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知道自己母親被辭退的時候，上村百合子并沒有太過于驚訝。雖然時至今日，上村田一郎的事情已經過去了快要四年，但許多人對她們母女的第一印象仍舊是負面糟糕的。少女早就已經習慣這種不公平的差別對待，所以當上村亞美對她勾起無力的笑容說着“媽媽又被辭退了”的時候，上村百合子只是懂事地替母親揉了揉酸疼的肩膀，平靜地接受了這一現實。
公寓內的空氣帶着些微涼，明黃色的燈光打在木質矮桌上，一時間母女兩個人都沒有開口說話。上村百合子看着自己母親逐漸變白的發絲，心裏湧起了些許酸澀。少女拿起梳子溫柔地替上村亞美将頭發梳順，随後微微斂下眼簾，道：“過幾天，我去找一份兼職吧。”
“不行！”果不其然，上村百合子話音剛落，她面前的女性就當機立斷地回駁了她的提議。
雙馬尾的少女不說話，只是靜靜地用梳子一遍遍把自己母親的頭發從上往下梳，眉宇間帶着一些嘆息和無奈。靜谧的空氣停滞着不動，整個空間裏唯剩下兩人的呼吸聲在此起彼伏。
“百合子，”僵持了良久，上村亞美才終于開口，“你只要好好念書就可以了，家裏的事情我會想辦法的。”
“可是……”深知家裏現在的情況，上村百合子咬咬下唇。母親原本的積蓄已經所剩無幾，而立海大這種私立學校的費用一向不便宜，盡管自己一直有拿獎學金，但也掩飾不了現在家裏的窘境。
“這不是你應該關心的事情，乖。”女性還在獨自逞強着，她不希望自己的女兒因為這些事情而費心，“我答應田一郎要好好照顧你，百合子你什麽都不用多想。”
“上個月的房租，沒有交上不是嗎？”低垂下了眉眼，上村百合子的聲音帶着一些顫抖，“因為我開學了，所以優先交了學校那邊的錢對不對？”
“百合子？！”沒想到對方會知道這件事，上村亞美很是訝異。
“前幾天房東太太來敲門的時候，我聽見了。”少女的聲音帶着些鼻音，上村百合子一點點把頭低下，最後靠在了上村亞美的背上，“我知道媽媽你不希望我為家裏的事情擔心，但是現在爸爸不在，媽媽你一個人撐起這個家太辛苦了。”
“現在房租還虧欠着，工作那邊卻被辭退了，雖然積蓄還能撐幾個月，但一直這樣下去，媽媽的身體也會垮掉的。”上村百合子這麽說着，緊緊靠在自己母親的背上，“這個家不止是媽媽的家，也是我的家，我也想能夠為它做些什麽，而不是一味地躲在你的庇護之下。”
上村百合子的話語落在女性的耳中，那種說不上是欣慰還是酸澀的情感就仿佛像是雨後初晴的天氣一般。上村亞美知道那個在她眼中一直只是一個小女孩的上村百合子已經長大了，她的女兒早就不是那個嬌生慣養的大小姐，也已經足夠懂得什麽才叫做生活。
得到了自己母親默認後的上村百合子很快就開始着手在學校附近找起了兼職，從發傳單到産品促銷，少女嘗試了各種各樣從報紙渠道上了解到的工作，最後終是在一家離學校和家裏都不算太遠的餐飲店得到了合适的安排。
那家店的店長是一位還算和藹的女性，店裏招的大多數都是來找兼職的高中生。服務生的工作并不算太繁瑣，但對于一個曾經肩不扛手不提的少女而言，習慣這樣子的工作還是花了不少時間。
“上村，三號桌那邊麻煩你啦。”一同工作的前輩手裏端着餐盤，用眼神示意了一下窗口那桌。
“好的。”點點頭，上村百合子快步地走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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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窗的三號桌上，三四個染了奇怪發色的學生翹着二郎腿坐在沙發上。不知道是什麽學校的學生制服被扯開了好幾顆紐扣，其中一個人還拿出打火機點起了煙。眼看周圍的幾桌客人都皺起了眉，上村百合子急忙指了指牆上的指示牌道，“抱歉，這位客人，本店禁煙。”
