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周一下午,梁原在辦公室收拾好東西提前回去,上周楊老師有事跟她換了課,因此空出這半天時間來。
走至半路,梁原腳下一頓,轉身往車站方向去。有些話還是得當面問個明白。
車廂裏乘客不多,她挑了個後排靠窗的位置坐下。窗外又開始下雪,她盯着紛飛的雪花看了一路。
下車後,梁原去超市挑了幾樣陳晖愛吃的菜,準備回去把昨晚那頓飯補上。挑的時候只管往車筐裏放,結完賬才發現裝了滿滿兩大袋,提上沉甸甸墜手。
還好超市離家不遠,梁原一口氣走到樓下,把東西擱在小區休息椅上,搓着手直喘氣。出門沒帶手套,加上重物勒手,梁原兩手僵着都伸不直了。
頭頂樹枝上的積雪掉下來一塊,砸在梁原肩上,她伸手拍了拍,提上東西正要走,一擡頭,看見陳晖和方書依并肩從樓裏出來,兩人一同坐上陳晖的車,車子發動,駛離她的視線。
他們之間的往來得有多密切,才會讓她接二連三撞見。
車上,兩人一前一後坐着,方書依側着臉看向窗外,神情淡然,沒了先前見陳晖時的劍拔弩張。
半個多月前的一天晚上,陳晖找上門來,言簡意赅說了三件事。張弛有個遺腹子,一直由孩子媽媽養着。現在那孩子得了白血病,需要做骨髓移植手術。孩子媽媽是抱養的,沒有血親可以提供骨髓配型,只能指望張弛這邊,希望方書依能動員一下家裏人。
方書依下了酒局才回來,靠在門框上醉态盡顯,聽了這麽一通話,手扶額,笑得直不起身,過了一會兒,她正色道:“陳晖,有病得治!呵!張弛的兒子?你給生的?”
說完砰的一聲把門搡回去。
第二天酒醒,方書依主動找上陳晖,在見到那孩子的照片後,沉默了許久。父子兩人長得是真像。
“是不是覺得我就是個笑話。”她點燃一支煙,問:“你什麽時候知道這孩子的?”
“挺早的。”
她苦笑了聲,深吸一口煙,緩緩吐出蓬煙霧,“打一開始就知道?”
“嗯。”陳晖也點上煙,屋裏一圈圈煙霧牽起那段陳年往事。
陳晖和張弛從小就認識,兩人家住一條街上,又是多年的同班同學,上下學都是結伴而行。後來張弛母親過世,父親再婚,繼母帶來個女兒轉來他倆班上,從此上下學路上多了一個人加入他們。
轉學第一天,那姑娘大大方方站在講臺上自我介紹,“我叫方書依,學習一般,唱歌跳舞也不會,就一樣跑步我拿手。以後咱班上運動會報名帶上我,短跑長跑我都能上。”
姑娘漂亮,性子又爽氣,看得十五六歲的男生春心萌動,明裏暗裏愛慕者不斷。然而姑娘心有所屬,對那些有意無意的示好視而不見,苦戀陳晖兩年,終于把人拿下。
不枉她花費那麽多心力,在一起後,陳晖對她是真的好,用張弛的話來說就是:陳晖伺候了個小祖宗,走路都恨不得擡着她走。
然而情深不壽,一方占有欲的無限擴張與另一方進入社會後分散了戀愛精力,由此産生了巨大且不可調和的矛盾。方書依近乎瘋狂地捕捉各種關于陳晖和其他女人的可疑跡象,不斷拿子虛烏有的事來質問他。
終于,在深夜看到趙曼雲架着喝醉的陳晖從飯店出來後,方書依覺得以往的猜想都被眼前的情景證實。
她跑去找張弛,直言自己知道張弛一直對她有意思。張弛悶聲喝酒不敢看她,烈酒一杯杯下肚,半醉半醒間人已被方書依架回家。她算好了陳晖出差回來的時間,換好睡衣和張弛躺在一張被子下。
三個人都瘋了,一個下手狠戾打紅了眼,一個乘着酒勁說出掩藏多年的情意,還有一個自始至終像個旁觀者一般漠然注視着這一切,心上騰起一種莫名的快感。自己的女人和好兄弟往他心頭捅刀子,一定不好受吧。
她用如此幼稚且可笑的方式來證明自己在對方心中的存在感。幾天後,她等來陳晖對這場感情的判決,“我退出。”
鬧成那樣,分手的場面卻冷靜又體面,兩人各自收拾東西離去,并未争執一言。
方書依把煙頭掀滅,想到自己在張弛死後,把怨氣全撒到陳晖身上,一副和張弛彼此愛到難舍難分的樣子就覺得可笑。“張弛那混蛋就沒想跟我好,怎麽不拆穿我?”
