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放棄這麽好個機會,對于喜愛數理的人來說非常可惜,就算不需要那些獎狀,參加全國的競争甚至是國際上的比賽,還是有很大吸引力的。洛時序報都報名了,玩到省一便收手,肯定沒盡興。

這話真假參半,不過真像是洛時序會幹出來的事情,能說得通。他不像岑冉這樣循規蹈矩的,往往讓人摸不透思路。

現在沒什麽事情可做,聊天把剛才的話題聊死了,岑冉想了想,道:“你《沁園春·長沙》背得怎麽樣了?”

“還行。”洛時序身體一僵,道。

“背個來聽聽?”岑冉提議道,看洛時序一臉抗拒,再悠悠補充,“男人不能說不行。”

洛時序拿出語文書說再看一眼,然後合上書剛念出開頭,和失憶了一樣再次打開書本,接着第二次開始背,然而很快便卡殼。

“悵寥廓,問蒼天大地……”

“蒼茫大地。”岑冉糾錯。

洛時序把書往包裏一塞,道:“我們不如探讨一下量子力學。”

“誰要和你探讨量子力學?你是物競生嗎?”岑冉把他語文書再搶過來,放在桌上,道,“語文一百五十分,不求你能拿一百三十吧,好歹……”

“打住!”洛時序道,“寶寶,我扣一百三十還差不多。”

“寶什麽寶,別套近乎。”岑冉道。

洛時序湊近了說道:“我以前怎麽沒看出你控制欲那麽強呢,還管起哥哥學習成績來了。”

“量子力學裏講物質的質子和中子都會被分解,該讓你敲響警鐘了吧。億萬年後,有人被合成了新的智慧生物,有人組成了星雲,而洛時序變成了在宇宙中回蕩的詩朗誦,日複一日都是那句獨立寒秋,湘江北去。”

“……”洛時序。

“接下來,有請高三優秀學生代表岑冉同學上臺發言。”廣播裏說道。

Advertisement

岑冉沒有拿文稿,他對着鏡子整理了下衣衫,和每天上學前的準備無異,情緒淡得像只是随意出門走一圈。

他聲音很平淡,變聲期沒過,經過話筒的放大顯得微微沙啞,但不妨礙是好聽悅耳的。

場內很安靜,岑冉在說:“我這段時間在思考高三到底要做什麽,通過一次次考試到底要知道什麽,我想自己大概有了答案,應該是找到自己真正想要的東西。”

天氣轉秋,國慶便來了。

·

經過家長會一番折騰,學生們沒少被念叨成績。然而七天國慶假期一天沒少,不浪一把簡直對不起正青春躁動的自己。

岑冉這座臨近岱州的小城,最開始是只有他一個人去岱州一中讀書的,現在多了個洛時序,兩個人湊不出一桌麻将來,打鬥地主偶讀缺人。

前三天,岑冉幾乎是和外界失聯,每天悶在房間裏翻來覆去做自己刷過兩遍的物理題,十月底的決賽還有段時間可以去查漏補缺,他靠着這些題目來讓自己不去胡思亂想,尤其是運動會的五千米。

可惡的是自己不求饒,洛時序還真的沒替自己去跑。誰腿長誰腿短,那麽顯而易見,整整五千米,洛時序能比自己少邁多少步?

“乖寶,鄭老師和我說你要跑五千米,是你自己想去跑的嗎?”岑母問。

“嗯。”

“別逞強,跑不動就下場,運動不比考試,知道嗎?”

岑冉左耳進右耳出,敷衍地嗯了幾聲,岑母看他不聲不響地吃飯,道:“你總是這樣沒聲響,真怕你以後不會和女朋友找話題。”

“這種沒影的事情媽你怎麽總是做假設啊?”

“兒子長得那麽帥,我當然要多想想我兒媳婦得多好看。”岑母道,“難道你會找話題?”

岑冉吃了口魚肉,順帶想了想,靈光一現道:“我和你講講四個作用力?電磁力、強核力、弱核力、重力,媽媽你想聽哪個?講強核力吧,這是恒星燃燒能量的自然力。”

岑母沉默了會,道:“多吃點蔬菜,不要把魚香肉絲的胡蘿蔔全挑給你爸吃,小心再有夜盲症。”

沒精打采吃好飯,顧尋拍了段視頻發他,是班裏一群人結伴去唱ktv。

[顧尋]:到第三秒,張倩倩也在。

[岑冉]:沒點開。

[顧尋]:求求你了,哥,犧牲小我成全大我,高中最後一次秋游難道真的去燒香?我除了被剃短的頭發沒長出來以外,別的都準備好了,給我一個耍帥的機會吧!

[岑冉]:要耍帥可以去跑五千米。

[顧尋]:班裏兩個名額滿了,我心有餘而力不足。

[岑冉]:?

