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顧安

美國西海岸,洛杉矶某著名綜合性大學。

三年前,顧沉香還不叫顧沉香,那時候他沒有需要操心的家業、需要搶奪的財權、需要應付的父親和他的老部下,還有……那個像小狼一樣的少年,還沒有在他的生活裏出現。

那時候他的名字叫顧安,顧念的顧,安心的安。他每天躺在加州熱情如火的金色陽光下,遠離中國的s市,享受着人生中最無憂無慮的大學時光。

心安理得,安然自在。

這一天,他躺在學校裏某片柔軟的草坪之上,陽光照在他白皙溫潤的臉上,他惬意地閉着眼。微風拂面,好一個舒适的下午茶時光。冒着熱氣的咖啡杯就擱在他手邊,一本講西方繪畫史的彩繪書就罩在他臉上。

“你喜歡西方繪畫?”一個輕柔的聲音問他。

他睜開眼,看到一個不可思議的畫面。一個身材修長、肌肉緊實,有着好看的小麥色皮膚的青年,居然只用單手撐在他的自行車坐墊上,支撐起那人整個肢體的重量,全身崩成一塊平板似的騰在空中——這是怎樣的力量!何況那自行車本就是側着用單邊的架子支起,要在那樣不平衡的環境裏保持那樣精妙的平衡,這個和他一樣說着中國話的青年,真是不簡單。

顧安來了興趣,很想認識這個朋友。

“随便看看,談不上多喜歡,”他伸出手,“你好,我叫顧安,中國人,經濟管理系。”

那人從自行車上躍下來,一雙溫暖有力的手握上他的:“卞谲,半個中國人,東方哲學系。”

能看出來對方偏東方的五官線條裏,确實混入了一些西方人的基因。這人居然叫這樣一個不常見的名字,還念這樣一個冷門的專業。

顧安更加好奇了,他表面上維持着禮貌和風度,不露出半點驚訝或好奇。

“學校裏正好有個畫展,我帶你去看看東方的繪畫,”卞谲提議道,“保證比西方的那些有意思。”

“好。”顧安覺得,一個人在異國他鄉求學的日子,若多了這樣一個有趣的陪伴,實在也不錯。

兩人來到學校的美術館。美國的綜合性大學裏,通常都設有自然博物館、美術館,甚至還有天文觀測臺等,這些都是畢業後有了大成就的校友捐贈的,通常會用捐贈者的名字命名。

這所學校的美術館叫做“齊亞尼尼美術館”,據說是由m州k市的一個著名的意大利裔家族出資捐建的。捐贈者似乎特別鐘情于東方繪畫藝術,還特別建造了一個專門收藏中國繪畫的展廳,會定期收羅一些從中國收集來的畫。算不上有名的畫,但都非常有特色,似乎融合了收藏者一定程度的個人喜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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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叫卞谲的中國校友,把沉香帶到這間特別的展覽室,十分紳士地做了一個“請”的手勢:“随意參觀。”

沉香的眼睛停在一幅很有特色的宗教油畫上。畫裏是一個瞪着眼睛、看起來兇神惡煞的女神,她頭發倒豎、張開血盆大口,似妖似魔,張牙舞爪,露出像要吞噬天地間一切活物的駭人神情。可是她的腳下踏着一具男性的身體,躺在那裏無聲無息,一幅心甘情願、任其踩踏的無畏表情。

“這是迦梨女神,傳說她住在尼泊爾的卡拉神山裏,她是雪山女神的化身,是印度教主神濕婆的妻子”,卞谲不知何時站在他身後,耐心地講解道,“瞧,她腳下的這個,就是濕婆。很多人都說,濕婆之所以願意躺在迦梨的腳下是為了化解她的憤怒,普渡衆生,可我更加願意相信,他只是因為愛她。”那一瞬間,顧安仿佛從卞谲的眼神裏看到了一絲溫柔。

因為愛,就要躺在人腳下,無怨無悔,任其踩踏嗎?彼時的顧安難以理解、也難以想象,自己有一天,也會那樣毫無保留地去愛任何一個人。那種放棄了自尊的愛情,不管過程有多濃烈,其結果也會是及其慘烈的吧。顧安覺得自己一輩子也做不到。

“你喜歡這幅畫?”卞谲問他。

顧安輕輕搖頭:“也談不上多喜歡,只是覺得這一幅最有特色。”

卞谲的臉上露出神秘的微笑:“不一定哦,有時候,并不是畫的內容越獵奇就越能打動人心。”說着他把顧安引到另一幅畫跟前,接着說:“比如這一幅,內容平凡無奇,但我就是覺得,這畫裏有一種打動人心的力量。”

顧安循着他的目光望去,畫裏是一個看起來大概七八歲的小男孩,默默地坐在一個閣樓上的窗臺邊,出神地望着唯一的窗戶外面。那個男孩的側臉,是那樣的白皙、清秀,從窗外照進來的陽光籠罩在他的小臉上,整個人似乎籠罩在淡淡柔和的光暈裏。他小小的身影,看起來是那麽的寂寞,既想要突破那一方困住他的天地,向往着遠處的自由,又似乎對離開這個閣樓有着本能的恐懼,怕獨自面對沒有依傍的人生。

顧安看了一眼,這幅畫的創作者給自己取名叫“black stone, zheng(鄭黑石)。”

“每次看到他,我就沒來由地一陣難過,”卞谲說,“我從小到大都喜歡享受自由,喜歡一個人到處去跑,一想到有一個小男孩被獨自關在這世界上某個灰暗閣樓的角落裏,我就想,如果有一天我能遇到他,一定要帶他一起去看看遠方的世界。”

——真是一個溫柔的人呢,顧安心想。

這個人雖然和自己的境遇不同,但內心想要的東西,其實和自己差不多吧。可惜,自己是無法随心所欲追逐自由的,總有一天,他要回去聽從父親的安排接手家族的生意。

“谲,下次你旅行的時候,能不能叫上我?我知道你喜歡一個人,但偶爾,也享受一下路上有人唠嗑的樂趣嘛。怎麽樣?”

從此,顧安和那個叫卞谲的人,成為了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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