藥。當時年紀小,好勝心強,又大膽莫名,不知輕重,竟偷偷以自身做實驗檢查藥性,誰知卻胡裏胡塗地解開了自己身上的忘塵。

他慢慢想起從前的事,卻沒有告訴任何人。一個九歲的孩童,回憶起從前的生活和夢魇,卻可以守口如瓶,不露聲色,這等心機連柳冥自己都覺得可怕。

後來他在谷裏待得久了,慢慢了解了谷裏的事情,也知道師兄和二師兄每次出谷是做什麽,但卻從來沒有懷疑過。不,也許有過懷疑和困惑,只是不敢、不願去多想但是現在突然被安肅武說出來,如此明顯地直指那個秘密,不得不讓他震驚、失措、恐慌和無助。

「你有什麽證據……」柳冥覺得自己的聲音都輕飄飄的。

安肅武冷冷一笑:「證據,你可以自己去查。」

此話誅心,柳冥覺得自己渾身無力。

靈隐谷的黑羽,以刺殺為己任。摩耶人當年受大周皇室及貴族高官的迫害,險些滅族。大周皇室崩潰後諸國林立,大多是大周舊臣所建,衛國更是繼承了大周血脈的遺族。摩耶人可說與其有血海深仇。

當年為何自己會那般巧合地被師兄救走?當時師兄出谷,一定是在執行黑羽的刺殺任務。而他刺殺的人……是誰?

人人都以為還躲在晉州城裏的風情和柳逸舟,确實已經逃離城外。

風情料到他們以為柳逸舟的身體無法遠行,必定藏在城裏,便偏偏反其道而行,在逃出別院的當日将柳逸舟化妝成一馬夫,自己扮成管家模樣,打着陳府的名義慢悠悠地離開了晉州城。

陳府是神冥教的一個暗樁,而且是不為人知曉的、最隐蔽的暗樁。陳家老爺體型發胖,身材魁梧,便尤其喜歡這類結實富态的仆人。一個月前他剛剛新聘了一名馬夫,四十來歲年紀,身材高大,因為嗜酒如命所以有個特別大號的将軍肚,白白壞了一副好身架。

最近因為夏季多雨,城外莊子裏多有旱澇的情況,陳老爺擔心不已,經常派管家出城探查。于是城門的守衛都習慣了陳府那輛不大的馬車上,一邊坐着個面無表情、不善言語、有些神神叨叨的高瘦管家,一邊坐着個酒不離手、整天昏昏沉沉的大肚子魁梧車夫,早上晃晃悠悠地出城,傍晚再慢慢騰騰地進城。

所以那日,當陳府的馬車一如既往地出城時,守衛甚至懶得多看一眼,揮揮手便讓他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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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漸漸駛出官道,走上人煙稀少的小道,然後向鄉間慢行,終于停在一片密林裏。

那高瘦的管家跳下車,扶住身旁的車夫,低聲道:「你沒事吧?」

車夫滿身酒味,原本迷迷蒙的雙眼忽然瞬間清明起來,低聲道:「沒事。」

管家笑了一下,道:「明知你有身孕,不宜飲酒,不過現在便宜行事,只好辛苦你了。」

車夫也笑了:「只是小飲幾口,餘下的都灑在衣服上了,沒關系。」

管家扶着他慢慢下車,沖林裏打了個手勢。兩條魁梧的身影竄了出來,正是陳府真正的管家和車夫。

他二人平日經常進出城門,守門的都熟識他們了。因此頭一天換裝易容,提前潛出了城外。此時再看他們,那管家似乎矮了幾寸,那車夫的将軍肚則奇跡般地消失了而這日大搖大擺出城的,自然是風情和柳逸舟了。

