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一路被母親牽着回到家中，上村百合子都沒有說過一句話。略長的劉海把女孩子的眼眸遮擋在了下面，看不清那晦暗不定的眼中帶着什麽樣的情緒色彩。
破舊的門鎖“咔擦”地被打開，上村百合子聞到空氣中彌散着一股古舊的木質味道，塵末的氣味混合着輕微的黴菌和日常油煙，一瞬間讓女孩緊皺了眉。
這是她現在的家，她必須學着接受這個現實。曾經那寬闊的別墅已經被拉上了封條，而今這充滿了生活氣息的公寓不過才九個榻榻米的大小。
上村百合子不知道自己是否應該責備父親些什麽，總覺得很多話想要開口質問，但一想到那個男人曾經如此溫柔的笑顏就什麽話都說不出。心裏憋着一大堆東西無法釋懷，堵在胸口的壓抑情緒被公寓狹隘的空間擠壓地更為難受。
沉默不語着把制服和裙子從壁櫥中拿出，原本應該挂在衣櫥裏的衣物此時堆積在小小的空間裏。帶着小小皺褶的制服衣裙被上村百合子緊緊捏攥在手中，然後又一點點地放開。她現在無比地想把所有東西都往地上扔，哭着鬧着問這究竟是怎麽回事，可最終理智還是制止了女孩沖動的念想。
“百合子，吃飯了。”母親的聲音在這小小的公寓中顯得清晰無比，上村百合子緘默着把手裏的制服挂到最顯眼的地方，然後挪動着緩慢的步伐一點點坐到矮桌旁邊。
圍着淺灰色圍裙的女人手裏端着一大鍋湯從一角的廚房那邊出來，滋滋作響的亮黃色燈泡把她盤起的頭發染上了一些橘色光芒。上村百合子稍稍站起身幫忙把餐具擺好，桌上的碗筷數目讓她突然怔愣了下來。
“怎麽了？”注意到了女孩忽然之間的停頓，上村亞美順着她的目光看向矮桌，這才發現自己無意間拿了三副碗筷放在桌上，“啊，你看媽媽，都忙糊塗了。”女人一邊這麽說着，一邊露出尴尬無比的勉強笑容，想要把桌上多出來的那副碗筷收進廚房。而上村百合子則是保持着微站起身的姿勢，手裏拿着還沒來得及放下的筷子，目光定格在了多餘的餐具上。
突然，原本被女孩緊握在手裏的筷子從手中滑落，“啪嗒”的聲響敲在木質矮桌上，回蕩在安靜的公寓裏。上村亞美剛想把筷子從桌上收拾起來，下一秒就聽見自己的女兒驀然哭出了聲。淚水像是止不住一樣不斷地從上村百合子眼眶中流出，女孩不斷地用袖子抹着眼淚卻只是讓它越來越兇。
“嗚哇啊啊啊啊……”突然迸發的哭聲把公寓內的靜谧全部打碎，只剩下洶湧而下的眼淚和那越發沙啞的哽咽哭喊。淚眼朦胧間上村百合子能夠看到自己的母親匆匆忙忙地跑到桌子的這邊來，把她一把抱緊了懷裏，女人的臂彎和胸口一如她曾經所熟悉的那樣溫暖，但除此之外還染上了以前所沒有的油煙柴火味道。
伸手抱住了上村亞美，上村百合子把自己緊緊埋在了對方的懷中。這一切都來得太過于突然，所有的壓抑讓她找不到一個能夠宣洩的口子。曾經像是夢幻國度一樣的生活已經回不來，圓滿的三口之家如今只剩下母女兩個相依為命。
這一天的晚上，上村百合子抱着自己的母親哭了很久，直到睡覺前母親用冰袋給她敷眼睛時，都還隐隐有溫熱的淚水從眼角流出。
然後這一年的四月一日，上村百合子一夜長大。
有很多事情發生了就沒辦法再去挽回，與其痛苦着糾結于過往不如向前看齊。用了一整個晚上把這個道理想通，上村百合子臉上挂着清爽的笑容和自己的母親道別。
“我出門了。”女孩子一手拎着便當盒，一邊對着自己的母親揮手道別。
“路上小心。”上村亞美站在門口，看着上村百合子走過隔壁鄰居家的門口，然後步伐輕巧地踩着鐵質樓梯蹬蹬蹬下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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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着破舊公寓前的那條坡道一直往下走，上村百合子還記得前面那個路口是她過去乘私家車上學時經常被堵的十字街道，而現在她不過只是一個普通家庭的貧困女孩。
路邊的櫻花肆意綻開，風一吹帶下大片落雪般的花瓣。紮着雙馬尾的女孩用手輕輕撫下黏在劉海上的櫻花，春風把她的裙角和發絲吹起到了空中。早晨的空氣還帶着一些冬末沒有消散開的冷冽，聽着清脆的鳥鳴聲，上村百合子覺得就此作為一個新的開始似乎也不是一件壞事。
