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如今鎮南王帳下大軍,一半駐紮在南安城外,還有一半在顧晟最為信賴的副将統領之下鎮守南面邊關,防備若斯國忽然來犯。
而直屬陛下顧昊的精銳部隊人數與鎮南王這邊相仿,但是戰力卻略有不如,因為補給不如鎮南軍充足,皇帝顧昊不是不盡心,而是他“家業太大”不能兼顧這許多,相比較而言鎮南王顧晟卻是用全部心血和家産才練出了這一支百戰之師。
聽葉靈這麽一解釋,金璨立即就明白了,鎮南王病危,別說王府大軍,連邊關屬于陛下的那支大軍也有些不安。
當然現在也只是有些不安而已,沒什麽“異動”,更不是什麽“人心思變”:一來王爺還沒死呢,二來王爺有個頗有威望又骁勇善戰的次子顧涵,三來,顧澤和顧涵又都有嫡子……
在傳統宗族和忠誠觀念深入人心的時代,主公有可靠的後繼子孫,即使萬一遭遇不測,大家還能保有如今地位,并名正言順效忠于新主公。
此時,顧澤顧涵兩兄弟目光齊齊釘在三位正在診脈并會診大夫的大夫身上。世子妃何清芳則在外間主持大局——因為王王妃和謝側妃先後昏了過去。這兩位“昏”得萬分真心:都怕當寡婦,更怕王爺一病去了,大權由顧澤顧涵瓜分,她們以及她們的孩子後半生再無着落了。
金璨則站在角落裏,和葉靈低聲說話:主要是金璨問,葉靈來答。
大夫們忙活了約莫兩刻鐘,留下兩人照顧王爺,而口齒最清楚也更機靈的大夫則跟着顧澤兄弟來到外間,恭敬地接受“拷問”。
其實知情人都能猜着王爺這一病和謝芙蓉那寫滿了名字信封有關。可是聽着大夫一個勁兒地扯醫理,金璨不耐煩了,實際上她也是“恃寵而驕”慣了,說話相當直白,“王爺是心病?”
大夫暗地裏抹了把汗,心說您不介意聽大實話可早說啊!他謹慎地點了下頭,“正是。”然後他又小心翼翼地瞥着金璨的臉色道,“懇請慶王妃開恩,在下等人想以解熱藥水為君藥。”
慶王妃鋪子裏賣的解熱藥水主料就是柳樹皮,大多數大夫都已知曉,再從效用推斷,大夫們已經達成了一致:只是慶王妃不知用了什麽法子炮制過,提升了藥效,又不像柳樹皮入藥那般傷胃。
這位大夫當然也有小九九:他們手裏藥水的存貨還真不多。
金璨應得痛快至極,吩咐葉靈去她房裏取藥,還告訴大夫劑量如何控制。
中藥更适合滋養調理,對于急症有時候的确不如西藥簡單粗暴。在天朝時如此,在大秦亦然如此。
這一夜,兄弟們分作兩班,顧涵領着顧沛守上半夜,顧澤帶着顧池守下半夜,小五與顧泓顧溪各自去照顧他們的親娘。
這種時候,顧泓顧溪縱有不滿也絕不敢鬧騰,不然一個“不孝”的帽子扣下來,今後就不用再想繼承王爺任何家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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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上,王爺眼睛閉得極緊,不時全身顫抖,口中更是反反複複喚着“芙蓉”這兩個字。
顧涵面沉如水,可額上的青筋足以昭示他此時煎熬的心情。金璨一連叫了丈夫好幾句,他才猛地身子一震,回過頭來看向妻子。
金璨端着他的臉,一字一頓道:“別擔心。”憑她的經驗,王爺應該沒有燒到四十度,但高燒不退極易損傷腦子,在沒有太多特效藥的時代還是很兇險的,她得熬夜開工合成出些藥水備用,“我去再配點藥來。”
顧涵遲疑片刻,才緩緩點了點頭。
這樣子可真不讓人放心,好在顧沛是個妥當人,金璨便拜托他看好他二哥。
顧沛迎着金璨的目光道:“二嫂放心。”
