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偶像是信仰
相誤
28
我又失眠了。
我想起了23歲那年所有的經歷。
那一年,我考了研究生,但沒考上。
鄭澈澈不僅考上了,還和王蔣一樣上了西大,然後他們倆就背着我在一起了。
我當時選擇了原諒,覺得既然他們兩情相悅,那我選擇友誼。
可其實背叛和失敗的情緒一直圍繞着我。
後來,我回家考公務員,和我媽同處一個屋檐下兩個月,這種抑郁的情緒被無限放大。
我壓力很大,不知道自己将來該怎麽辦。
我一直是個外向的人,所以沒有表現出來情緒,免得媽媽擔心。
但是媽媽不這麽想,她經常冷言冷語的嘲諷我,一會兒說我不夠努力,一會兒說這個樣子肯定找不着工作。
那時候,我每天都沉浸自我懷疑中,直到有一天,我媽再次嫌棄地說,“你看看你這種樣子,誰會要你啊。”
失敗得來的不是鼓勵,而是最親近的人的最大惡意。
她以我為恥。
她從來沒把我當成一個個體,只是把我當成她驕傲或者恥辱的攀比工具,高考的時候,我考得好,她恨不得天天帶我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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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邊同學都有研究生上的時候,她出去說的最多的話是,我們不想考研究生,我們要考公務員。
我覺得特別沒意思。背叛,諷刺,挖苦,我的人生就剩下這些了。
我想站起來,可是我既沒有能力,也沒有信心。
死,會不會好一點。
就是那時候經常會産生這樣的念頭。
我什麽都沒有了,感覺走到了盡頭,死是唯一解脫的方法,我真的真的很痛苦。
我去藥店買了很多藥,然後回家一股腦吃了進去。
窒息,顫抖,惡心,腦子一片空白,身子失重,然後我就什麽都不知道了。
醒來的時候,我在醫院。那一刻,沒有僥幸活下來的開心,也沒有沒死成的難過,心裏就是冷冰冰的,覺得這個世界令人惡心。
我媽在一旁照顧我,看我醒過來,她第一反應就是哭。
我沒有安慰她,什麽都沒說,任她哭。
醫生來了,說,“你媽媽在這裏守了你三天三夜,醒來給媽媽一個擁抱吧。”
我沒說話,重新閉上了眼睛。
我誰他媽也不想抱,看見他們我就覺得惡心。
我恨這個世界,很恨很恨。
我到底做錯了什麽,它要這樣懲罰我?
我媽說,“你看看醫生,她怎麽這麽白眼狼,我到底做錯了什麽?”
醫生把她推出去,輕聲說,“你不要說這種話激她,她抑郁症很嚴重了。”
我至今都不知道我媽說的那句話是逞強還是真的。
我聽到她說,“她喜歡去死就去死好了。”
醫生又說了一些話,我沒有聽,我在想,還有沒有其它死亡的方法。
跳樓,出車禍,拿線勒死自己,都試過,都沒成功。
我家住在二樓。車禍沒成功。線被我媽藏起來了。
我們家連刀都沒有,我每天都被她鎖在主卧裏,哪裏都去不了。
我也不跟任何人說話,每天早上醒來就是吃飯,看電影,看綜藝,看小說。
白天黑夜颠倒,循環往複。
也就是那時候我經常失眠,失眠的時候,想的最多的事情是,到底怎麽樣才能死。
睡不着就是那時候養成的習慣。
我看不到明天,也覺得人生無所謂了,再也不用故作懂事,幫媽媽省錢了。
于是每天趁她不在家,我就自己拿錢,上街吃點以前喜歡的東西。
為什麽說是以前,因為我現在不知道自己喜歡什麽或者不喜歡什麽。
我對什麽都沒感覺了。
我媽對我也恨得慌,每天都在和我吵架。但我根本不搭理她。
直到有一天,所有的事情都爆發了。
鄭澈澈突然發了一個微信過來。
