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局外人6
程錦和楊思覓回到隔壁辦公室。
葉萊道:“老大,那位工地保安工作的負責人已經快到南客了,有人去接他了。”
“好。”程錦往辦公室裏掃視了一遍,“有人在幫忙注意蔣思嗎?”
葉萊道:“有,韓彬。”
“好。”程錦點頭。
葉萊繼續道:“老大,我們要告訴蔣思她父親的事嗎?”
程錦道:“一會兒她回來了就告訴她吧。”親人去世的事沒道理瞞着他的親屬。“蔣思在商務樓即将竣工時因生病住過院,葉子,去查一下是什麽時候,還有病因是什麽。”
“好的。”
游铎道:“你們覺得蔣思她父親真的是自殺的嗎?”
“很可疑。”步歡聲音沙啞,“他本來也沒多久可活了,不知道他為什麽還要自殺。”
小安邊敲着鍵盤邊道:“原因就是他承認了自己是兇手啊。”
“他一個人殺了三個人?他怎麽做到的?”步歡的手指放在他的喉嚨上,好像這樣能讓他覺得舒服一點一樣,“就算是我恐怕也不能在不驚動別人的情況下做到這點。”
小安道:“那是你的技能還需要升級。”
游铎道:“三個受害人失蹤的那天,工地上有十四個工人,三個保安。蔣天信在那天給大家結了大部分工錢,當晚他們一起吃了頓飯,很多人都喝多了,第二天醒來後才發現劉工頭已經帶着大家的錢離開了工地。”
程錦道:“當晚一起吃飯的有哪些人?”
“除了工人和保安,建築公司的人一些人也在,其中蔣天誠、蔣天信、蔣思都在,龔恒也在,還有以下工程師當時在場……以下工人們當時也在……”游铎唠唠叨叨、沒完沒了地念着他手上那份名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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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了,游铎,給我。”程錦沒等他念完便伸手要走了名單,游铎疑惑地閉嘴了。
“好吧,他們一起吃了飯,還喝了很多酒。”步歡仍然道,“但就算被害人已經醉了,兇手要獨自殺人獨自處理屍體,還是太難。殺豬也沒這麽容易。”
游铎突兀地道:“豬的智商其實很高。”
步歡大笑,“對,和你一樣。”他說話聲音太大,喉嚨又癢又疼,他撕心裂肺地咳了起來。葉萊嘆氣,遞了杯水給他。
小安道:“那他現在為什麽要承認自己殺了人?還特地留下了認罪書。對了,我們得鑒定一下那是不是他的筆跡。”
“沒錯。”游铎道,“但他為什麽要自殺?他病得那麽重,警方也沒辦法抓他。”
葉萊道:“因為病痛?”自殺的重病病人,大多數都是因為忍受不了疾病帶來的巨大痛苦,在這種無邊無盡的痛苦将一直持續下去直至死亡的前提下,放棄生命已能被人所理解。
程錦道:“這事遲點再說。葉子,問過醫院了?”
“蔣思是在三個受害人被害前兩天住院的。”葉萊道,“但醫院方面接我電話的人,沒有找到她的病歷記錄。我去醫院找當時負責治療她的醫生?”
程錦點頭,“去吧。”步歡指了指自己。程錦點頭。步歡便跟着葉萊一起離開了。
走廊上傳來急促的腳步聲,片刻後,來人已經出現在辦分室門口,是蔣思和韓彬,蔣思聲音顫抖地道:“我爸……他……”剛才她家的護工聯系她了。
程錦道:“坐下再說。”
“不!”蔣思快速地道,“到底發生了什麽?我早上出門時我爸還好好的!……”
韓彬抓住蔣思的手臂,把她拖到一張椅子旁邊,按着她坐下,“安靜。”
程錦簡單地說了一下蔣天誠自殺的事,“具體情況得等法醫的結論。管隊長快回來了,你父親,也會被帶過來。”
蔣思眼睛通紅,“我不相信他殺了人,他怎麽可能殺人……”她突然停了下來,她隐約地記得她曾見過她父親咆哮的怒容,那好像是她住院時的事,那些記憶很模糊,像糊了一重又一重的紗,只能瞥見隐約的人影……她猛地回了神,看向程錦身邊的楊思覓,“我們能單獨聊聊嗎?”
楊思覓偏頭,“隔壁?”
