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盲投?!她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四少之中最為面嫩的年輕人激動地一巴掌拍在欄杆。
身邊玩扇子的男人沉着地看向下方:“她當然知道, 你忘記蘇玙是什麽人了?戰況越激烈,越能保持冷靜,是個永不言敗、自信到可怕的纨绔。”
七層樓徹底被蘇玙一句話點燃, 人聲鼎沸, 有驚嘆蘇玙膽魄的,也有感嘆蘇玙目中無人的,盲投的難度一般人極少會有體會,更別說有勇氣去挑戰。
尤其在競技場面對的對手是金璨這樣陌生又頻頻教人出乎意料的存在,稍有差池,蘇玙在邊城闖下的名聲就會覆蓋驕傲自大的污點。
圍觀席上人們聽得瞠目結舌, 哪怕這是蘇玙, 此舉也太狂傲了。
“若她獨自與人比試, 選擇盲投我絕不會懷疑她的本事,可這不是一個人的戰鬥, 依我看,之前的空投讓她心急了。”
“老夫倒不覺得,盲投向來是蘇玙的拿手絕活, 她之前和盲眼小姑娘配合的就很好,我賭她們能贏。”
“李員外不妨看看,金少爺的表現不也很好?現在是平局, 蘇玙一再提高比試的難度, 只會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反觀金少爺, 有能耐有策略, 我看他的贏面比較大。”
“既然如此,那就下注看看便是。”
兩人誰也說服不了對方,抛了銀子下注, 皎月樓熱鬧非凡。
身處其中,酒娘好心提醒道:“蘇姑娘想清楚了?盲投,可不是兒戲。再者您覺得沒問題,是否要問一問同伴的想法?”
二人組的難度本就難以想象,若蘇玙閉着眼領人盲投,這……
蘇玙握着靈渺細瘦的手腕,聲音溫柔:“阿喵,我們可以做到。”
她說可以做到,少女臉上的錯愕微微消散,感動地無以複加。阿玙執意盲投有大半原因是為了陪她,陪她重建崩潰的信心。所以,她有什麽理由繼續退卻?
心情很快恢複平靜,她點點頭:“那就盲投。”
盲投在投壺賽事中在投中的基礎上有天然的加兩籌特權,她們态度堅決,酒娘無奈應允。第三輪還沒開始,心裏就已經緊張起來,不禁生出懷疑:她們真能做到?
不管能不能做到,蘇玙主動提出盲投的做法都激怒了被勝利沖昏頭腦的金少爺,金璨揚聲冷笑:“蘇玙,你太目中無人了!盲投?以為本少爺不會?”
蘇玙漫不經心地瞥他一眼:“金少爺随意。”
“好!酒娘,本少爺也要求盲投!蘇玙能做到的,我也能。”
場面一度混亂,酒娘有心勸金少爺三思後行,被金璨一言打斷:“你是在懷疑本少爺能力?”
好心當了驢肝肺,酒娘幹脆閉嘴,吩咐侍者去準備用來蒙眼睛的綢帶。
“真是瘋了。他們不怕輸的嗎?金少爺為了贏過蘇玙,這是打算把壓箱底的本事都掏出來了?”
“不過這樣玩的話,比試似乎更好看了,就是勝負更難料了。該怎麽下注,這是個問題。”
“這……兄長不會還以為贏家是蘇玙吧?今日局面她看起來輸的幾率更大。那盲女,就是本場比試最大的不定因素。”
“誰知道呢?沒準那盲女才是今日最大的驚喜呢。在此之前你可想過一個盲女會加入到投壺比賽中來?甚至退回十年你可敢想邊城最會玩的纨绔竟是名女子?世事多變,一眼,哪能望到頭?”
這話結合事實來看的确有道理。書生打扮的年輕人心領神會:“如果蘇玙她們贏了這場比試,不,哪怕贏不了,只要箭矢能投入壺中,表現出的勇氣、能力便超乎輸贏本身的意義了。”
“不錯。”
衆人對于輸贏有各自不同的見解,一層大廳,侍者将綢帶公之于衆。
“阿喵,身上還帶着錢嗎?”
