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随着筷子掉落在桌上的響聲，周圍的同學或多或少地把視線投向了上村百合子的方向。原田一邊賠笑着對周圍的人點點頭，一邊幫上村百合子把筷子從課桌上拾起，而坐在他對面的人卻是呆愣在那邊，直到現在都還保持着難以置信的表情。

女孩黑色的瞳仁帶着一些晃動和渙散，黑曜石般的眼眸中倒映不出原田的影子，時間像是被定格在了這一秒一樣，上村百合子只覺得自己耳邊嗡嗡作響，盡數都是嘈雜的喧鬧。

一瞬間有什麽片段閃過她的腦海，她還記得那個假期過後她第一次去真田弦一郎班級找他時，周圍所有人或驚異或不解的目光。當時在她看來令人疑惑的表情在這一刻傾數得到了解答，上村百合子也終于知道自從那天起真田弦一郎偶爾的欲言又止是因為什麽。

“上村，我說上村？”原田的聲音一點點傳到上村百合子的耳中，回過神來的她只看見對方的右手不斷在她面前晃動着，“嗚哇，總算有反應了。”

“抱歉，原田……”

“不啦，該抱歉的是我。”原田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後腦勺，窘迫地低下頭，虛着眼瞄了瞄上村百合子，“我是不是……多嘴了？”

“沒有，”女孩子的睫毛稍稍斂了斂，輕輕地呼了口氣，“你說的事……我都知道。”

盡管口中這麽回答着原田，上村百合子心裏卻絲毫沒有平靜下來。猶如大海的波瀾一樣不斷翻滾着的情緒讓她心煩意亂，女孩只覺得自從自己的父親被抓之後，不順心的事情便一件接着一件。

看着這樣子故作鎮靜的上村百合子，原田不自覺地皺了皺眉。他不明白真田弦一郎究竟好在哪裏，值得對面的人如此偏向于他。這樣的真田讓他甚至連嫉妒的權力都沒有，只能夠看着上村百合子離他越來越遠。

那天課後的放學時間，上村百合子難得地沒有等真田弦一郎一起回家。看了一眼D組教室的後門，女孩雙手緊緊抓了抓自己的書包背帶，最終還是邁開了腳步離開。

一個人的回家路似乎格外地長，校門右邊的飾品商店櫥窗上，只能夠倒映出上村百合子一個人的身影。長坂坡道上還有金黃的枯葉，踩在腳下發出清脆的聲響，上村百合子用腳踢着蓋滿坡道的樹葉，腦海中卻不自覺地回想起了真田弦一郎面無表情的臉龐。

那是她喜歡了很久的人，而現在她卻不得不面對一個艱難的抉擇。

如果說她的父親是錯誤的話，那麽真田警官的決定無疑便是正義。上村百合子不是傻瓜，她能夠明辨是非，也知道什麽是對什麽是錯。硬要說的話對方所做的才是正确的決定，但就是怎麽都無法釋懷。

事實上這件事和真田弦一郎并沒有關系，她就算真的想要去責怪讨厭也應該把氣撒在他父親真田警官的身上。光是嘴上說說的話其實上村百合子什麽都懂，但是否能夠釋懷卻又是另一件事。

這就好像所有人都知道上村田一郎貪污受賄是這個男人自己的事情，他女兒上村百合子并沒有做錯任何，但就是因為兩個人是父女，所以連帶着讓人對上村百合子也蒙上了一層不太好的印象。

對她來說真田警官這件事也是同樣，哪怕知道檢舉揭發自己父親的人是真田警官，和真田弦一郎并沒有任何關系，但因為連帶關系而有些耿耿于懷，心裏堵得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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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村！”突然的聲音從女孩子背後傳來，上村百合子還沒來得及收回踢開樹葉的腳，就被聲音的主人吓了一跳。

“弦一郎……？”瞪大了眼睛看着站在自己身後的人，女孩子有些吃驚道。

“為什麽自己先走了？”真田弦一郎的問句聽上去有些斥責的口吻，這樣子的語氣讓原本心裏就堵得慌的上村百合子更加心煩了起來。

“幹嘛對我一副質問的口氣，沒理由每次都是我等弦一郎一起放學吧！風紀委員的課後巡視又不管我的事，我想什麽時候走都可以不是嗎！”莫名其妙就對着對方埋怨大吼了一通，等上村百合子反應過來的時候，對方已經被她劈頭蓋臉地兇了好幾句。

面前的男生最初還皺了皺眉似乎是頗有不悅，但很快就平緩下了眉間的皺褶。他就這麽一言不發地看着上村百合子站在坡道的上坡，比他稍稍高了一些的地理位置正好能夠讓女孩的眼睛平視到他的瞳仁。

看着真田弦一郎一直沉默不語的模樣，原來還氣勢洶洶的上村百合子突然有些慌了神。明明就和面前的男生無關，她卻還是忍不住想要把氣出在他的身上。就是因為他的父親，才導致她現在的生活和處境如此窘迫，這是無法改變的事實，但這些怨氣并不應該由真田弦一郎來承擔。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上村百合子低下了頭，有些不知所措地眼神漂移着。前一秒還氣勢洶洶地對着真田弦一郎大吼大叫的女孩子，下一秒突然就弱下了聲音，變得手足無措起來。

“不是你的錯。”對于上村百合子的道歉，真田弦一郎沉默了很久才做出回應。

女孩子并不知道對方的本意是不是一語雙關，但至少她從中聽出了兩種層次上的含義。

——這莫名其妙的反常舉動不是你的錯，上村田一郎的事情，同樣也不是你的錯。

上村百合子莫名地感到心裏湧起一股酸澀，直到現在她才冷靜下來，仔細看了一眼站在自己面前的男生。真田弦一郎黑色的發絲還沾染着一些沒有幹透的汗水，額頭上的汗珠順着額角一直順延，滑落到了線條堅毅的下巴。

從學校到坡道這邊算起來也有些路程，真田弦一郎能夠這麽快便追上她的步伐，一定是出了校門後便匆匆跑步趕過來的。想象着對方在C組沒看到她身影時的皺眉表情，以及在這條歸家路上一邊奔跑一邊找她時的身影，上村百合子不自覺地柔下了眉眼。

這是她喜歡的少年，她想，她并不應該把一些外界因素帶到這份情感之中。

他并不介意她的父親是上村田一郎，哪怕在那件事情發生之後對她的态度也依舊一如之前那樣。她也應該學着不去在意他的父親是真田警官，盡管這一點對于現在的她來說還尚有一些難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