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返程路上岑冉睡着了, 趴在洛時序肩膀上。洛時序把屏幕亮度調低,和自己父親發短信, 期間對方也想打電話給他,被他拒絕。

洛父在全國各地跑工程, 從項目經理變成了房地産老板, 在業內小有成就。洛時序在巍都讀的初中高中不好進, 洛父一句話便搞定了, 手續辦得比買到巍都的飛機票還快。

在某些人眼裏,這象征着金錢和人脈,抑或是穿不完的新衣服新鞋,但在洛時序眼裏,這什麽都不是。

劣跡斑斑, 一言難盡。

車至高速服務站,岑冉迷迷糊糊醒了會,洛時序從書包裏拿錢,道:“餓嗎?想不想吃東西?”

岑冉揉揉眼睛,道:“想喝杯咖啡,今天一張試卷都沒寫。”

車裏暖氣開得足, 但在看煙花的時候吹了太久的冷風,岑冉的手現在還是涼的。洛時序道:“行。”

岑冉頭靠車窗上看洛時序走着去服務站裏,高挑的身形在人群中很顯眼,脫下校服穿着自己衣服, 一下子便像個能獨當一面的大人了, 肩很寬, 可以去依靠。

打着哈欠,迅速在腦海裏想了想走前翻過的新試卷,壓軸題附的圖還很清晰。

題目做多了,岑冉自己就是個移動的題庫,那些題換湯不換藥,在訓練中已經有了潛意識反應,光想想圖也知道求的是什麽,八九不離十。

他理數很好,在遇到洛時序前,沒人問過他語文的問題,年級裏可能根本沒人對語文會有問題,教着洛時序還挺頭疼,死記硬背的不提,靠語感的該怎麽教。班主任精力有限,哪有岑冉盯洛時序那樣盯着洛時序。

在報告廳遇到的那個女孩子,和他說的話他記得很牢,老同桌兼知情人,他那會真懵了一下,一時間沒緩過來,後來看到洛時序在家學語文,焦慮又煙消雲散。別人不懂洛時序,他是懂的。

不管以前遇到過什麽,不管将來會遇到,洛時序需要他,他就去,他需要洛時序,洛時序也一定會來。

座位上的手機屏幕亮了,岑冉看到是來電顯示,劃開來接了。

還未等他說“你好”,對方大概是對電話被接通而感到喜出望外,一股腦開始說話:“時序,你應該也知道選爸爸比較好,選了爸爸,你媽媽哪裏會被催債的打電話呢?你還可以去國外讀書,讀了那麽多年國際學校,還選好了志願,不出國可惜了。”

男人說完還喘氣,道:“爸爸做錯的事情都會改,家裏還有個天天喊着要哥哥的,你看你回家來多好,你媽賺多少錢,我賺多少錢,你怎麽不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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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冉記起來這陌生的聲音是誰,四年多沒聽見,語氣變得圓滑了許多,與那個嚴厲到有些刻板的男人有很大不同。他和洛時序的手機是同型號的,接錯了。

他道:“洛叔叔,洛時序去買東西了,待會回來了讓他給您回電話。”

對方卻很快反應出他是誰,不可置信道:“岑冉?”

“是的。”岑冉道。

“不是打包票說洛時序去岱州一中麽?”男人道。

這裏說的打包票應該是洛母說的了,聽出男人的問句有些嘲諷,再加上之前那些話,給了岑冉很不好的感官,淡淡地說道:“我的确在一中讀。”

“哦,這樣。”男人道,“那中考分數考挺高的吧。”

其實要從非岱州名校的初中升入一中,有中考成績是不夠的,岑冉和他解釋道:“我是奧數金牌保送。”

沒再多說,男人感受到了岑冉隐隐約約的冷漠,想起來岑冉一直是這麽個孤僻性格,怪怪的,他不太喜歡這個男孩子,卻阻止不了自家兒子老和他走在一起。他在工地上指責人指責慣了,在家裏嘴皮子閑不住,也教訓過洛時序少和岑冉走一塊,沒想到四年後兩人兜兜轉轉又成了同學。

挂好了電話,洛時序那邊應該排隊挺長,岑冉等了五分鐘才等到他回來,晃了晃洛時序落在座位上的手機,道:“你心煩嗎?”