金璨想起顧沛的婚事也是艱難:原本顧沛與寧緋情投意合,家世出身都還算般配,偏就讓心比天高的梅側妃壓中拖延,這一年事情又多又雜,王爺那兒又沒人提醒……
父王不重視,母親不同意……顧沛卻仍能我行我素,全沒耽誤差事,并盡力去争取哥哥們的支持。其實他本想等父王回府,就請兩個嫡出哥哥和妹妹幫他說話,讓父王直接敲定婚事就好——反正父王的決定,生母再不滿也不敢不照辦。
有自知之明,更有在不利時還努力争取的毅力和手段,金璨很是欣賞丈夫的這個庶弟,她打算等王爺病愈,就替這個小叔子圓夢——她對她的藥一向有十足信心。
世子妃何清芳家世不如金璨,因此明哲保身居多,鮮少主動說話為自己為其他兄妹争取什麽,當然她也不诋毀別人就是。也正是因為她懂分寸知進退,所以和丈夫顧澤感情不錯,但她這個性子顯然不太讨王爺喜歡。
謝過顧沛,金璨和“專業打下手”的葉靈一起回到自家院子,哄了會兒一雙兒女,便換了衣裳到特地裝修過的外書房忙活去了。
即使有葉靈等幾人幫忙,金璨也熬到了五更天,當她打着哈欠回到卧房,就見顧涵目光呆滞,桌上、腳下若幹酒壇子東倒西歪。
已是下半夜,王爺那兒肯定換過班了。不過她丈夫這個狀态……金璨走至顧涵身前,摸摸他的額頭,“父王怎麽樣了?”
顧涵慢慢擡起頭,眼神不複往日靈動,“還在說胡話,抖個不停。”
金璨摟住他的肩膀,柔聲勸慰道:“病來如山倒,興許天亮王爺就退燒了呢。”
顧涵回抱住金璨,臉就埋在妻子胸前,可此時的他哪有半分~旖~旎之意?金璨感覺到懷裏的顧涵微微顫動,摟住她的胳膊卻分外有力,就在箍得她有些難受,她正要開口的時候,聽到丈夫哽咽着道了兩個字:“我怕。”
她的丈夫是感情纖細又脆弱的男人——好在值得他纖細脆弱一把的人,一只手正好數全,可惜金璨一忙起來就會忘記及時安撫他。
站在他的角度想想,母親勞累而死,父親因看到母親遺留的書信而大病不起……父子倆表面上如何不睦,他們也是血脈相連的親父子。王爺的确對這個最疼愛同時也最叛逆的兒子,時不時非打即罵,可是顧涵真心想要的東西,王爺只要能辦到,全都如了兒子的願。
習慣了這種粗暴但真摯的父愛,一旦意識到自己可能會失去它,顧涵才有了這句“我怕”。
金璨憐憫至極,只能低下頭,輕吻丈夫的額頭,雙手更是不住地摩挲他的後背,“父王沒事,你不要自亂陣腳。”除了暴怒狀态之外,順毛加柔聲細語都是安撫男人最好的兩種方式,前提是他肯讓你摸。
而在此時,再沒有什麽能比閃閃的~愛~撫寬慰更讓顧涵舒緩和平複心緒了:這個溫暖的懷抱一直在提醒他,他是閃閃的丈夫,一雙兒女的父親……于是他輕聲道:“你總不會離開我。”
金璨劃拉了下他的俊臉,“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
夫妻倆如此靜靜地擁抱了一會兒,顧涵終于肯跟着金璨上床去歇息了。金璨迎着明亮的油燈,覺得丈夫的神情松快不少,她實在扛不住洶湧襲來的困意,幾乎是放了心之後沾到枕頭就睡着了。
本想好歹歇歇,天亮就趕去王爺那兒值守,萬沒想到她這一覺居然睡到了巳初。
見她睜了眼,玉嫣上前先報時後報病情,“王爺醒了,燒也退了下去。”
金璨聞言,松了口氣,梳洗穿衣又随便墊了些點心,便跑去和早早爬起來的丈夫彙合。
金璨到了王爺起居的正院,進了卧房便見到王爺居然已經能起身,穩穩靠坐在引枕上了。此時房裏除了身前坐着的兩個嫡子,再沒有其他子女以及王妃側妃在場。
王爺見到兒媳婦,憔悴又清癯的臉上也硬生生擠出了一抹笑,“坐。”
金璨依言落座,王爺又伸出右手比了個手勢,“你的藥極好。好孩子。”然後,又望向兩個兒子,“你們先下去。”
顧澤與顧涵一個皺眉,一個瞠目,王爺便怒道:“如今就支使不動你們了!”
