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那個人影比顧燃高上一個頭,将空間本就不大的門口變得更加逼仄。
一個月前,池霧和他上一次見面,也是在同樣的地方。
程硯早就看見他們,沒有刻意回避,和已經在門外的顧燃打招呼,然後偏頭看向池霧。
池霧和他對上視線。
這種感覺很久違。
他看程硯經常需要仰些下巴,眉頭也會因為仰角的原因輕輕上擡。
程硯和一個月前比,沒有太多變化,只是身上換了一件池霧沒有見過的外套。
大約是新衣服。
他站在門口,讓空氣有些凝固。
池霧以為他會很快轉身,但程硯的唇抿成一條直線,眼睛只看着他,沒有開口說話。
顧燃覺得氣氛有些僵,笑了笑,問侯了一句廢話:“剛從外面回來呢?”
程硯目不斜視,看池霧幹淨潔白的臉龐,擡手指了指:“頭發。”
池霧順着他手的動作,摸向自己耳朵邊。
他摸了兩次都沒摸對地方,程硯手往前動了動,卻在空氣中停下來,很快地收回來,說:“顧燃弄吧。”
“我看看。”顧燃端詳一下,在池霧耳朵上面頭發邊摸下一塊不知道怎麽嵌在頭發裏的小紙塊。
程硯收回目光,轉身用鑰匙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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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聞泊過來,有空上來吃飯?”顧燃突然說,又很自然地接下一句話,“我們有些事想問你。”
轉鑰匙的手指停了停,程硯回身:“現在問也可以。”
“說不清楚,鋪墊太長,剛給池霧說也花了挺一會兒,晚上過來吃飯吧,咱們詳細談。”顧燃說完揮了揮手,“我得先去找聞泊了,白白。”
他走的很快,身影連同腳步聲一起消失在樓梯轉角。
整一層樓梯都安靜下來,只剩下池霧和程硯。
程硯握着門把手,池霧也握着門把手,兩人互相看了一眼。
“晚上見。”程硯說。
池霧眼睛眨了一下,默認了,程硯就點點頭打開門進去。
池霧幾乎在家呆了一個月,只有實在沒有食物了才會出門一次。
晝夜不分的睡眠讓他有時候一天只需要吃一頓飯就可以保持基本新陳代謝,所以算是于是隔絕了一段時間。
說晚上要吃飯以後,他就鑽進浴室把自己收拾了一頓,吹頭發的時候顧燃在陽臺上大喊他名字,說菜都弄完了怎麽還沒上來。
他摸了摸頭發覺得不算特別濕,就穿了外套上樓。
打開門就聞到熟悉的菜香味。
池霧往前走兩步,看見廚房裏系着圍裙的程硯,他熟練地将鍋裏的魚翻了個面,用鍋鏟将湯汁澆上去入味。
顧燃拿着個啤酒瓶,看見池霧:“來了?”
“來了。”池霧走到廚房邊。
“洗個手,準備吃飯了。”顧燃瞄了一眼,解釋道,“我弄魚你知道的,幹脆就讓程硯做了,你不是說他弄的好吃。”
池霧看他一眼,壓根不記得自己多久之前、也不記得是哪一次誇過程硯做的魚。
他嗯了一聲,到飯桌上坐下,看着那些啤酒頭疼:“晚上喝酒?”
“喝點兒,聞泊在。”顧燃說,“你不是現在說你不會喝吧。”
“不是。”池霧還是推開,“不想喝。”
程硯那邊起鍋,端魚出來,放下以後順便單手将圍裙脫了:“挂哪兒?”
“我來吧,你坐。”顧燃邊走邊沖池霧說,“那我可和你說好了,今天去超市沒有看到牛奶,你不喝酒,晚上喝白開水吧。”
池霧:“還有這樣的好事。”
程硯在池霧對面右側落座,四四方方的飯桌不算大,桌上菜又多,各人的位置上也就只能放個碗,池霧手肘垂下來,就碰到程硯的手肘。
他小臂下壓,手肘自然地避開。
“頭發粘在臉上。”程硯說。
池霧出門的時候頭發沒徹底幹,他随便抓了綁住就跑上來,幾根綁不到後面去的就越過耳朵的挾制,輕輕貼在臉上。
沒想到程硯今天和頭發這麽過不去,池霧就用手背擦了擦臉,取下皮筋重新紮了一下。
飯吃的挺和諧,程硯沒那麽內向,池霧閉門謝客的這一個月,程硯和顧燃的接觸變多,他多去旅館群,和聞泊也熟絡。
池霧太久沒有吃過好吃的菜,顧燃和程硯手藝都好,他沒有太多時間來參與讨論。
他伸筷子夾菜,魚肉太嫩,好不容易夾了一塊,又碎回盤子裏,他不想站起來,就換了道菜。
一塊沾了湯汁的魚肉放在他碟子裏。
程硯收回筷子,臉色沒什麽變化,繼續聽聞泊說旅館群東南角的一些情況。
池霧咬合的速度放慢,筷子戳到碟子裏,将魚肉夾了放在飯上,低頭扒裏兩口飯。
“你是幾輩子沒吃飯了。”顧燃替他把青菜和魚的位置換了。
“今天還沒吃過飯。”池霧抓自己腦後的小揪揪,“你們說,我都聽着。”
聞泊看池霧:“你的頭發也太長了,是不是得去理發了?”