看了通話記錄的時長,洛時序道:“想和你說都找不到好時機,這倒都給我抖出來了。”

“沒抖多少,估計被我這個奧賽金牌選手氣着了,把電話挂了。”岑冉道。

洛時序能猜到洛父問了點什麽,岑冉又說了些什麽,把熱咖啡給岑冉捧着捂住,道:“能耐。”

岑冉道:“什麽時候都是好時機,只要你想說。”

聽完這話,洛時序舒了口氣,道:“你別生氣啊。”

“剛剛氣過了。”岑冉皺眉道,看洛時序疑惑,牙癢癢地解釋道,“居然還有人喊你哥哥!這不是我的專屬嗎?”

居然是因為這個,洛時序不禁笑道:“我家裏還有個妹妹,特鬧。”

說完,他補充道:“同父異母的,今年六歲。”

至少在四年前,洛父洛母還是夫妻關系,洛父把母子兩個帶去了巍都,或許是架不住洛母軟磨硬泡,再或者外出多年真有那麽點溫情殘念,但出軌也是事實,這個妹妹的存在是鐵一般的證據。

岑冉現在手捂熱了,他一手拉着洛時序的,洛時序道:“小岑老師,今晚寝室有人來讓你教題嗎?”

“辭職了,誰讓關門弟子那麽讓我操心呢?以後小岑老師晚上時間只留給你。”岑冉道。

“小岑老師變得有點能說會道啊。”洛時序道。

岑冉平時只是懶得說,又不是啞巴,不過也只限于不那麽少言寡語,離能說會道還差上一截,和洛時序在一起的時候,确實要活潑一點。

近朱者赤,近有趣者生動。這道理沒錯,岑冉在qq上和班長學委講今晚有事別來問題,那兩人表示自己直接回家去。

在岱州本地的學生占大多數,今晚留校的高三生少,洛時序寝室除了他以外都沒人了,于是岑冉跑那兒去。

以往都是洛時序過來,岑冉這學期頭一回細細打量顧尋的寝室,沒有他在,打掃得竟然還算整潔。原先他和顧尋是室友的時候,每天叫顧尋起床是件極費力的事情,有時候他和女朋友打電話,還得讓岑冉邊吃狗糧邊放哨,那段時間裏,顧尋每周回來誇張地問岑冉:“你是不是想死我啦?”岑冉憤恨道:“想你死。”

岑冉問:“每天你叫他們起床嗎?”

“是啊,叫死人起床都比叫顧尋起床來得輕松。”洛時序道,“他鬧鈴在他枕頭邊上每天響幾百次,我都要出門了他還沒醒。”

“你撓他癢癢他準醒。”岑冉道。

說完他感到洛時序有點不開心,怕洛時序吃飛醋,他生硬地轉移話題道:“你不給你爸回個電話嗎?”

“聽了煩,和他聊就是只能發短信不能讓他開口,在酒局裏摸打滾爬那麽久,拿對付甲方那套對付我。發短信他打字慢,不說廢話。”洛時序道。

他開始和岑冉說,從四年前說起來,簡單的描述是他媽知道他爸的公司在巍都,雖然全國各地有樓盤,但他在巍都置辦了許多房産自己住,每天念叨着要搬到首都去。

這省算經濟最發達的批,小城市的發展水平快趕上西部的省城了,但确實很多地方不比首都。洛父自己住着也悶,尤其是洛母說的一句話戳中了他,兒子那麽優秀,哪裏能讓他在這裏拘束着。

這在飯桌上提了好幾次,洛時序不樂意搬家,也不喜歡他們這麽嫌棄這地方,然而抗議無效。洛父最終帶他們搬了家,而且是風急火燎的,在和洛母吵過一架後拍桌子決定的,通知洛時序便是讓他整理行李趕下午的飛機。

家裏的情感在常年分居下很脆弱,承受不住洛時序鬧騰,洛時序知道他媽媽的擔憂,沒給人添堵。

在巍都他媽媽是好了,他自己悶得慌,有回和人家去打籃球,路上撞見他爸在托管所門口接個小女孩,小女孩口齒不清,看上去不過兩歲,嗲嗲地叫他爸爸。

在家總是不耐煩姿态的父親刮了下小女孩的鼻子,應了聲,再抱着他去了一所房價不菲的高級公寓,就是洛父前幾年經手過的樓盤。

洛時序跟蹤了幾次,他發現那會兒是初一,來巍都不過三個月,也沒什麽安全感,又憤怒又失望,但不敢和媽媽說。後來在洛父面前沒藏住,洛父知道他得知了那點小九九,安撫道:“爸爸也是無奈。”