“哈，你說什麽？”男生斜睨了上村百合子一眼，眼神中的不耐和兇煞讓少女臉上的表情僵了一下。
“那個……抱歉，本店禁煙。”硬着頭皮重複了一遍，上村百合子覺得自己簡直黴到了家才會遇到這樣子的一桌客人。
“哈哈哈，聽見沒，人家小姑娘說這裏禁煙哦，俊介。”另一個男生笑得誇張地推搡了一下吸煙的男生，而那個男生則是惡狠狠地等着上村百合子，眼神兇惡地讓人想要逃開。
恍惚間少女聽見店門口那邊的風鈴響了幾下，但就目前的情況，上村百合子已經緊張地無法轉頭，更別說擺出笑臉對剛來的客人說一句歡迎光臨。三號桌的客人不斷地用挑釁的話語朝少女刁難，不良少年的模樣讓她有些不知所措。周圍的客人已經開始小聲竊語起來，大意約是這家店的氛圍不太好之類的，看着眼前的情況，又被那樣子細瑣的言語包圍，上村百合子瞬間陷入了僵局。
“喲，服務員小姐，你剛剛說什麽來着，我們沒聽清啊。”染着金發的男生朝上村百合子吹了個口哨，在看見少女表情僵硬着不敢回答後，徑直大笑起來。
“她說這家店禁煙！”突然中氣十足的雄厚聲響從上村百合子身邊傳來，氣勢十足的話語讓原本還在嘲笑少女的不良們瞬間頓住。紮着雙馬尾的少女比誰都清楚這是誰的聲音，站在她旁邊為她解圍的，是真田弦一郎。
“切。”幾個男生似乎還準備說些什麽，但黑發少年狠厲的眼神和散發出的氣場讓對方焉了下來。幾個人對着真田弦一郎看了又看，最終哼了幾聲，拍桌走人。
看着幾個不良少年從店裏離開，上村百合子剛剛松了口氣，卻又立刻變得尴尬起來。真田弦一郎此刻依舊站在她的旁邊，不說什麽也沒有看她，只是一貫地沉默着不說話。少女聽見一同工作的前輩賠笑着對客人們說對不起，然後領着真田弦一郎朝裏面走去，直到那個黑發少年從她身側走過，少女才發現原來和他一起來的還有網球部的其他部員。
柳生比呂士走過上村百合子身邊時，輕輕拍了拍少女的肩膀。她不知道剛剛真田弦一郎有沒有認出她來，但這個戴眼鏡的少年早在前幾日就已經知道她在這邊做兼職。少女朝柳生比呂士投去一個疑惑的目光，而對方只是聳了聳肩，指指走在前方的柳蓮二，表示提議到這家店裏來的人是那個棕發少年。
怏怏地走回廚房，上村百合子剛放下手裏的盤子，就聽見前輩的聲音從後面響起，“被吓到了吧？”
“嗯，稍微有點。”點點頭，少女老實地回答着。
“我們店裏偶爾就是會有這種人來的啦，沒辦法。”對方聲音無奈，輕輕地把腦袋擱在了上村百合子的肩上，“今天運氣好，十號桌的客人把他們趕走了，以前還有過更加不講理的人來，不但不肯掐煙，還找各種各樣的麻煩要免單，弄得我們只能自己付錢把客人那份墊上。”
“吃霸王餐的也有嗎？”驚訝于前輩的話語，上村百合子手一抖，擦着餐盤的抹布差點掉下去。
“有哦，光是我遇到的就有三個了。”緊貼在少女背後的店員前輩這麽說着，雙手繞過上村百合子的身體，接過她手裏的抹布替其擦幹沾水的餐具，“所以啊，上村你等下記得去和十號桌的客人道個謝，畢竟人家也算是幫了你一把。”
“……啊，我知道了。”真田弦一郎的臉從少女面前一閃而過，上村百合子頓了頓，才勾出笑顏故作從容地開口。
透過懸在廚房門口的藍色布料，上村百合子能夠看見十號桌上坐着莫約十來個人不到。除了網球部的部員們之外，似乎還有一個綠色長發的女生混雜其中。少女還沒來得及進一步看清，就被前輩推搡了一下，“喏，上村，這是十號桌的客人點的，你送過去吧，正好給戴帽子的那個客人道個謝。”