與他們換過衣服,那車夫一運氣,将軍肚又凸了回來,松口氣道:「沒想到俺這縮骨功,還有一天能用到俺這大肚子上。這下松快多了。」

風情呵呵一笑,道:「趙老您這肚子可是好福氣啊。我看您這肚子越大,功夫越深啊。」

車夫一挺腰,驕傲地道:「那當然。教、咳,公子可別小看俺這身功夫,沒十幾年的苦練,成不了氣候。」

「那是當然。」風情笑咪咪地又誇了他們幾句,轉到正題,叮囑道:「你們傍晚照常趕着馬車回去,一切小心,等我的消息。」

趙老道:「公子放心,我們曉得。您要的東西都準備好了,在林子裏頭,有事您盡管吩咐。」

風情點點頭,讓他們去了。

柳逸舟一直在旁看着,這兩人顯然都大有來頭。動起手來,只怕全盛時候的自己都不是對手。

他暗暗心凜,不知這風情到底是什麽人?自己和他出來,不知是對是錯。

風情待那二人走遠了,回頭看着柳逸舟,好似知道他在想什麽,笑咪咪地道:「你別擔心,我不會把你賣了的。我現下自身難保,把你救出來,算是還了你的救命之恩。你不用感激我,也不必害怕我。我把你送到安全的地方,我們就兩清了。」

柳逸舟道:「我既和你出來,就是信你。你不用解釋。」

風情贊道:「不愧是柳冥的師兄,果然氣度過人。」

柳逸舟苦笑:「氣度不氣度我不知道,不過我這肚子卻快受不了了。」

風情一驚,忙道:「可是動了胎氣?哪裏不舒服?」

他知道柳逸舟這一路随他逃出府來,又僞裝成車夫趕了一上午的馬車,怕快堅持不住了。

柳逸舟撐着早已酸軟的腰背,道:「還好。我們還是快走吧。安肅武心智過人,他手下的白淨雲更是工于心計,只怕此時已經發現我們離開了。」

「好。随我來。」風情攙住他,提氣運功,攜着他向密林行去。林子深處停着一輛平穩小巧的馬車,一應事物俱全。

風情趕車帶着柳逸舟北上而行,由于柳逸舟身體不便,不能過于趕路,因而用了二十來天才進入明國境內。

風情原想将他安頓妥當,再回去找柳冥,只是發生了一些突發狀況,絆住了他的腳步,當他再次得到柳冥的消息時,才知他已随瑞王去了蕪城。

柳冥舒适惬意地靠在瑞王的馬車裏,手上拿了本書悠閑地看着,長發整整齊齊地束了個男簪,餘發沿着後背溫順地垂下,寬大的袖子随着他手臂的動作而輕輕搖擺。

瑞王坐在他對面喝着茶,眼神卻不住地盯着他看,忽然輕輕一笑,開口道:「明弟倒沉得住氣,莫非真以為我找不到柳逸舟不成?」

柳冥淡淡道:「柳逸舟原本便對你無足輕重,你一心要找他,無非是為了以他挾持我罷了。你堂堂瑞王,竟手段低下到這等地步,委實讓孤有些失望呢。」

瑞王笑了一笑:「看來柳逸舟逃走倒有好處。我沒想到他一脫離我的控制,你倒承認了自己的身分。」

柳冥放下手中的書,淡淡地看着安肅武,眸色陰沉:「孤本來便是衛國太子,有何不敢認的。說來你是孤的表兄,幼時也曾相處過,多少該知道孤的性子。你越是拿師兄要挾于孤,孤便越不能遂了你的意。如今師兄逃出你的牢籠,孤便可以肆意妄為了。」

安肅武一拍掌,贊道:「寧為玉碎,不為瓦全!這才是我的明弟!這才是我衛國的太子!」

他突然起身靠近柳冥,伸手輕輕撚起他背後的黑發,呼吸都噴到柳冥的面頰上,眸色沉沉,聲音卻極為低啞柔和:「你這樣做,無非是希望我放棄尋找柳逸舟。他對你就那麽重要嗎?一個殺死你父母的仇人,你到此時竟還護着他。明弟啊明弟,你這樣如何面對先皇和娘娘的在天之靈?」

