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初涼津的話語讓上村百合子一瞬間掉進冰窟，少女曾經也因為原田吉平過分地無故示好而感到有些不安，但大多數時候他所表現出來的還是一視同仁的善意。
自己對他而言不是特別的，那個少年只是因為習慣對別人好所以才會對自己好，這樣子的想法不斷地催眠着上村百合子。而現在，她突然開始懷疑原田吉平當初那通說是放棄了的電話，是不是只是為了讓她不再尴尬抵抗而已。
就這麽渾渾噩噩地回到學生會的辦公室，上村百合子甚至都理不順幹事們說的企劃和方案，腦中只剩下初涼津發人深省的話語。當那個淺棕發色的少年帶着笑容推門而進時，少女猛地顫抖了一下，随後像是掩飾一般勉強地笑了笑，說着自己身體不太舒服便匆匆拿着制服包離開。
看着上村百合子奇怪的言行，原田吉平微皺着眉，把視線投到了初涼津的身上。那個銀白發色的少年稍稍擡眼，恰巧和原田吉平的目光對上。他的嘴角勾起一個微妙的弧度，從原田的角度來看，那抹笑容絕對算不上友好。
淺棕發色的少年想，他大概知道初涼津不喜歡他的原因。
——畢竟，他不止一次用初涼雪，來提高自己在上村百合子心中的好感度。
次日清晨，上村百合子剛剛在位置上坐下，就被後座的初涼雪戳了戳肩膀。女生雙手撐着下巴，左搖右擺地晃着腦袋，眼睛撲閃撲閃地看着她，似乎是想要問些什麽。
“怎麽了？”無奈地彈了一下對方的額頭，上村百合子道。
“這句話應該我來問才對吧，”初涼雪揉了揉自己被彈到的地方，稍稍鼓起了腮幫，随後又像是想到了什麽，眼眸裏帶着一些疑惑，“百合子和原田君吵架了？”
“吉平？”完全沒想到對方會提到原田吉平，上村百合子顯得有些不解，“沒吵架啊，怎麽了？”
“可是今天百合子沒和原田君一起來學校呢，明明平時都是一起來的，而且你看上去心情也不太好……”初涼雪這麽說着，鴿子灰的眼眸中帶着擔憂，“嘛，情侶之間總會有小摩擦的啦，像我和雅治最近也不太順利。總之不要憋着什麽都不說，不然對方不會知道你在想什麽的。”
“不，等等……”再次想起初涼津昨天對自己說的話語，上村百合子總算是完全相信了對方說的話，“我和吉平沒在交往，初涼你好像誤會什麽了。”
“诶！不可能！”像是聽到了什麽重磅炸彈一樣，初涼雪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可是之前百合子你還承認說是交往了啊。”
“我什麽時候承認過這種事情了？”初涼雪的話讓上村百合子有些摸不着頭腦。
“就是之前啊，我問你聖誕節禮物的時候，你不是承認和原田君互送了情侶圍巾嗎？”初涼雪理所當然地說道。
“我只是說送給他的是圍巾而已啊，況且送給你的也是圍巾不是嗎？”上村百合子頭疼地撫了撫額，她想她大概知道事情的錯誤源在哪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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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送給異性和送給同性的意義完全不一樣吧。”女生這麽說着，嘆了口氣，“所以說……原田君到底和你說了什麽，吵架吵到你都不肯承認和他在交往。”
“初涼，我……”看見對方一副認定了她和原田吉平在交往的模樣，上村百合子狠狠地皺着眉，想要辯解些什麽。但與此同時，一些細碎的聲音話語在少女耳畔被無限放大。
“诶……上村委員長和原田君沒在交往嗎？”
“不可能啦，一定在交往，初涼桑不是也說了只是因為吵架所以不肯承認而已嘛。”
“也是啦，畢竟原田君對委員長這麽好。”
“是啊，如果沒在交往就太說不過去了。”