薛靈渺沒想到會在此時聽到這樣的話,她從懷裏随意摸出一張銀票:“夠嗎?”
兩千兩。蘇玙眼睛一亮:“夠。”
她揚起手裏的銀票,沖酒娘朗聲道:“賭我們贏!”
金璨不服輸地往懷裏一摸,掏出兩張面值一百兩的銀票,統共兩百兩,輸人不輸陣,他趾高氣昂:“賭本少爺贏!”
暗地裏卻是氣得牙癢癢,小瞎子怎麽回事?可真是煩死他了。
雙方擺出額外的籌碼,信心滿滿。最後一輪,為了徹底擊潰對手,金璨通過抓阄取得優先投擲權。
舉凡能夠盲投者,能力、膽識、經驗、頭腦,缺一不可。眼睛看不到,需要用心‘看’,是最消耗心力的一種玩法。
要在腦海謹記壺口與壺耳的精準位置,不能有一絲一毫偏差,要有強大的心理支撐,更要自信才敢投出手中竹箭。
皎月樓七層,從金璨拿起竹箭的那一刻,有了很短暫的沉默。
雲缺握緊手裏的茶杯,眼裏的期待幾乎化為實質的鋒芒:一定要進,要投出漂亮的成績,要蘇玙跪下來向他認錯!
他整個人攥緊拳頭,若非擔心影響到金璨的發揮,看樣子是想不顧身份學着那些吊兒郎當的纨绔吶喊。
若論私心,四少是想看到蘇玙鬥贏這場比試。可強者為尊,競技場上,交情在實力面前也得讓步,若金璨有這個本事贏得滿堂喝彩,那麽他們不介意給他應有的尊重。
只是蘇玙……
假使金璨投出相當漂亮的成績,蘇玙和小姑娘的壓力就更大了。
酒娘朝四圍發出噤聲示意,侍者敲響銅鑼。
一聲鑼響,一向注重速度的金少爺猶豫地定在原地。
二聲鑼響,他手裏的三支竹箭長眼睛般飛到它應該去的地方。一切發生在瞬間,壺口與兩只壺耳精準地容納了特制的竹箭,投進去了。
綢帶被取下來,光線湧來,看清兩丈處高壺內的成績,金璨懸起來的心落地,他笑着朝蘇玙擡起下巴:“怎麽樣?本少爺也不差!”
侍者高聲道:“金少爺得六籌!”
伴随着一波又一波的吶喊,無數人呼喊‘金璨’的名字,時隔多年,邊城再次有了可與蘇玙一較高下的投壺高手,已經有不少人決定投壺結束後邀約金少爺一起玩樂。
纨绔有纨绔的交際人脈,金璨是外來戶,時至今日都沒有完全融入邊城纨绔的頂級圈子。
“太強了,他看起來其貌不揚,沒想到投壺是一把好手。”
四少暗自揣摩,三支盲投,他們好像也做不到。
雲缺激動地漲紅了臉:“金兄!打倒她!打倒她!!”
金璨同時投進了三支箭,這就意味着蘇玙一方的壓力……更大了。
七層樓大部分的人都在為金璨歡呼,局勢頃刻倒了過來,靈渺掏出錦帕擦淨掌心細汗,她看不到阿玙表情,但她能夠感受到她不容挑釁的心志,最後一輪了,要好好表現。
競技競的從來不是單純的高超技巧,技巧只要用天賦和反複的練習獲得便可,但臨場的戰意,不被人壓下去的鬥志,才是決定勝負的關鍵。
人聲如潮,在大片的贊譽聲中已有人開始說一些風涼話。蘇玙等着少女想明白,時間不多了,好在阿喵主動地握住她的手。
“阿玙,我準備好了。我相信你,也相信我自己。”
蘇玙笑着摸了摸她的頭:“交給我,金璨,不足為懼。”沒人能在競技場上壓過她,或者說,那樣的人還沒生出來。
強烈的自信非常具有感染力,她就像在太陽下閃閃發光一樣,感受到她氣勢的轉變,那些說風涼話的慢慢閉了嘴。
四少頓覺好戲開場,玩扇子的男人收起他的扇子別在腰間,大喊:“蘇玙!”