那是七夕情人節,她私信我:“江喃,總有一天你也會和我一樣幸福的,祝福你。然後發了一張她和王蔣的照片。”
照片中,王蔣車的後備箱裏裝滿了鮮花,鄭澈澈吻着王蔣的臉頰,王蔣笑得眼睛都沒了。
我對鄭澈澈真的是一忍再忍,我覺得自己真是傻透了。
她是在祝福我,還是在刺傷我呢。
我問自己,江喃如果是你,你會發這樣的照片嗎。
我的心中清晰地想起了一個聲音:不會。
我壓根兒就不會對朋友喜歡的人下手。
我毫不猶豫地打下了一行字,然後發過去、拉黑,整個動作一氣呵成,只有一個爽字。
我說:有多遠滾多遠。
那一天是我的人生轉折點。我過得很慘,但也無比痛快。
鄭澈澈收到微信後,打了電話過來。我挂掉,然後拉黑她的電話號碼。
我要人渣從我的世界裏徹底消失。
過了一會兒,好友小白打了電話過來。
我:“怎麽了。”
我猜到鄭澈澈會給小白說,她一直這樣。
大學四年,我和小白要好,鄭澈澈喜歡小白,每天恨不得走在我倆中間。
我他媽竟然都忍了。
小白:“鄭澈澈那件事兒我知道,咱們都是室友,四年都這麽好,沒必要為了這件事做這麽絕。”
真的是旁觀者不癢不痛。
我:“小白,我和鄭澈澈你只能選擇一個人成為好朋友,你選吧。”
小白還在為鄭澈澈說情:“咱們是那麽好的朋友,你何必這樣。是,你喜歡王蔣,可王蔣喜歡鄭澈澈,但鄭澈澈也是無辜的。”
我自殺的時候,更沒有一個人是無辜的。
我堅持:“選一個。”
那端是良久的沉默,我似乎聽到了答案,于是主動把電話挂了。
我躺在床上,不吃不喝,直到傍晚我媽回家。
她不知道怎麽了,也沖我發火。
她:“你看看你現在這個樣子,你到底要我怎麽樣?”
我冷笑:“是你到底要我怎樣才對吧。”
她很生氣:“我要你滾,我受夠你了,從今往後,我再也不管你了,你愛怎麽樣就怎麽樣。”
我蹭地站了起來,開始收拾行李。
我也受夠了這裏。
我突然有了目标,我要這些人都後悔。
我收拾行李,帶着不到一百塊的錢,在日落之前飛奔到汽車站。
我渾身是汗,可是,我活過來了。
在這些人不和我說抱歉之前,我不會死。
我要漂亮得站起來,讓她們全部後悔。
交完車費,我就剩五十塊了,但是我什麽都不怕了。
我沒有朋友,沒有家人,但是我什麽都不怕了。
我連死都不怕,活着對我來說太容易了,我的目的是好好活着。
我拉開車窗,夕陽西下,公路上空蕩蕩的,這是我自殺以來第一次哭,也是人生第一次感到這麽難過。
路上空蕩蕩的,沒有人來送我。
一直以來,我想要的,不過是媽媽的鼓勵,朋友的信任,這難道很難嗎?
我望着綿延向遠方的道路,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去了。
我,再也不是曾經那個快樂活潑又善良的江喃了。
到省城的時候,已經晚上了。
我去我們高中附近晃悠,然後看到了肯德基。
我腦子一熱,就決定去打工了。
我做晚班。第二天同班的同事都回家了,我沒地方去,就把行李放在儲藏室,在肯德基裏面睡了一覺。
同事們也挺好的,沒有揭發我。
休息一會兒,我就醒了,然後開始投簡歷。
只要是比現在好的工作,我都投。
自那之後,每天下班我就開始投簡歷、接面試,有時候,我覺得我一天都睡不了多長時間。
半個月,我攢夠了錢,就去租了一間小屋子。
一個月之後,我找到了一份媒體工作,開始了寫稿生活。
人生是從有了一點錢後開始順利起來的。
我換了手機號,沒有告訴任何人,也不再上朋友圈,也開始認識新的朋友。
我每天都在瘋狂攢錢。我要去北城,那個更大更繁華的世界。
那年冬天,23歲的生日我是一個人過的。
到了過年也沒回家,我媽我們兩個仍然沒有聯系。
一年之後,我去了北城。
我叔叔聯系到了我,說,“你去北城了?”