等等……不是這樣的……
“是說，上村桑和原田君之前不是一直都很好嗎，到底什麽事讓上村桑生氣到都不肯承認兩個人在交往啊。”
“可能只是小女生使性子吧，原田君一看就很寵上村桑不是嘛。”
“這麽說起來，确實呢，原田君簡直就是三好男友的模範标準。”
不對……哪裏不對勁……
“不過好像每次問上村委員長的時候，她都會否認自己和原田君在交往呢。”
“畢竟是委員長，而且又是策劃部部長，承認了的話對某些學生可能會沒有威嚴和震懾力吧。”
“對哦，怪不得一直都敷衍我們說沒那回事。”
住……口……
上村百合子覺得自己好像被迫陷入了進退兩難的境地，她不知道自己此刻要怎麽突破這種窘境。如果就這麽大聲地辯解澄清說自己并沒有和原田吉平在交往的話，周圍的人會怎麽看自己呢？
明明和原田吉平走得那麽近，明明一直都是一起上學一起放學，甚至聖誕節還互送了相同款式的圍巾，但是到最後卻和別人說他們根本就沒有交往。這樣子的話說出來，會不會讓別人覺得上村百合子是一個糟糕透頂的人？
少女感覺周圍的人似乎都在用一種既定的思維模式來看待自己，那些人的話語就像是一個個張牙舞爪的利影包圍着她，讓她幾近不能動彈。上村百合子不敢想象，自己如果否定了和原田吉平在交往這件事，別人會用怎麽樣的眼神來看她。
失望的鄙夷的，甚至可能會說她在利用原田吉平對她的喜歡，可是事實明明不是這樣子的，明明是別人擅自這麽以為的，她和原田吉平之間明明什麽都沒有。
“大家，早上好。”突然，少年溫熙的聲音像是救贖一樣，打破了上村百合子被他人言語所禁锢住的動作。
“啊，原田，早上好。”某個男生擡起頭爽朗地應答着，然後用手指了指上村百合子道，“大家正好在說你和委員長呢，你小子到底犯了什麽錯，讓委員長生氣得都不承認和你在交往了？”
“诶？”原田吉平聽見話語後怔愣了一下，随即順着男生手指的方向，把視線落在了上村百合子身上，“我和百合子？”
看着那個棕發少年略帶疑惑的目光，雙馬尾的少女覺得自己像是看到了救星一樣。原田吉平和她一樣一無所知，他和她一樣完全不知道別人以為他們之間在交往。既然這樣的話，那個少年一定會用和以往一樣溫柔從容的聲音，向別人解釋說他們之間其實根本沒有在交往的吧。
上村百合子知道自己像這樣把一切都推給原田吉平來解釋的行為并不正确，但她同時也很明白自己所恐懼的是什麽。害怕別人用那種驚異到難以置信的目光看着自己，同時也害怕由自己開口後別人會在背後說些閑言碎語。柳生比呂士曾經說過她有些太過于在意別人對她的看法，對于這點上村百合子毫無反駁能力。
“我和百合子沒吵架啊，為什麽你們會這麽覺得？”原田吉平一邊說着，一邊走到上村百合子身側坐下。少年淡定的模樣和往常沒有差異，但少女卻有些隐隐不安了起來。
“可是委員長之前和初涼桑說你們沒在交往呢。”這麽說着，男生聳了聳肩看向周圍，示意剛才上村百合子的言語大家都有聽到。
“诶——”原田吉平拖長了音，單手撐着下巴，臉上的笑容讓上村百合子有種強烈的不祥感，“百合子平時不也一直都在否認嘛，你們懂的啦。”
突然之間的耳鳴讓上村百合子聽不清楚他人的言語，只有原田吉平那句話不斷地在少女腦內重播。她不知道原田吉平為什麽要這麽說，明明他們之間什麽都沒有才對，那個少年為什麽不按照事實來告訴別人？
上村百合子僵硬着把頭轉向了自己的身邊，那個少年依舊用溫柔的目光看着她，但她卻從那抹溫柔裏看出了某種過于自負的自信神色。
“咦，百合子原來一直都在口是心非嗎原來？”最先開口的是初涼雪，那個單純的少女完全相信了原田吉平的話語，轉而把目光落在了上村百合子身上，似乎是在等待她的回答。
“是這樣子的嗎，委員長？”周圍的人也開始紛紛起哄起來，明明是帶着善意的調侃玩笑，在上村百合子聽來卻像是魔鬼的話語。