蘇玙聞聲仰頭看去。
三層樓,身穿長袍的男人咧唇一笑:“快!教他做人!邊城沒有哪個纨绔是不經受風雨就能成長的,你以前怎麽教訓我們來着?加倍教訓他!”
其餘三少反應過來也跟着湊熱鬧,在場的諸位纨绔哈哈大笑,被強者打敗,并非恥辱。氣氛從緊張化作輕松。
比試到現在,公子哥們自發組建了護花聯盟,和樓裏姑娘們站在一起,為二人組搖旗助威。
“薛姑娘!你可以的,相信自己!”
為首的富家少爺,大抵是盲眼小姑娘狂熱的追随者,他一開口,聲震四座,別的姑且不提,嗓門倒是出奇的大。
“聽到沒有?有很多人為你加油打氣呢。”蘇玙揉.捏她的纖纖玉指:“靈渺,我還是覺得皎月樓太安靜了,掀翻它好不好?”
“好!”
這一次,蘇玙抽出了九支箭。
“九支……”冷汗從額頭滾落,金璨咬牙:“不可能,她們絕不可能同時投中九支!”
就連他的極限都是盲投三支,蘇玙帶着盲眼的少女哪來的底氣敢投九支?一輪統共就只有九支箭,她這是要做什麽?自暴自棄?還是太過自負?
“九支啊……”酒娘仿佛回到了多年前蘇玙在皎月樓與衆人比試的場景。
那時候的蘇玙,面容還顯稚嫩就敢把所有人不放在眼裏。人們為她的美貌傾倒,可她偏要讓更多人為她的能耐歡呼。
“九支箭,阿喵,投進了,聒噪如金璨就可以閉嘴了,開不開心?期不期待?”
呼吸撲在小姑娘耳朵尖,靈渺縮了縮肩膀,想笑又覺得這個節骨眼要嚴肅。
她繃着臉一副和敵人決鬥的表情,看得蘇玙放肆地捏.了捏她的小臉:“這都是小場面,笑一個?告訴我你不慌。”
女孩子無奈掀唇,清清淺淺又溫溫柔柔的笑:“好了阿玙,我不慌。慌一次就夠了。”
她重新恢複了輕松自然的最佳狀态,蘇玙接過侍者遞來的綢帶,蒙好眼睛,昏暗罩下來的那一刻,天地寂靜,心在砰砰跳動。
“靈渺,拿穩了,跟着我。”
“嗯,我跟着你。”
蘇玙會心一笑,一聲鑼響,九支箭想也沒想地抛了出去。
“好快……”
“不會中的。”
“千萬不要中……”
快到靈渺都以為竹箭還在自己手中,只聽到耳邊傳來阿玙一聲‘松手’,她的手便下意識地松開,等真投出去了,她抿着唇轉身投入蘇玙懷抱。
衆目睽睽,輸贏恍惚沒那麽重要了,她的手臂環着未婚妻的脖頸,天知道在這場比試中她收獲了多少,她有了更多的勇氣。
哪怕此時寧晞沖過來說她是個瞎子,配不上阿玙,她都不會難過了。
因為阿玙不嫌棄。
阿玙是真的不嫌棄。
被她抱着,蘇玙沒去看高壺內的情景,事實想看也看不到,綢帶蒙在眼睛,丁點的光難以透過來,她抱着少女嬌軟的身子,驚覺靈渺脊背已有汗水浸了過來。
“就這,還說不緊張?”
薛靈渺依賴地抱着她,不想放開:“我只是太熱了,皎月樓太熱了。”
蘇玙沒去戳破她故意的耍賴,單手解開綢帶:“熱的話,我帶你離開?”
“可以嗎?”
“只要想做,沒什麽不可以。”
少女勾着未婚妻的手指連竹杖都忘了拿,兩人并肩走出一樓大廳,走到門口才有人驚呼一聲:“她們怎麽走了?!是輸不起嗎?”