我:“嗯。”
他:“怎麽不說。”
我沒回,我去哪裏不需要向任何人報備。
為什麽在我最需要關心的時候,不關心我。在我不需要關心的時候,來煩我?
他:“有時間回家吧,你媽挺想你。”
我還是沒回。我不相信一個想要我去死的母親會想念自己的女兒。
在北城,我也是努力工作,稿子寫的很漂亮,經常受到金主爸爸以及平臺的青睐,工資也飛躍。
生活狀況越來越好,我住得起舒服的房子,可以買任何我想買的東西了。
兩年過去,我的人生也變了。
我不去想曾經的一切。
然後,我開始利用自己的職業,在寫微博,中間被一些大V轉發過,不到兩年的時間裏,我的微博粉絲累計了小十萬,甚至可以接廣告。
但我真的覺得人生轉折,是編輯通知我說,有個老板看中了我寫過的一篇非虛構短文,要買版權,說一起吃飯談一談。
北城的秋天很冷,我穿着短褲和外套去赴約,對方竟然是我采訪過的一個制片人。
我問:“為什麽會看中這篇文。”
制片人回:“因為覺得你這篇文溫暖有力量。”
我答應了,說,“那就合作吧。”
一切都非常順利,包括彙款。
不久後,我便擁有了人生第一桶金。
吃完飯制片人要送我回家,我說,“我還有事兒,你們先走吧。”
其實,我沒什麽事兒,我就是想一個人。
地鐵最後一班車,人少的可憐,我看着對面車廂的倒影,松了一口氣。
三年,我的人生終于發生了變化。
我知道,從今往後我不一樣了。
我承認,起初,我是因為恨活了過來,可是後來每一步,我都走在自己的步伐裏。
漸漸的,那些恨都消失了,那些人也不重要了。
我變強大了,強大到很少有人能傷害我。
但是我也變得更冰冷了。
制片人說,三點水,你很酷,冷酷的酷。
我笑,突然就想起了23歲以前的自己,別人都說我開朗的。
我又哭了。
難過大于開心,我只是突然很想念23歲獨自過生日的自己。
後來,我就成了現在的我。
有了一點錢,本職工作也很優秀,在行業內小有名氣,認識了更多的人,甚至考上了北城大學的研究生,然後遇上了沈之一。
這些都是我沒日沒夜的努力換來的。
如果非要說我人生的幸運,我想是我自殺那天吧。
醫生說如果不是及時搶救,我活不過來。他說還沒見過死得這麽堅決的人呢。
那天,我之所以被救,是因為之前買的偶像的演唱會門票到了,因為需要簽收,快遞小哥一直都在敲門,然後聽到裏面有撲通一聲栽倒的聲音。
快遞小哥是腦癱患者,對這種聲音很敏感,然後直接報警了。
從我倒地,到警察來,再到醫院搶救,不超過20 分鐘。
後來演唱會沒去成,但我想,我們會有更好的相遇。
所以他以後的每一個演唱會,我都有出現。
從事娛樂行業這麽多年,見過很多追星的小姑娘,也看過很多批判粉絲、流量愛豆的報道。
但如果你問我,偶像是什麽。
我會毫不猶豫地回答,偶像是信仰。
他,他們,摸不到碰不到,但是只要站在聚光燈下,舞臺中央,什麽都不用做,便支持着很多很多的小女孩走得更遠。
這就是我23歲那年的故事。我沒有跟任何人提起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