“原來真的是在和原田君交往啊，上村桑？”所有人都用一種期待的目光看着她，就好像認定了她會點頭說是一樣。上村百合子覺得自己現在就好像站在懸崖邊上，如果搖頭了的話面前的人們就會把她推下懸崖。
那種極端的恐懼感就像當初她被所有人孤立一樣，一旦她否認了和原田吉平在交往，大家都會用當時那種像是針刺似的目光看待她。那是上村百合子最為害怕且不願意承受的視線，明明什麽錯都沒有卻被人當做異類一樣看待。
……
只要……
只要順從就好了吧？
只要讓自己看起來像是別人所認為的那樣，既和藹又合群，就不會回到當初那種被孤立的狀态了吧？
所以——
“我……”不可以，明明她不喜歡原田吉平，明明他們之間根本就沒有在交往，“我和吉平……”
“确實……在……”快住口，上村百合子，不可以，“在……”
腦海中不斷有反抗的聲音傳出，但嘴巴确實不受控制地被迫承認。少女無法忍受所有人那種期待她說是的目光，如果違背這些視線的意願就會被當做不合群的異類。不想承認卻不得不承認，這種時候如果有誰能夠來拯救她的話……
突然，真田弦一郎出現在少女的視線之中。
上村百合子四處逃避他人目光的那雙眼眸不經意間掃過教室門口，站在那邊的是剛剛早訓完畢的柳生比呂士和真田弦一郎。那個黑發少年的臉龐被帽檐的陰影遮住了一半，從上村百合子的角度只能夠看見對方抿着唇的下巴線條。對方就這麽站在教室門口，看着班級裏所發生的事情，不知道為什麽，少女覺得對方被陰影遮住的上半張臉頰，一定是緊緊皺着眉頭。
“百合子？”似乎是察覺到了上村百合子的勉強和異常，初涼雪有些擔心地推了推她，而少女則是完全沒有注意到初涼雪的推搡，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真田弦一郎身上。
那個少年慢慢地擡起頭來，少女能夠看見清晨的陽光灑在對方剛毅的臉上，一直都嚴肅的臉龐此刻卻是如她所想那樣緊鎖眉頭，深沉的眼眸徑直對上了上村百合子的雙眼。
驀然，真田弦一郎張開了口，黑發少年用唇語說了什麽，上村百合子怔愣了幾秒才把那句無聲的話語在腦內過濾出來。
——不要逞強。
有什麽開關被瞬間打開，上村百合子想起過去，真田弦一郎曾經無數次和她說過這句話。無論是最開始和男生打架的時候，還是後來被訓時硬忍着不肯服輸的時候，那個少年明明和她一個年紀，卻總用一種大人的口吻告訴她不要太過于逞強。
“我和吉平沒有在交往！”鼓起了所有的勇氣，上村百合子猛地站起身來。少女的雙手撐在桌上發出清脆的聲響，緊閉了雙眼低垂下頭，明明身體在發顫卻依舊用她能夠發出的最大聲音這麽說道。
四周的人全部都安靜了下來，如同上村百合子原先所想的那樣，用她最害怕的目光注視着她。少女不敢擡頭面對這一切，只能夠拉開椅子快速地跑出教室，盡可能地把那些視線屏蔽出去。
就這麽一直跑了很久，直到上村百合子已經沒有力氣再邁開步伐，雙馬尾的少女才癱軟了下來，坐在地上喘着大氣。她不敢想象自己究竟做了什麽，這似乎是那件事情發生之後，她第一次以自己的意識來違背他人對她的看法。
上村百合子一直都覺得像那樣子帶着面具生活并沒有什麽不好，既能夠讓自己融入進這個集體，又能夠讨好所有人讓別人覺得她是如此和藹可親。順應他人的期待成為別人所以為的上村百合子是她一直以來的做法，雖然最開始也會覺得有些勉強但久而久之便也習慣了那種生活。把最真實的自己扼殺在面具之下就可以不用遭受孤立，因為哪怕是一點點異樣的目光都無法承受所以拼命地讓自己去迎合他人。
她知道自己在逞強，但是和真田弦一郎決裂之後，再也沒有人和她說過不用逞強。
有什麽溫熱的液體從眼眶裏流出，上村百合子不斷地用手抹着臉頰，卻無論如何都無法止住奔湧而出的淚水。她喜歡真田弦一郎，那個少年雖然總是繃着一張臉做出嚴肅的模樣，但卻總能夠在她最需要安慰的時候給她寬慰和支持。