然後被折扇狠狠地敲在腦袋:“睜大你的眼睛看看,是誰輸不起?”
高壺之內,壺口被九支箭插.滿,像是事先計算好一樣,不偏不倚,不差分毫。
“她們……她們是怎麽做到的?”
金璨挫敗地踉跄一步:“難道說,這就是邊城第一女纨绔的真正實力?”
山呼海嘯的聲音幾欲要掀翻皎月樓的屋頂,走在長街都能聽到瘋狂的吶喊從裏面傳出。
少女被未婚妻牽着手,歪頭淺笑:“贏了呢。”
蘇玙雲淡風輕地哼了聲,半晌來了句:“誇我。”
“阿玙好棒!!”
“哼,阿喵也好棒。”
人走了,勝負還要分出來,在一片震耳欲聾的聲音中,酒娘親自将剩下的六支箭遞給滿頭大汗的金璨:“金少爺,比賽還沒有結束。”
“沒有結束嗎?”金璨有氣無力地搖搖頭:“已經結束了。在蘇玙與那盲女九箭齊中壺口時就已經結束了。我……我輸了。比試……沒必要進行了。”
“金少爺是要認輸?”
金璨死死盯着插.滿壺口的竹箭,眼睛隐隐泛紅:“對,我認輸。”
四少長舒一口氣:“感謝蘇玙,又讓咱們賺了一筆。”
“可惡!”雲缺氣狠狠地丢下失魂落魄的金璨離開。
在他出門前,侍者宣布了最後贏家。
這場比試再度為蘇玙絕妙的技巧塗抹了濃重而神秘的色彩,而與她并肩的少女,也一舉得到了無數人的追捧。
身為盲女,她承受了健全人都難以承受的心理重壓,她和蘇玙的完美默契為衆口流傳。
圍觀了這場賽事的人們似乎理解了,為何陪在蘇玙身邊的是少女,而非旁人。
皎月樓雅間,寧晞關上窗子,慢慢閉上眼。
金少爺輸了比試,願賭服輸頂着被親爹打斷腿的危險派人往蘇宅送去七千兩。
前後腳的功夫,皎月樓的酒娘為表謝意特意不辭辛苦地走了趟,帶了少女的竹杖和兩人的銀票,以及下注贏回的一萬兩。
守在蘇宅門口排排坐的一行人沒想到會有兩波人來為侄小姐送銀子,細問之下,才知皎月樓發生之事。
長衫男人原想趁蘇宅大門開啓混入其中,哪知小丫鬟看得緊,皎月樓的酒娘又一心想交好蘇玙,防他們和防賊似的。
男人有苦說不出,總不能承認他們是相爺派來的人。相爺專程派人來為侄女送禮,卻被拒之門外,太丢人了。
他多嘴問了句:“比賽不是結束了嗎?蘇大小姐為何還沒回來?”
酒娘警惕地看他兩眼,丢下一句不知,揮袖走開。
家主和主子出門一趟為家裏賺了好多銀子,阿芝就更不能讓無關緊要的人闖進來。
早早進城,至今還沒進門,長衫男人不放心地看向馬車:再好的嬌花估計都要被少主晾蔫了。
遲遲未返家的蘇玙走在人跡罕至的長街,唇角始終噙着笑,腦海一幕幕地閃過皎月樓比試的畫面。
這種快樂和以往大獲全勝的快樂不同,很奇妙,而所有的快感都是身邊的女孩子帶來的。
足尖一轉,她領着少女進入安靜的小巷,眉梢洋溢着喜色,手上輕輕用力攬了少女細腰。
忽然被抱緊,靈渺不明所以地揪着她胸前衣襟:“阿玙?”
“別動。”看着她張張合合的紅唇,蘇玙心尖微癢:“迫不及待想吻你了。”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在2020-08-26 23:38:57~2020-08-27 19:47:43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涼城 80瓶;糖炒栗子 20瓶;舟月 10瓶;無盡夜幕 3瓶;莫瑜白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