“應該是要了。”池霧說,“快半年沒剪頭發。”
“說到剪頭發,你常去找的那個人,他也沒從天梯裏出來。”聞泊說,“旅館那邊報了。”
池霧默了一會兒,說:“可惜了,他剪頭發挺好的,還便宜。”
“第三世界不就是這樣的。”顧燃說,“這一秒人還在,下一秒也需就走了,見怪不怪了。”
他這麽說,手撐着下巴看聞泊,意有所指:“珍惜眼前人嘛。”
聞泊給他夾了一筷子菜:“吃飯。”
顧燃習慣聞泊的臭脾氣,倒也不說什麽,美滋滋地吃菜。
這頓飯吃完,他們的事也沒說完,又坐在客廳繼續。
“一定要我給意見的話,就推遲進天梯。”程硯說。
顧燃:“霧霧剛才也是這個意思。”他手搭在池霧肩膀上,“就是不知道推遲有沒有用,即使我們已經發現天梯不對勁,也沒什麽辦法研究和改變它,早進晚進可能沒什麽差別。”
“天梯是一部分自我意識的,而且審判者多少有一些和天梯溝通的能力。”池霧吃飽喝足,話匣子也打開,“我剛進天梯的時候,正好是天梯審判者交替,聽幾個八階天梯的玩家說過,路景園前三任審判者都是因為違反天梯規則被免職的。”
這種秘辛在天梯裏除了池霧,恐怕沒有第二個人知道,三人都起了興趣,等他細細道來。
“路景園的前任審判者,在第三世界任職時間不到一天,據陸景園說是天梯直接剔除任職的。”池霧說,“再上一任,應該是因為強制進入天梯被處罰。”
“強制進入天梯?”顧燃問,“審判者不是不用進天梯的嗎?”
“如果想要去世界鏡,只能通過天梯。”池霧說,“為了保持審判者的純潔性,天梯在選定審判者後,會自動洗去審判者的記憶,也許他是想要看自己的記憶。”
他語氣裏多少有些感嘆:“只是不知道當時的審判者用了什麽辦法進入天梯,最後通關九階的時候才被天梯發現。”
他們不由得驚訝,聞泊的眼神更是變的古怪。
“天梯的處罰是什麽?”顧燃問。
池霧搖頭:“不知道,恐怕只能問當時那位審判者。”
“審判者都是沒有記憶的嗎?”聞泊忽然問。
顧燃:“是的吧,這個我還是聽說過的。”
“我想問——”聞泊下巴沖池霧昂了昂,“你為什麽沒有記憶。”
這個問題他們之前就讨論過,池霧的回答很簡單,就是不知道。
但現在這兩件事連接在一起,他們都不自覺地看向池霧。
“你不會是……”
“你覺得我是哪一個。”池霧問,“那個屁股都還沒坐熱就滾蛋的,還是那個不務正業爬到九階的?”
顧燃想了想:“這麽一聽還是第二個牛逼一點,就假如你是第二個。”
“如果天梯對我有母親一般的關懷,那我做為審判者的處罰會是重新回到第三世界并且擁有一階天梯免疫的異能。”池霧說,“還順便能讀心。”
“霧霧說的也有道理,審判者擅離職守,私自前往天梯,已經是不小的罪了,”顧燃說,“何況還到了九階才被發現,多讓天梯丢臉,它怎麽可能還讓霧霧這麽舒服地在第三世界裏呆着。”
聞泊:“都說審判者是天梯選出來的最适合天梯的人,還真是一口氣走到九階。”
他們又喝了幾口茶,換了個話題,顧燃:“不然你倆趕緊把四階天梯過了吧,到時候我們五階一起上。”
“也不是不行。”聞泊認真謀劃,“雖然難度會上升,但是總比帶一些豬隊友強。”
池霧将茶杯放下:“我暫時不去天梯了。”
“不去了?”