柳冥猛然伸手抓住安肅武的手臂,将他扯離自己的發絲,雙眼微眯,陰沉之中帶着一股狠戾:「安肅武,孤将來如何面對父皇母後用不着你操心!誰殺了孤的父母,孤自己會查清!」

柳冥斷不會憑安肅武寥寥幾句就恨上柳逸舟,但懷疑的種子已然種下,讓他心頭不免暴躁。

安肅武松開手,淡淡道:「你不信也罷。先皇和娘娘的遺體是我父王當年親手安葬的,這次去蕪城,你該去祭拜一下。」

柳冥閉上眼靠在車壁上,沒有說話。微蹙的眉宇和蒼白的臉色讓他顯得有些脆弱,但安肅武卻知道這個少年遠比他表現出來的還要強大。

當年只有六歲的衛國太子,寧死也不肯說出寶藏的下落,在重傷之餘還能嘴角帶笑,那絲震懾了柳逸舟的決絕和狠戾,安肅武同樣深有體會。

時光彷佛回到了那一年,年僅五歲的衛國太子随皇上巡視晉州,禦駕停留在瑞王府。

安肅武的母親與衛國皇後乃是孿生姐妹,因此他與太子安心明既是堂兄弟,又是表兄弟。衛後大婚後獨寵後宮卻始終無孕,多年後才生下太子安心明,對其的寵愛可想而知。

當年衛後與瑞王妃有意讓兩個堂兄弟親近,安肅武也是獨子,因此對安心明有着一種天然的兄長之情。

但安心明的高傲和冷漠完全不像一個五歲的孩子。他對安肅武的親近之意表現得極為淡然,那種君主高高在上的淡漠,讓年僅十一歲、一直心高氣傲的安肅武暗自不滿。

不過他頗有兄長的自覺,且他二人的身分原本便是一君一臣,因此安肅武只是腹诽這個太子堂弟少年老成,臉上卻十分友愛而尊敬。

改變安肅武對安心明的印象,是發生了一件事。

當時太子養有一只極為寵愛的白色毛團犬,小名雪球。這雪球憨态可愛,聰明伶俐,安心明十分喜愛牠,走到哪裏都帶着。但到了瑞王府後,可能是水土不服,又或者一路颠簸勞累,雪球的性格有些暴躁。

有一日他們在後花園中玩耍,安肅武可能将雪球逗弄急了,小家夥嗷嗷叫着撲了過來,安肅武下意識地撤腳避開,卻暴露出了原本站在他身後的小太子。當時安肅武心中一凜,暗叫不好,他竟将守護太子這第一職責給忘記了。

安心明當時并沒留意安肅武和雪球在玩鬧什麽,待反應過來時,便見雪球張着嘴露出一口利牙,沖着自己撲來。他下意識地擡起左臂抵抗,被雪球重重咬傷,血流如注,留下一個小小的傷疤。

當時安心明似是吓傻了,愣愣地盯着知道自己犯錯而縮成一團的雪球。安肅武反應過來,立刻大喊禦醫,将安心明抱回去診治。

經過一番兵荒馬亂,安心明抱着包紮的手臂坐在軟榻上。衛成王大怒,要處罰當日在場的所有侍衛和宮女。瑞王也請罪,由于安肅武沒有盡到保護太子的責任,請衛成王将安肅武也一并懲罰了。

太子安心明是衛成王的心肝寶貝,從出生至今未曾受過一丁點的傷,如今卻被一只畜生咬了一口。雖不到天子一怒、萬裏伏屍的地步,但衛成王一定是要處死當日那幾名侍衛的。安肅武也會受到責罰。

當時坐在榻上的安心明卻淡淡地道:「父皇,是兒臣自己不小心被雪球咬到的,不關武哥哥的事。武哥哥是瑞王世子,将來的國之棟梁,怎麽能因為一個畜生之過而懲罰我戴維的未來棟梁呢?」

一個五歲的孩子能說出這種話,可見其天資之盛。

衛成王對太子十分寵愛,聞言便道:「那太子想怎麽做?」

安心明垂下眼簾,小嘴抿了抿,眸中閃過一絲情緒,淡淡地道:「把雪球殺了,那些侍衛一人杖責二十,也就是了。」

安肅武當時跪在地上,離安心明很近,他微微擡頭,可以清晰地看見低着頭的小太子臉上閃過一絲不舍和悲傷。

自己五歲的時候在做什麽,安肅武已經記不太清了。但他相信五歲時的自己還是一個無憂無慮、無法無天的肆意孩童。喜歡自己所喜的,厭惡自己所厭的。如果那時自己有一個如雪球般可愛的心愛寵物,一定舍不得就這樣把牠殺掉。可是眼前這個五歲的孩子,衛國的太子,卻平靜地下令殺死自己的愛寵。

衛成王哄慰兒子:「以後朕再送你幾只更可愛的小狗,保證比雪球更聽話更懂事。」

太子輕聲道:「孤以後再也不養寵物了。」

那件事之後,安肅武對這個比自己小了六歲的太子弟弟便有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似乎有敬畏、有欽佩、有好奇、有探究,還有一種難以克制的疼惜之意。