“是養我們無奈,還是藏女兒無奈?”洛時序道。

“我以前大冷天的只能吹着風吃幹饅頭,想着我還有兩個孩子等着我養活,小柳懷着孕在工地上陪着我吃苦,幹饅頭也咽得下去了。”洛父道。

這句話很明顯了,沒有提洛母一個字。洛時序不懂同樣是愛情,怎麽洛母的那份被消磨成怨念和負累。

他不是多愁善感的人,但洛父的異樣在去巍都前便察覺了,這時終于得到了一個答案。但沒時間讓他去煩這個,更煩的來了。

房地産公司手握大額資金,在銀行生利息便能滾出很多錢來,洛父貪錢愛財,每逢結算要犯毛病,惡意拖欠了承包方工錢不肯發。洛時序在家寫作業,突然樓下有人在喊罵。

洛父把他女兒和小三保護得很好,這裏的地點被洩露得一清二楚,被逼急的工人會過來鬧事,洛父不可能不知道,用意也許在吓退洛母。洛母是被吓着了,工人說還有人在塔吊上等着洛父呢,不給發工錢馬上跳下去。

洛母這幾年在照顧洛時序,不僅工地沒去過,工作也不怎麽做,哪見過這些匪氣的事情,戰戰兢兢拿出自己的錢來把人先給打發了,沒想到第二天來圍他家的人更多。

“你爸呢?跑路了?”岑冉問道。

“不,在家睡大覺,罵我媽沒見識呢。”洛時序道。

這沒點心理承受能力真不行,洛母總被洛父找茬,也懂了洛父對她的嫌棄,但和他互相熬着。

這些年沒有同舟共濟,可對洛父這人還是摸得透徹,最了解他的人自然知曉他的弱點在哪裏,洛母和洛時序都知道怎麽才會讓他生氣。

洛母待在這裏,便是對洛父的折磨了。他出軌,但出得良心不安,他倒是知道這是觸碰了婚姻的底線,但更怕洛時序哪天憋不住了和洛母捅開這事情,上演一場正室打小三的戲,傷害到他保護了這麽多年的人。

洛時序沒有說,直到父母離婚了也沒有。

離婚那年雞飛狗跳,洛父投資失敗遇到了周轉困難,一節卡住,接下來引爆了一系列問題,催債的上門拉橫幅,還有拿着棍子上門堵的,洛父終于知道慌了,而洛母幾乎要崩潰,處在極度不安的情緒裏。

洛母被洛父瞧不起了好多年,幹的最解氣的事情是打官司争取到了洛時序的撫養權,拿到了豐厚的撫養費,足夠洛父這個肉疼加心疼的。

“沒在你艱苦的時候陪你,是我不對,但我就算知道你心裏有意見,我也不想陪着你在荒郊野嶺吃灰。”洛母那時候和洛時序整理行李,和洛父說道。

洛時序在心裏想着,對洛父也是同樣,出軌是他不對,但即便會讓他受到斥責,他也要和外面的那個女人在一起。

他們的愛情似乎不匹配他們的生活所需,所以被生活拆散了,洛時序幫母親搬行李,母親在飛機上用手指抹了抹眼角,輕聲和洛時序說道:“我知道他外面有人,小孩都六歲了。”

“怎麽催債的還打你們電話啊?”岑冉問。

“因為他兒子在他這裏比較重要,而兒子在媽手裏,債主以為警告了會有作用吧。”

“你也被打了電話?”

“他故意的,那回差點去蹲牢子了,按他的性格絕對不會再犯。”洛時序道,“他這是引導一群人來催債,好讓我回他身邊去。”

洛母還不上巨額欠款,主動權在洛父手裏,這樣可以讓洛母心煩意亂,更想和洛父徹底斬斷關系,他們唯一的羁絆就是洛時序了。

“那你和他發短信說什麽?”岑冉道。

洛時序道:“我剛說了,他敢再來騷擾我媽和我,我馬上帶着洛滿枝爬塔吊。”

“你妹妹和你……”

“有回跟着他們一家三口,我爸陪那女的買衣服沒留神,小孩子跑樓上別的店去找不到回去的路了,哭得太兇,我就給她指了下路。”洛時序道,“她說她叫洛滿枝,問我是誰,我說我是他哥哥,她把兜裏的棒棒糖全給我,說給哥哥吃。”