她喜歡他，一直一直都是那麽地喜歡着這個少年。上村百合子曾經不止一次覺得自己一定對真田弦一郎恨之入骨，就是因為恨到不能再恨，所以才那麽地抗拒和真田弦一郎見面。
但是，她想她錯了。
她之所以那麽地抵抗和真田弦一郎見面，大概是因為太過于喜歡了。因為太過于喜歡所以無法接受那份恨意和喜歡融雜在一起，明明應該去抗拒去讨厭卻還是不自禁地想要靠近。如果不能控制自己那種喜歡的心情的話還不如不要見面，這樣她就能夠用恨這個借口來催眠自己。
正是因為喜歡他，所以才會感到這麽地痛苦，甚至痛苦到，連眼淚都無法停下。
“夠了！”突然，高昂的聲音從拐角那邊傳來，上村百合子蹲坐在階梯口，那個聲音是她曾經很喜歡現在也很喜歡的人所發出的，“原田吉平，你不應該逼她的！”
“這句話你真田弦一郎最沒資格說吧？”原田吉平的聲音像是很不屑，尾音中甚至帶着一些呵笑聲。
“……”拐角那邊，真田弦一郎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久到甚至讓上村百合子覺得自己剛才所聽到的都是幻覺，那個少年才再次開口，“你是故意讓周圍的人都覺得你們在交往？”
真田弦一郎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上村百合子的心驚了一驚，少女此刻無比希望原田吉平否認，而拐角那邊的原田吉平并沒有說話。
“你明明知道她很在乎別人的目光！”真田弦一郎的聲音提高了一個音調，上村百合子猜也猜得出原田吉平剛才一定是用那種高挑着眉的表情點下了頭。
“你以為是誰害得她這麽在意別人的目光的？”淺棕發色的少年聲音中帶着一些微怒，“你難道覺得和我相比，自己要好得多嗎？”
“你這是在逼她和你交往。”真田弦一郎的聲音逐漸變得沉穩下來，語氣中夾雜着嘆息和無奈。
“我做什麽和你無關，真田君。”上村百合子能夠聽見原田吉平越走越遠的腳步聲，與之相對的，真田弦一郎則是久久伫立在原地，一步未動。
少女覺得這個世界的所有都亂了套，她原本以為原田吉平只是和她一樣因為別人都這麽認為，所以才将錯就錯着和大家說他們确實在交往。但是從剛才的對話中，原田吉平承認說他是故意而為的，那麽，之前的一切其實都是在騙她的嗎？
故意讓她覺得自己和別人是一樣的，故意讓她覺得他的示好只是性格使然，同時，也故意讓所有人都認為他們在交往。
想起之前初涼津和自己說的話，上村百合子覺得自己蠢透了才會沒有繼續往深處去想。事實上初涼津那番話已經說得不能再清楚了，只有她一個人還傻兮兮地相信原田吉平當初的那通電話是真的不喜歡她了所以才打來的。
雙眼紅腫地躲到學生會的辦公室，原本應該空無一人的房間有一個人坐在中間。柳生比呂士擡頭的時候看見上村百合子狼狽不堪地抹着眼淚，最後嘆了口氣扶了扶眼鏡，低下頭去當做什麽都沒看見。
安靜的房間只剩下上村百合子的時不時吸吸鼻子的聲響，就連那個少年筆尖發出的聲音都被刻意壓低到聽不見。柳生比呂士心裏默默地嘆着氣，原田吉平和上村百合子之間最後會變成這種局面他并不是沒有想到，他沒想到的只是這個一向不喜歡別人看到自己弱點的少女，意外地被他看到了哭泣的模樣。
這天就像是轉折點一樣，上村百合子對原田吉平的态度就如同當初對待真田弦一郎一樣，那種刻意躲避的模樣就連旁人都能夠看出，更別說身為當事人的原田吉平。好在不過一兩周的時間，整個第三學期就全部結束，升入國三的那天上村百合子特意仔細看了一遍自己的組別，和她同組的除了初涼雪以及同在學生會工作的柳蓮二之外，并沒有其他令她敏感的人在。
無論是原田吉平還是真田弦一郎，和現在的少女都像是平行線一樣不再交集，上村百合子有時候也會覺得自己這樣子過于刻意的做法是不是太過了一些，但除此之外她再也想不出其他方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