“好。”
楊思覓抱了程錦一下,“我很快回來。”
程錦有些哭笑不得。
到了隔壁後,楊思覓自己先坐下了。蔣思在離他稍遠處坐了下來。蔣思道:“我不記得我生病前後幾天發生的事情,我懷疑我甚至忘記了更多,你能讓我想起來嗎?”
楊思覓道:“可以試一試,這不是全由我說了算,你得信任我,配合我。”他倒是不介意把別人的腦子弄得亂七八糟,但出了問題,程錦肯定又要不高興。
蔣思聽了楊思覓的話後,倒是鎮定了一點,她想了想,認真地點頭道:“我信任你,我會配合你。”她想知道她忘記了什麽,她想知道她父親一直回避不談的事到底是什麽,她想知道她父親為什麽要承認殺了人為什麽要自殺……
楊思覓道:“好,手機調靜音,挑張你覺得最舒服的椅子,用你最放松的姿勢坐下。”遺憾的是,這辦公室連張沙發都沒有,楊思覓在想要不要去把充氣沙發拿來……但蔣思已經把手機調好放到了桌上,然後自己找了張椅子坐好了。楊思覓便繼續道,“閉上眼睛,放松……想象你回到了工地,那裏正在施工,人很多,你也在,你是什麽感覺?”
“灰塵很大,很吵,大家都很累,但也很熱鬧……你的聲音真好聽。”
楊思覓道:“我知道。放松,什麽也別想,你現在只能聽到我的聲音。你站在工地上,這裏很熱鬧,大家在工作,有人和你說話嗎?”
“嗯。”
楊思覓道:“你看清楚他們是誰了嗎?”
“是洋子,還有他朋友。”蔣思臉上露出了隐約的笑意,“他說他家那裏的石頭很漂亮,說回去時帶一些給我。”
楊思覓道:“後來他帶給你了嗎?”
“沒有。”蔣思開始皺眉。
“放松……”楊思覓道,“工地快竣工了,工人們快撤走了……現在是晚上,你看見洋子了嗎?”
蔣思道:“看見了,我們一起去吃夜宵……”
“你們有幾個人?有沒有喝酒?”
“三個人,大家都在喝啤酒。”
楊思覓道:“你們吃完了夜宵,一起回工地,誰送你回房間的?”
“洋子。”
楊思覓道:“房間的燈開着嗎?他離開了嗎?”
“燈是開着的,他離開了。”
楊思覓道:“你在做什麽?”
“我很困……我躺到了床上。”
“你睡着了,因為喝了酒,你睡得不是很舒服……你有沒有聽到什麽聲音?”
蔣思皺眉,“有開門聲,吵死了……”
楊思覓道:“進來的人是誰?”
“我不知道……”
楊思覓道:“房間裏的燈是開着的,睜開眼睛,集中注意力看清楚,他是誰?”
蔣思的眉頭皺得越來越緊,然後尖叫着醒來,她睜大眼睛驚疑不定地看着四周,幾秒後,她眼神開始逐漸變得清明,她像是要哭了一樣,“我,我……”這時,她看到桌上的她的手機,她逃避般地把手機抓到手裏,解鎖,有幾個未接來電,她手一抖,差點把手機扔到地上,她緊張地道,“我得走了。”她看着楊思覓,扯起嘴角笑道,“謝謝你,但我得走了,我真的……”她的眼淚滴落在地上,她慌亂地擦着臉……
楊思覓道:“好,你可以走了。”
“謝謝……”
蔣思開門走出辦公室,楊思覓落後她幾步。隔壁的程錦他們聽到聲音,也都出來了,程錦看着蔣思,“你還好嗎?”
蔣思忙搖頭,她有些語無倫次地道:“不不,我沒事。我有事,不,我的意思是,我有事得走了……”
“好,我知道了。”程錦溫和地道,“韓彬,你送她。”
蔣思道:“不用!”韓彬沒理她,自己往外走去,蔣思猶豫片刻,咬牙跟上。
出去後,韓彬去開車,蔣思趁機跑開了,她站在路邊攔出租車,但還沒等她攔到車,韓彬便已經開車過來了,“上車,你要去哪裏?”
蔣思不理他,低頭快步往前走。
韓彬下車,追上她,抓住她的手臂,“你怎麽回事?”
蔣思奮力掙紮着,“你放手!不關你的事!”