顧燃在他和程硯之間看了一眼,将沒問的話收了,笑着調侃道:“再這麽睡下去真睡成豬豬了,懶死你,說不定天梯來的時候都叫不醒你。”
池霧摸摸鼻子:“你們如果去的話,提前和我說一句。”他起身,“我先下樓了。”
“行,那今天就到這裏。”顧燃說,“我送你們下去。”
“不用送,”池霧說,“你和聞泊在上面呆着。”
他說完很快關上門,準備一起走的聞泊就被留在門裏。
顧燃沖聞泊狡黠地笑:“那你今天只能住在我家了。”
“為什麽故意叫程硯上來吃飯?”聞泊收拾碗筷,“明知道他和池霧最近尴尬。”
顧燃擦桌子:“池霧喜歡他的。”
“他喜歡就不會這麽對程硯。”聞泊說。
“你喜歡我,不也是一樣對我。”
聞泊正要反駁,顧燃就催他:“垃圾桶拿過來。”
他們關上門說自家話,聞泊也就變得不那麽生冷,勸道:“我怕你幫倒忙,池霧為了等一個不存在的人十幾年都能等,不會因為程硯的出現就放棄。”
顧燃停下手,睫毛垂下來:“我只是覺得他和我很像。”
廚房的水聲停止,聞泊走到他身後,濕漉寬大的手掌拉過顧燃的手腕,将他整個人帶到懷裏,扣着他下巴吻上去。
——
樓道狹窄,池霧和程硯只能一前一後地走。
一層樓梯很快走完,池霧安靜地站在門前,微微低頭,從口袋裏拿出鑰匙。
“池霧。”程硯在他後面喊他的名字。
他轉過身:“怎麽?”
“我能進去嗎?”程硯問。
他猶豫了片刻,說:“我家沒收拾,下次吧。”他打開門,“晚安。”
門合上,程硯在門口站了一會兒,往自己屋裏走,一個來回以後又重新站在池霧家門口。
敲門聲又響起。
池霧剛走到卧室門口,看了眼門,還是決定過去,他拉開門,看見程硯。
程硯手裏是一箱牛奶。
“我喝了幾瓶。”程硯放在他腳下,“不愛喝,你喝了吧。”
“程硯,”池霧喊他,“我不喝。”
程硯沒有回話,池霧擡頭,從逆光的角度裏看見程硯少有的,出現促狹的表情。
他心揪着難受了一下。
記憶中的程硯從來都是驕傲恣意,即使受了重傷也是雲淡風輕地說句有點疼,但現在卻看起來這麽尴尬狼狽。
空氣沉默了許久,他們都沒有開口。
程硯彎腰從箱子裏拿出一瓶牛奶:“這瓶總喜歡喝的。”
上次他們去逛超市,池霧說幾年前超市貨櫃上擺過用星星瓶子裝着的,很小一瓶的牛奶,樣子很好看,味道也特別好,但是自從那次以後,池霧就再也沒有看見超市上架,不知道是出于什麽緣故。
而現在程硯手裏拿的就是這一瓶。
池霧卻沒有接。
“這不是那瓶,”他說,“我喜歡的是以前的那瓶。”
程硯将牛奶放回箱裏:“不管是不是,也許下次要喝到就要很久了。”
箱子裏只有那瓶牛奶是不同的,池霧掃了一眼,說:“謝謝。”
程硯和他在門口僵持着,仿佛除了牛奶,他們沒有別的要說的話。
池霧率先開口:“我要睡覺了。”
“你家的冰箱下層,我藏了兩個雪糕,在最下層的餃子袋後面。”程硯說,“儲物櫃裏面也還有一些零食,壓在你不喜歡吃的大袋米餅下面,算時間都沒過期。”
池霧上唇動了動:“什麽?”
“說一些你找不到的零食放在哪裏。”
池霧忍了兩秒,還是說出口:“你屬倉鼠的,藏我吃的幹什麽?”
程硯愣了愣。
他已經太久沒有聽過池霧這麽和他說話。
他喉結滾了滾:“你吃起來就不會停,那時候為了怕你吃太多藏的。”
池霧語塞,唇角抿了抿,問:“除了這些還有嗎?”
“沒有。”程硯說。
“哦。”
那些東西藏在家裏的某些角落,像程硯的存在一樣,不是池霧關上門不去理會,任憑塵埃強加掩蓋,就能消逝。
他們是池霧的一部分,也是程硯的一部分。
所以割舍才會變得那麽難。
池霧:“沒有其他事的話,就回去吧。”
“池霧,我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