——人總要學着向前看，止步不前的話只會陷入死循環。
拐過不算寬闊的街道邊角，上村百合子剛剛右轉便看見前方熟悉的身影。不算高的那個小小少年背着書包走在她的前方，黑色的短發被風輕輕吹起，強健有力的步伐看上去稍稍有些和身高年齡不符，但卻是最能夠讓她感到窩心的存在。
“弦一郎——！”女孩一邊這麽叫着，一邊邁開了步伐朝前方跑去。
真田弦一郎轉過頭去的時候只看見上村百合子朝他飛奔而來的模樣，然後在跑過他身側時堪堪剎車，最後弄得女孩自己差點因為收不住腳而摔倒在地。
頗為無奈地伸手拉住上村百合子的手臂，真田弦一郎還沒來得及開口斥責對方的魯莽行徑，就發現了女孩眼眶周圍一圈明顯的紅腫。
“怎麽了？”輕微地皺了皺眉，真田弦一郎開口道。
“咦，什麽怎麽了？”朝着小少年投來一個不解的目光，上村百合子在真田尚未開口之前，像是想到了什麽一樣，率先堵住了對方的話語，“哦哦，弦一郎是指我自己去學校的事情嗎？”
“因為爸爸做錯事情了，所以現在家裏一貧如洗，以後再也不會有什麽私家車接送了啦。”上村百合子不甚在意地揮了揮手，露出一個釋然的笑容。
“……”黑發的小少年似乎原本想說些什麽，最後卻沉默着別過了頭，徑直向前走去。
“所以說，以後可以和弦一郎一起上學放學了呢。”沒有在意真田弦一郎這沉默的別扭舉動，上村百合子快步走到他的身邊，露出大大的笑容說道。
女孩子高高束起的雙馬尾因為來回的晃動而有些擦到真田弦一郎的臉頰，細微的癢感讓他伸手碰了碰自己的臉側，然後又快速地垂下了手。注意到對方這小小的行徑，上村百合子捂住嘴巴輕聲笑了笑，然後在真田轉過頭準備責備她時又瞬間恢複原本一本正經的模樣。
一路上大多數都是女孩子一個人在自得其樂地說着什麽，真田弦一郎偶爾會開口附和她幾句，但更多時候則是微皺着眉提醒她小聲一些，不要在街道上大聲喧嘩招人矚目。對于黑發的小少年這沉悶的性格早就習以為常，上村百合子把雙手背在身後，倒着走在真田弦一郎的前方。
大約走了十五分鐘左右的路程，神奈川第一小學才出現在兩個人的面前。看見學校大門的女孩“诶嘿”了一聲便朝着公告欄那邊跑去，平時空曠的校道上圍了一圈一圈的人，全部都伸長了腦袋想要看自己的分組情況。
“上村百合子……上村百合子……啊！有了！”從A組的名單一直往下看，女孩在目光掃到C組時終于看見了自己的名字。在心裏默默地記下了組別，上村百合子的目光繼續在公告欄那邊快速掃過。一個個或陌生或熟悉的名字映入眼簾，直到看到【真田弦一郎】的名字出現在D組時，女孩才放下了原本踮起的腳尖，頗為遺憾地嘆了口氣，“不在一個組呢，好可惜。”
“C組和D組就在對門。”稍顯冷悶的聲音從上村百合子的身側傳來，被吓了一跳的女孩擡起頭才發現，真田弦一郎不知道什麽之後已經站在了她的身邊。
“嗚哇！既然知道了就早點告訴我嘛，踮着腳看分組很痛苦啊！”稍稍鼓起了腮幫，上村百合子佯裝生氣地嘟起了嘴。
“……是你自己跑太快了。”
難得地被面前這個人噎了一下，上村百合子立刻轉換了話題，“總、總之先去班級裏啦。”
和真田弦一郎在D組的門口揮了揮手，女孩一走進C組就感到空氣有些微微一滞。似乎所有人在她走進組別的這一刻都有一絲的停頓，但當上村百合子想要去仔細觀察的時候，又發現每個人都和原來一樣各自做着手邊的事，沒有絲毫不對勁的地方。把這一切當做自己的多心，上村百合子快速地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坐在她前方的人恰巧是國小四年級時同班的北野牧子，女孩笑着拍了拍對方的後背，“吶吶，北野桑還記得我嗎？我們前年同班過的，那個時候我坐在你斜前方。”
“啊……恩。”北野牧子轉過身時的動作有些僵硬，連帶着臉上的笑容也十分勉強。上村百合子剛想問對方怎麽了，就聽見北野牧子開口道，“那、那個，上村桑，我還有些事情，先失禮了。”
對方這麽說着，便快速地站起了身，像是躲避什麽東西一樣，倉促地離開了上村百合子的視線範圍之內。
一瞬間，所有人都朝着她的方向看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