“你在發抖?”韓彬看着蔣思,原來她在害怕,他想了想,從口袋裏取出個東西遞給蔣思,“別怕,拿着。”那是一把銀色的折刀,蔣思愣愣地接過。韓彬松手放開了她,轉身往車走去,“走吧。”
蔣思展開了那把折刀,是雙刃的,展開後像一彎新月,中間是握手處,兩頭是尖而鋒利的刀身,這刀真奇怪……她跟着韓彬上了車,“這是什麽刀?”
“戰術折刀。”
“給我?”
韓彬皺眉,“不,只是借給你。”
“哦。”蔣思摩挲着刀鋒,“謝謝你。”
韓彬看她一眼,“小心,別割傷自己。”
“嗯。”蔣思把刀收進她的挎包裏。
韓彬道:“去哪裏?”
蔣思拿出了手機開始撥號,“等等,我先問問。”
公安局裏,程錦正在楊思覓,“蔣思說了什麽?”
楊思覓道:“我是個有職業道理的專業人士。”
程錦笑了,“很好。記住你現在說的。”
楊思覓道:“恐怕我需要你定期幫我加深記憶。”他傾身在程錦耳邊低聲一字一字地慢慢重複着,“我需要你。”
程錦耳朵熱了,電話鈴聲适時響起,他匆匆走開去接,楊思覓偏頭看着他笑。
電話是去接工地保安負責人的警察打回來的,他們說接到人了,很快就回來。
“就接到人了?”小安道,“還以為會發生點什麽呢。”
程錦道:“讓你查的東西查到了?”
“是的!游铎!”小安指着打印機,游铎走過去幫她把打印的東西拿了過來。
近兩年,劉工頭等三個受害人家裏每隔半年便會收到一筆錢,所以連他們的家人都以為是他們卷走了工人們大半年的辛苦錢,因此,家人們在家都小心翼翼地低調做人。
錢是從南客寄出的,查不到是誰寄的,但蔣天誠的銀行卡上,在相應的時間恰好支出了相同的金額。
“這個情況……”游铎道,“看起來蔣天誠真的是兇手,不過,或許不是謀殺,只是誤殺?”
程錦道:“難說。我們需要更多線索。”
二十多分鐘後,去接人的刑警們回來了,和他們一起回來的保安負責人叫張波,頭發灰白,五十多歲的人看着像六十多的。
程錦請他坐下,“你好,麻煩你特地回來一趟。”
張波搖頭,“應該的,人命關天啊。”
楊思覓道:“如果是這樣,你該更早回來才對。”
張波尴尬地漲紅了臉。
“抱歉,我們并不是想指責你什麽……”這話有點不對,程錦停了停,接着道,“你能來我們就很感謝了。你記得你最後一次見到受害人的情景嗎?”他把受害人的照片放到桌面上。
張波看了眼照片,然後移開了眼神,嘆氣道:“記得,那天我們一起吃飯,大家都喝得醉熏熏的,那晚是我最後一次看到他們,第二天他們便失蹤了。”
程錦道:“當時你也覺得他們是挾款潛逃了?”
張波道:“沒有,劉工頭人不錯,他外甥洋子也是個不錯的小夥子,他那個小同鄉是個老實人。”
但在他們失蹤後他卻沒為他們說過一句話。
程錦道:“在他們失蹤前幾天,蔣天誠曾問過你關于劉工頭他們的事嗎?”
張波目光有些飄忽,他回憶道:“對,問過,他問我兩天前蔣思是不是和洋子一起去喝酒了,我說是,我本以為只是年輕人談戀愛的事,但他很生氣,這根本沒必要,那又不是蔣思單獨和洋子去喝酒,不還有幾個人嗎。”
楊思覓道:“哪幾個人?”
“還有洋子的幾個朋友,龔恒也在。”
但蔣思說他們是三個人去吃夜宵的,那麽其他人應該是在回來的路上遇上的。
楊思覓道:“蔣天誠自殺了,今天早上。”
程錦補充道:“留下遺書承認是他殺的人。”
張波愣住了,片刻後他喃喃地道:“怎麽會這樣……”
程錦道:“你還有什麽要告訴我們的嗎?”
張波想了想,“半年前,他找到我,又重新問了一遍關于工地的事,他離開時看起來很失魂落魄,然後幾天後我便聽說他受傷了,而且是在建築工地被砸傷了脊椎。”
後面的事,程錦知道,蔣天誠脊椎受傷高位截癱了,他的病情日益加重,等待他的最好情況是他将變成植物人。
“老大,葉子的電話。”游铎過來叫程錦。
“來了。”程錦起身,他捏了捏他的手指:我很快回來。
楊思覓看着他走開後,雙手放到桌面上,十指交叉,看向張波,“那麽,我們來聊聊。受害人失蹤那晚你到底看到了什麽?”