看着面前的意大利面和海鮮焗飯，上村百合子猶豫了一會兒，最終還是接了過來。撩開懸着的藍色方布，上村百合子每走進一步，就能夠聽見那邊的聲音愈加清晰一分。幸村精市似乎是在說着網球部訓練的事情，柳蓮二則是拿出幾張訓練表為大家做着詳解，真田弦一郎就如同他以往一樣，只是坐着不說什麽，偶爾才會開口說幾句關鍵的指導方針。
最先看到上村百合子的是柳生比呂士，那個帶着眼鏡的少年原本就正好坐在和她迎面相對的方向，在看見有服務生走來後，下意識地擡頭看了一眼。少女能夠看見柳生比呂士先是驚訝了一瞬，那雙藏在眼鏡背後的眼眸有些擔憂地徘徊在她和真田弦一郎之間。對着對方搖搖頭，上村百合子用表情告訴少年不用擔心。
“打擾了，這邊是您的點餐。”禮貌地把食物放到桌上，上村百合子能夠感覺到原本還在讨論的少年們突然停頓了下來。大多數人似乎只是對于在餐飲店看到同校生而感到新奇，但這其中也參雜着那麽幾道不一樣的目光。
“好巧，上村。”最先開口的是和她一同在學生會工作的柳蓮二。
“确實很巧呢，柳。”勾起适當的弧度，上村百合子擡頭對柳蓮二報以一笑的時候，恰巧看見坐在柳身邊的真田，用一種驚訝的目光看着自己。
少女把手裏的托盤收起，雙手放在身前，微微彎下了腰。低垂着頭的模樣讓人看不清她的表情，但上村百合子的聲音卻是一言一句清晰無比，“剛才在禁煙牌那邊的時候，謝謝真田君替我解圍。”
被點到名字的黑發少年表情逐漸變得有些奇怪，看着朝自己鞠躬道謝的上村百合子，真田弦一郎盯了很久，才慢慢開口，“小事而已，用不着特地道謝。”
直到那個紮着雙馬尾的少女起身離開，桌上都沒有一個人開口說話。柳生比呂士微微皺眉看着上村百合子離開的方向，而柳蓮二和幸村精市則是一副知道什麽卻又不說穿，假裝不知道的淡然模樣。其他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完全不知道剛剛那算是禮節性的道謝哪裏出了問題，讓桌上的氣氛變得如此尴尬微妙。
面對有些奇怪的氛圍，仁王雅治最先調笑着說了什麽，有個人開了頭後一切都變得正常起來，原本的話題也逐一被拾起。真田弦一郎一邊認真地聽着隊友們的話語，一邊思緒忍不住繞到上村百合子的身上。
之所以當時會替她解圍，只不過是看不慣不良少年們的作風而已，在餐飲店大聲喧嘩，況且還欺負起了毫無反駁能力的服務生。當時的真田弦一郎根本就沒有仔細看那個服務生的臉龐，訓斥完不良們後便在其他店員的帶領下離開，但是在看到上村百合子端着托盤走到他們面前時，少年心裏還是湧起了不少震驚。
無意中替她解圍這件事倒是其次，讓他陷入震驚的最大原因是上村家的情況。自從之前和上村夫人當面見過一次之後，真田弦一郎多多少少也了解了一點那位夫人的脾氣。有着那樣子氣質的女性絕對不可能讓自己女兒擔心家中經濟問題，更不要說是同意上村百合子出來兼職，而現在那個少女出現在這家餐飲店裏，就說明了上村家的情況已經窘迫到如果上村百合子不自己兼職打工的話，就已經無法維持生計的狀況了。
——而這一切，都是因為他當初那不夠成熟的決定所導致的。
所以說上村百合子會讨厭他，真的是再理所當然不過了。
哪怕那個少女對着柳生比呂士承認她喜歡真田弦一郎，但也掩蓋不了這份喜歡被厭惡之情深深壓過的事實。黑發少年很明白這一點，所以總是配合着，不讓自己出現在上村百合子的視線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