是待在支離破碎的關系裏、融入不進這真正家庭裏的哥哥,只能遠遠望着自己在意的父親陪另外孩子出門玩的哥哥,去巍都四年,他媽媽只有在他陪伴下逛過大廈。

“那我同意她喊你哥哥了。”岑冉郁悶道。

洛時序彈了下他腦門:“跟我有血緣關系嗎?跟我攀親戚。”

“沒有。”岑冉更加悶悶不樂,頭低着,道,“反正班裏好多人還叫你序哥,你怎麽老當人家哥哥,對別人好,放着別人叫你哥哥,還欺負我。”

說得和受了大委屈似的,岑冉把壓軸題寫完了,秋游也沒懈怠地完成了三套卷子,咖啡的提升勁沒過,玩着洛時序的手指,道:“你和催債的吵架過嗎?”

“那當然。”洛時序道,“不過人家髒話一套套的,吵不過,光挨罵了,上學路上得躲着走呢,逃難一樣。”

洛母要折騰洛父,洛父也有意折騰洛母,把洛母要折騰得精神衰弱不提,洛時序也吃不消,邊安撫他媽邊躲債主,好幾回還被社會人士堵在校門口鬧,被同學看見了,一個富二代過得比小白菜還受氣。

“喪心病狂!”岑冉評價洛父道。

洛時序道:“不是什麽事兒,對我來講,過去了便沒了,只有有的還想想。”

“想你妹妹嗎?”

“可以別吃我無辜妹妹的醋了嗎?比我媽還緊張。”洛時序道。

岑冉哦了聲,洛時序道:“在想我爸媽不歡而散,付出與回報失調、野心和現實失調的時候真讓人瘋狂,我怕我走他們後路。”

“再想想,我和他們最大的不同是,我心甘情願的,而且我走運。”洛時序道,“在巍都留下陰影,我就不回巍都了?沾過點傷害,看見過有人痛苦,我就防禦着不去闖了嗎?不啊,我端端正正走回去,要當奇跡。”

“外加小岑老師不讓你失望。”岑冉補充道。

“不僅能說會道了,臉皮也厚了。”洛時序道。

岑冉道:“沒辦法,和你待太久,那你離我遠點,我恢複回去。”

“你和顧尋還撓癢癢呢!還讓我離你遠點。”洛時序道。

沒想到這人還在記着這事,岑冉只恨自己說漏嘴,道:“哥,喜歡你之前我都沒彎好嗎?吃什麽醋。”

他站起來要回去睡覺了,洛時序攔着不讓他走,捏了下他臉,道:“你撓他哪兒?我撓你你還不讓了?”

手從臉到脖子,再道腰間,洛時序沒用什麽力氣,岑冉卻被他撓得心髒狂跳,搖頭說只是暴力地拿掃把柄捅顧尋的咯吱窩,随後再讨饒道說行行行,想撓哪兒撓哪兒。

洛時序順着他柔韌而細的腰下去,繞過平坦的小腹和下塌的腰窩,在臀部輕輕打了下,道:“這行嗎?”

岑冉臉上要燒起來了,聲音輕得像蚊子叫,發顫嗚咽了聲,洛時序還頂了他兩下,道:“小岑老師不同意啊?”

“同、同意……”岑冉道,“我怕痛,有一點點。”

洛時序感覺血都往下面流,頓時感到把持不住了,松開岑冉讓他趕緊回屋睡覺去,岑冉一步三回頭,受驚的小兔子在被放走時有點詫異,洛時序啞着聲音說了聲:“不想走回來。”

岑冉哼了聲,這才走了。

去浴室洗了個澡出來,洛時序躺在床上罵自己不是人,人家岑冉明年七月份成年,被自己這麽欺負。

想到岑冉他就燥熱,他翻了個身,後知後覺回想起來,他自己這個月月底才成年呢,岑冉這人也是在撩撥未成年,還吊着胃口不讓吃,讓吃也不能吃。

唉,不吃就放着,但不能總這樣。洛時序心想,他還心疼怕岑冉痛着,岑冉也不怕把男朋友憋壞了。

與此同時,岑冉确實在想這個問題,問唯一談過戀愛的顧尋,他怎麽沒憋壞。

[顧尋]:那廢話,戀愛勾我空虛,學習使我充實!

品讀了下這番話,岑冉終于覺得顧尋靠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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