“什麽?”張波臉色蒼白地看着楊思覓。
楊思覓道:“其實你也是幫兇吧?”
“不!”張波緊張地道,“那晚我是醒來過,我習慣一晚巡邏幾次了,到時間就醒了,我聽到有人在開機器,我迷迷糊糊地喊着問了幾聲,沒人答話,機器聲也很快停了,我便又睡着了。”
那應該是有人在開水泥攪拌機等機械,想必是正在埋葬或者活埋受害人們。
楊思覓看了張波一會兒,直看得對方臉上的血色褪得幹幹淨淨,他才移開目光,仰頭看向天花板,“蠢死了。無聊。”
葉萊和步歡去了醫院後,找到了兩年蔣思住院時的主治醫生,葉萊出示了證件。
醫生了然地道:“那麽你們找到兇手了。”
葉萊有點驚訝,不知道醫生是什麽意思,她含糊地道:“算是吧。我們是來要蔣思的住院資料的,全部都要。”
醫生也有點驚訝,“你們還不知道她父親把所有資料都拿走了?”
步歡道:“你們怎麽能讓他拿走?”
醫生看向步歡,“你喉嚨痛?去耳鼻喉科挂號。”
“……”
“他會去的。”葉萊道,“但她父親今天早上去世了,醫生你應該還記得蔣思當時的病情吧?”
“對,她父親高位截癱了,這父女倆都挺倒黴的。”醫生道,“我本來承諾過永遠不對任何人說起蔣思那事,但你們已經找到了兇手,這說明你們本來就知道這事,那我應該不算是違背承諾吧?”
葉萊誠懇地道:“當然不是。”
醫生道:“她遭遇了性侵犯了,精神波動很大,人類身體的保護機制啓動了,幾天後她清醒過來後什麽也不記得了,這樣也好,雖然她不記得兇手,但至少沒因此被毀掉。她父親當時堅持不報警,開始我很不理解,但後來看到蔣思回到正常生活後,我才理解了一個父親的忍耐。”
步歡挑眉,你會這麽說是因為你不知道這個擅長忍耐的父親已經自己親自去複仇了。
醫生繼續道:“你們是怎麽确定兇手的,是靠那些牙印照片嗎?雖然當時她父親說不報警,但我還是堅持拍下了那些咬傷痕跡,事實證明我做對了。”
步歡和葉萊對視了一眼,“你做得太對了。那些照片也被她父親帶走了?”
醫生看向步歡,“你先去看耳鼻喉科,如果是上呼吸道感染,那你就去看呼吸內科。”
“……”
“他會去的。”葉萊道,“醫生,你和她父親很熟?經常見面?他後來和你說起過蔣思的事嗎?”
醫生道:“我們算是朋友的朋友,沒事不會見面。他半年前來找過我一次,就在他脊椎受傷的三天前。他問我是不是真的只依靠牙齒咬痕就能确實一個人的身份。我說可以。當時我還以為他找到兇手了。”
葉萊道:“你沒有照片備份?”
“沒有。”醫生搖頭。
和醫生談完後,葉萊叮囑醫生不要和別人說起蔣思的事。
醫生嚴肅地道:“我會一直遵守我對她父親的承諾。”
離開醫院後,葉萊打電話給程錦,和他說了在醫院查到的新情況。
程錦道:“既然你們在醫院,那就讓步歡去看看他的喉嚨,應該是去看耳鼻喉科?”
葉萊笑道:“醫生說也可能是呼吸內科。”
“随便什麽科,讓他去看看吧。”
步歡在一旁道,“不,我們要先去找那些牙齒咬痕的照片。”
程錦道:“我會讓管隊長派人去找。”
“不行。”葉萊道,“老大,我們應該控制知道這事的人數。”
程錦想說蔣思恐怕已經想起來了,遲些時候她或許就會對警方說出兩年前發生過什麽,最終他還是沒說,“是我考慮不周。你們去吧。步歡的喉嚨那就遲點再看。”
步歡道:“我就這樣被你們犧牲了?”
程錦簡潔地道:“對。”然後利索地挂斷了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