[顧尋]:你不知道嗎?洛時序也報了五千米,到時候你倆結伴而行,你在這條成為王者的路上也不寂寞。

靠。

岑冉真不知道這回事,他和洛時序一起跑五千米,開什麽玩笑,那他半途下場了洛時序沒下場,他豈不是很丢臉。

他已經想象出自己走的時候,洛時序轉身對他說“男人不能說不行”的場面了。

傍晚日落西山,他開着運動軟件試着跑一跑,差不多三千米他已經想打退堂鼓,而且真正比賽那會,速度肯定要提上去。

氣死了。岑冉想道。

在生活的許多方面,岑冉是懶散的。他喜歡窗明幾淨,衣物幹淨,試卷歸類收納整整齊齊,但他能走兩步的從不走三步,一千米能跑及格的絕不跑優秀,可以吃紅燒肉的絕不在魚肉裏挑刺。

上一次全力奔跑是初一的時候了,風把他的額海吹起,紅圍巾顯得不倫不類,大街上的人不知道他有多聰明、得到過多少獎杯,只知道他是個夏天還圍着紅色圍巾的怪小孩。

洛時序去了很遠的地方,他不知道這代表什麽,不知道人世間每天都上演着漫長到一生之久的分離,他只覺得難過,覺得自己要跑很遠,才能再看到洛時序。

他有夜盲症,晚上黯淡的光線讓他分不清紅黑,紅綠燈跳成了紅色,還誤以為是機器壞了。

“岑冉!你在幹什麽——”下班的岑父拉住岑冉,與此同時,一輛疾行的汽車與他堪堪擦過。

小岑冉半張臉埋在紅圍巾裏,這是洛時序唯一留給他的東西,當初捉弄他,大冬天的把這條圍巾藏了起來,現在還給了岑冉,把圍巾放在樓下的門衛室,好似他們之間的羁絆就此斷了一樣。

“我殺五千米。”岑冉面無表情道。

他讨厭出汗,和運動項目是絕緣體,連體育中考都沒能讓他拼命去跑。

運動會的事情迫在眉睫,岑冉急了幾天,他不找洛時序,洛時序也不找他,沒想到兩人在電梯間碰了面。

“那麽努力?”洛時序笑道。

岑冉道:“一般吧。”

“從小就懶得動,跑五千米不會第一圈就下來吧?”

“到底誰第一圈下來還說不定呢。”

洛時序拎着一袋子鮮蔬,道:“那我拭目以待。”

樓層到了岑冉家,但是岑冉沒出去,電梯門緩慢地關上,然後兩人到了洛時序家,洛時序也沒出去。

洛時序疑惑地看着岑冉。

“我是在想,如果你沒有半途退賽,我們之前就能遇見。”岑冉道。

“嗯,錯過了。”洛時序道,“但是怎麽說呢?我要是繼續參加,當年的金牌可要抱憾而歸了。”

“你可真日天日地的,《沁園春》背出了嗎?”岑冉道。

“告辭。”聽到岑冉又要提起他痛處,洛時序擺手道。

“洛時序。”岑冉喊他名字,跑完步後他力氣比較虛,軟軟的,但聲線清冷,“我找了你好多年,找得都快忘記你了。”

洛時序身形一頓,他道:“在我回來以前,我就見過你,知道你在岱州一中過得很好。”

“啊?”這回輪到岑冉愣着了。

“國賽合照上看見的,好多女生圍在櫥窗前面誇你好看呢,小帥哥。”洛時序想起那時候的場景,輕笑了一聲,“回見。”

·

看到岑冉的照片完全是個意外,高二的時候洛時序不怎麽在學校裏了,每天為家裏的事情焦頭爛額,對于困境他其實什麽忙也幫不上,但安全感嚴重缺失的母親需要他的陪伴。

聽說國賽合照有個岱州一中的小帥哥,和上幾屆去當明星的學長差不多漂亮,洛時序沒當回事,可路過櫥窗時停了停,一群人裏他第一眼便看到了岑冉。

說的是他啊,那便是理所當然的了。

搬家搬得匆忙,一句告別都容不下。在新環境裏過了好幾年,洛時序時不時回想起小城的夏天,還有岑冉。

被他當作親弟弟的岑冉不怎麽合群,這張合照裏也是和人隔了段距離,他以前看岑冉悶着不講話,還以為是個小啞巴,其實只是腼腆。

別人說岑冉無趣,但他覺得岑冉有趣極了,機靈伶俐,狡黠得像只貓。

他長大了,岑冉自然也在長大,孩童變成少年,現在在少年與青年之間過渡,都到了可以偷偷摸摸談戀愛的年紀。

四年來洛時序看厭了人情的冷暖,每當回憶起岑冉,便連帶起過往無憂的回憶,他可以告訴自己這世上還有很多美好的事物,值得他繼續往前走。

但這次和以前憑此苦苦支撐的感覺不同,以前是在灰暗的生活裏單純懷念那些不複的歡愉日子,但現在,他會在心中勾勒岑冉的輪廓。

路過櫥窗洛時序便忍不住止步,等到有同學說難得看他這麽魂不守舍,他才恍然有所領悟。

竹馬之情延續到洛時序的十七歲,因為時隔多年看到了對方一張模糊卻依舊清俊秀美的照片,單方面變了質。

他好想岑冉。

不止是想念,他可能喜歡上了岑冉。

校服皺巴巴的洛時序對着櫥窗的一角笑了笑,覺得無奈又甜蜜,随後任由思念的潮水把他吞沒,直到窒息。

一年之後,岑冉背着書包,清冷疏離地站在他前面,而他聽見自己強自鎮定地說道:“同學,來補作業?一起嗎?”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