兩個兒子無奈退去,臨出門時金璨特地跟顧涵打了個手勢:讓他把阿囡和大娃抱過來已備不時之需。王爺病體未愈興許火氣正盛,他會因為小事兒暴怒或者遷怒,但應該拿自家那對奶娃沒什麽法子——王爺這個年紀,加上這個身體,可不能經常情緒激動。
房裏只剩公公兒媳婦之時,王爺從錦被之下緩緩地伸出左手,又像是咬牙切齒地用力才勉強攥了攥拳,“你的藥不會讓人身子發麻吧?”
金璨看了她公公半晌,終于确定他其實什麽都知道,于是她便誠實道:“不會。”
王爺像是松了口氣,卻面帶哀傷,“那就是中風了。”
金璨忙道:“您還能自如活動,并算不嚴重,仔細将養治療,還能恢複。”
“我愧對芙蓉,”王爺又擠出了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應有此劫。”
這是不肯好好治療的意思?金璨只想趕緊叫人一起來勸。
偏巧此時顧涵一手一個,抱着一雙兒女到了外間,心腹輕聲禀告,金璨聽見動靜也不等王爺發話,而是起身走到外間,從丈夫懷裏抱過女兒,又返回王爺身邊,二話不說就把阿囡塞到了王爺手上。
換了個懷抱,阿囡也不哭鬧,而是眨着閃亮的大眼睛擡手……就摳了摳她祖父的下巴:這個我摸過耶!
沒感到陌生,小丫頭越發活分起來,她如今容貌又長開了稍許,咯咯笑着貼在王爺的身前胡亂劃拉了幾下,又扭過頭沖着母親,和後跟進來的父親揮了揮小手。
王爺滿心的頹喪瞬間全被這個軟嫩可愛的小奶娃驅散得無影無蹤:若是不能看顧好孫兒孫女,尤其是阿囡,到了下面更沒臉見芙蓉了。
卻說表哥蕭懿在聽說了鎮南王被擡着回府,如今已經清醒的時候,終于放松身子,靠在了榻上。而手中那封書信也被他折好後重新塞進了信封:這是蕭慈和蕭愈這個月送來的第三封信,提醒他多多留意謝家,若是他們沒能得逞,讓鎮南王帳下将軍各懷心思,那麽他們可能會調用咱們西南的人手給若斯國通風報信。
安國公蕭烈再怎麽對謝家不滿,這些年還不是一直和謝家維持着實際上的盟友關系?謝家作為內應,不時傳遞京城的重要情報。當然作為回報,一部分西南探子也會為謝家所用……只是這麽多年下來,這些西南探子已經有幾個為謝家完全收買了。
其實,謝家最該感謝的人……就是安國公的長子,咱們的好大哥啊。想起蕭慈與蕭愈信中怨婦味兒十足的這句話,蕭懿玩味一笑:這位大哥明明深受安國公疼愛,居然也想着篡權奪位啊。
心中定計便召來心腹,蕭懿命他将這封信傳回西南。
半個月後,這封信如期落在了安國公蕭烈的案頭,蕭烈平靜地看完,全無什麽喜怒,只是有些感慨:孩子們都長大啦,是該找些事情讓他們每一個人都忙碌起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不畸形又充滿正能量的親情和愛情,都可以降低bt等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