那時安肅武心中便确定,安心明是他唯一承認的君主!日後他願意為了這樣一位主上而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從晉州到蕪城并不遠,瑞王一行并不着急,行事非常低調。到達蕪城時,距離上次的武林大會已經過去了幾個月,蕪城似乎也恢複了往日的平靜。

柳冥此時已經猜到當日安肅武做了什麽。那是一個陷阱,安肅武打開了機關,引入蕪江水,将那日洞穴中的武林人士淹死泰半。只是此事他做得極為機密,沒有幾人知道這寶藏的陷阱從一開始就是瑞王設下的。瑞王表現得便如一個受害者,帶着匆匆逃出的手下憤然離開。

柳冥望着昔日的舊殿,問道:「你為何要對武林中人出手?衛國舊日的密道和機關,只有寥寥數人知道。你自以為做得天衣無縫,就不怕被有心人查出來嗎?」

安肅武淡淡道:「沒有證據,本王是不會認的。」

柳冥垂下眼:「俠以武犯禁。你覺得武林人礙眼了?」

「當初衛成王和王後就是死于武林人的手中。我并非針對所有武林中人,只是那一日進入洞穴的,有許多都是與當年蕪城城破有關的舊人。」安肅武緊緊盯着柳冥,認真地道:「你相信我,我不會濫殺無辜。那些人,都該死!」

柳冥慢條斯理地道:「我也差點死在裏面。」

安肅武一噎,過了半晌才道:「我實在不知你也在那裏。明弟……」

柳冥打斷他:「神冥教與當年之事有何關聯?」

因為當日柳冥在風天翼身邊非常低調,且一直戴着面紗,安肅武并未留意到他,因而也不知曉他當時是與神冥教主在一起。此時聽他一問,道:「并沒什麽關系。想來那神冥教主只是一時好奇才參與此事,算他倒黴。」

柳冥聽他語氣輕描淡寫,知道他對那些被意外牽連進來的人并沒有任何同情心。為了殺死幾個舊日仇人,引來無數人跟着一起陪葬并不稀奇。柳冥出身皇室,也不會對此特別惋惜,只是他畢竟與風天翼有過肌膚之親,且風天翼對他還算不錯,不免心中嘆息一二而已。

安肅武見柳冥不說話,以為他心軟,不由輕笑道:「明弟是在同情那些人?」

柳冥淡淡道:「觊觎我衛國寶藏之人,皆是貪婪之輩,是福是禍都是咎由自取。」

安肅武拍掌:「說得好!這才是我的明弟!為上位者,不該有任何憐憫軟弱之心。」

柳冥冷笑:「孤一貫鐵石心腸,你該早有體會。他日可別後悔。」

安肅武看着他,臉上閃過一絲狂熱的光芒,虎眸星亮,彷佛發下誓言一般,輕聲道:「本王絕不後悔。」

他的心,越來越熱了。只要看着眼前這個冰冷的少年,就覺得全身的血液彷佛都要沸騰起來一般。

柳冥并不知道安肅武對自己的感情在慢慢變質。

安肅武是個很驕傲、很偏激的人,他少年時立下志願輔佐衛太子,便不會輕易改變,所以這些年來費盡千辛萬苦,在查出當年衛成王之死與靈隐谷有關後,便布下種種陷阱,終于找到接近柳逸舟的機會。

事實并不像他告訴柳冥的那般巧合和無意。實際上他早已查到柳逸舟的身分,當年也是刻意接近,以結交之名将柳逸舟诓騙到自己的王府。而且他與柳逸舟并不能說是「兩情相悅」。一個心懷不軌,一個卻是在不知不覺中被下了「情種」。

這「情種」非常神奇,是瑞王早年從蜀地那裏得來的一種近似于「蠱」的東西,把它當做暗香悄悄點燃,常聞此香者就會慢慢對當時與他接觸最多的人産生情愫。

那時瑞王刻意僞裝得與柳逸舟性情相投的樣子,每日與他形影不離。柳逸舟并非輕易信任他人之人,但受「情種」的影響,漸漸便将安肅武當做知己,甚至晚上抵足而眠。加上安肅武的刻意引導和誘惑,最終情不自禁地愛上了他。

這個手段十分卑鄙,安肅武自然不會告訴柳冥。

柳冥随着安肅武走進昔日的衛國舊宮。這裏已經破敗不堪,多年來無人居住。由于流傳這裏鬧鬼,因此附近都已荒蕪了。蕪城的新城牆也東移了十幾裏。

「我們要住在這裏嗎?」柳冥心裏不太舒服。

他并不想回到這裏,雖然皇宮早已面無全非,倒塌頹廢,但對出生于此地的他來說,卻仍然熟悉非常。

童年那尊貴而無憂的生活早已離他遠去,他并不想回憶起來。

安肅武道:「你不喜歡嗎?」

柳冥沒有說話。

安肅武輕輕一笑:「這裏的建築物基本上都在當年的大火中焚毀,只有後面的飛鴻殿還能勉強住人。那裏離主殿很遠,所以才逃過一劫。今晚我們就在那裏過夜。」

柳冥在一片廢墟中閑庭信步般地走着。他穿着一身白色的舊衛服裝,寬大的袖口和緊收的腰身,以及下面随着腳步輕輕擺動的魚麟垂擺,讓他有一種飄然欲仙的公子風流。只是此時天色黃昏,他黑發白衣,面無表情地走在昔日舊宮之中,不由有種詭異的幽懼之感。若是膽小的人看了,怕會以為這裏真的鬧鬼。

「這裏原是昭陽殿。」柳冥指着一片倒塌的廢殿,語氣平靜無波:「是母後昔日的居所。」

瑞王一直跟在他身後觀察着他的反應,聞言便道:「你是否要過去看看?也許還能找到成王後的遺物。」

他原以為提起衛王後,柳冥定會有所動搖和軟化,誰知柳冥卻嗤地一笑,冷冷道:「這裏還有什麽會剩下?就算留下些東西,難道孤要以那些殘破低賤之物來祭懷母後不成?」

瑞王一時不知該如何接口,只是看着柳冥的眼神更加明亮。

這般孤傲決絕、彷若站在天頂俯視衆生如蝼蟻的神明。這才是讓他心馳動搖之人啊!

來到飛鴻殿,這裏勉強還保留着十幾年前的原樣。只是殿宇也早已破落不堪。

剛才白淨雲已經先行派人過來收拾了一番,當柳冥和安肅武踏進殿裏的時候,裏面已經簇新一團,點着熏香、擺着屏風,燃着明亮的燭火,彷佛便與當年一樣,甚至還有幾個舊衛宮女打扮的侍女站在一旁服侍。

安肅武是故意的。他要讓柳冥回憶起當年的尊榮,重燃複國的火焰。

奈何柳冥睫毛微垂,清秀的臉上一片寡淡,讓人看不出在想什麽。

不過如果他是讓人一看即透的人,那也不是從小被衛成王捧在手心裏悉心教導的衛太子了。

在衆星捧月的服侍中,柳冥安然若素地吃了晚飯,淡淡道:「孤要休息了,你們都退下吧。瑞王,你也跪安吧。」既然安肅武喜歡玩回憶的把戲,他便順着他了。

安肅武微微一笑,一揮手,那些服侍的「宮女」們都退了出去。

柳冥見他留了下來,心中升起一絲警惕,眉宇微蹙,冷嘲地撇了撇嘴。口口聲聲勸自己複國,卻連一絲太子的權力都不賦予,說白了就是想讓他當個傀儡罷了。

安肅武看出了他的心思,含笑道:「明弟莫怪。我永遠是你的臣子,你永遠是我唯一的君主。不過在戴維複國前,我還是守在明弟身邊比較放心。」

「随你的便吧。」柳冥起身進了卧室,不動聲色地脫了外衣,徑自上了床榻。

安肅武輕輕吹熄燭火,來到床邊看了一會兒,見柳冥背對着他似乎睡得安然,靜默了一會兒,轉身在旁邊一個臨時搬來的湘妃躺椅上躺了下來。

床上的柳冥暗中松了口氣。他有時摸不透安肅武在想什麽。明明身為瑞王之尊,這些日子卻與他同車同房,每次在客棧都把床留給他,自己去睡腳踏,又或打坐一夜難道真這麽怕自己跑了?

柳冥隐隐覺得安肅武看着自己的目光越來越炙熱,也越來越古怪。他捂住胸口,想到不知身在何方的師兄,不由心中暗自祈禱,希望風情已經帶着他去了安全之地。

只不知師兄現在身體如何?腹中胎兒是否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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