煙絲燒盡,陳晖用力掐滅煙,緩緩說道:“畢竟以前心裏過有你。”他心裏是真想着她,以為她不愛了,就此放手。
這話一出口,方書依險些掉下淚來,自己生生把這段感情作沒了,現如今覆水難收,再也回不去了。
“你回吧,孩子的事我會跟家裏說。”她別開臉,強忍着情緒。
方書依跟家裏通過氣,陳晖這邊安排孩子過來和張弛家裏人見面。哪知昨天在車站,孩子走丢了,去接的人也聯系不上,急得大人小孩哭作一團。
開車去賓館接孩子,車內一直很安靜,方書依開口打破這份沉悶,“我昨天回去問了,彤彤沒意見,願意去,她老公也支持,就是我媽還是堅決反對。她的意思是彤彤剛結婚還沒要孩子,怕把身體傷了。骨髓配型不讓做,說是配上了也不讓捐,就別費那力氣了。”
張彤彤是張父與方母再婚後生的孩子,前兩年張父因病去世,如今能在方母跟前說上話的也就方書依了。
“一會兒孩子帶去,讓好好叫人,你們都把孩子往可憐了說,我媽心軟,最受不了這個。”
“謝謝。”陳晖透過後視鏡看向後排,真誠道謝。
方書依苦笑一聲,側過臉看向窗外。
已是晚上十點過半,陳晖還沒回來。梁原攥着手機,屏幕上顯示着撥號界面,一通電話自飯菜準備好上桌到現在還沒打出。
終于,梁原按下撥出鍵。電話接通,那頭很安靜。
梁原問:“睡了嗎?”
“還沒有。”
“在幹什麽?”
那頭停頓了一秒,回說:“正準備睡。”
“天冷,幫我看看虎皮蘭長得好嗎?”梁原蹲在電視櫃旁,輕輕摸了摸虎皮蘭葉子。
“挺好的,葉子綠着呢。”
梁原手停在一片邊緣發黃的葉子上頭,淡淡說道:“去休息吧。”
“好,你也早點休息。”
挂斷電話,梁原四下找煙,她需要情緒疏洩口,每每到這種時候,煙瘾總伴随而來。
她記得床頭櫃裏有,拉開櫃子,煙盒和避孕套并排放在裏頭,強烈的厭惡感湧上心頭,她重重合上櫃子,走出卧室。
滿桌菜一口未動。她扯了一只垃圾袋,撐開攤在桌上,從手邊的盤子開始,依次不急不緩往裏倒。
廚房裏水聲不斷,夾雜着碟碗相碰的輕響。梁原把廚具一一洗刷幹淨歸置回原位,接着拿過抹布仔細擦拭起來,桌子、竈臺、油煙機任何一處留下污漬的地方都不放過,最後提來拖把将廚房地板清理幹淨,收拾妥當,一切回歸原樣。
玄關置物架上擺着那個笑眯了眼的金豬儲物盒,梁原把門卡、鑰匙放進去,帶上垃圾,走了。
夜裏十一點半,路上行人寥寥。天空又開始飄雪,路燈下,呼出的團團白氣與雪花在上揚下墜間短暫相逢後,各自別過。
梁原沿着馬路一直走,一直走,她也不知道自己要走去哪兒。回去的班車早停運了,出租車也沒有,走了這麽久,一輛都沒看見。
雪天路滑,梁原摔進一處低窪裏,她掙紮着爬起來,拍拍身上的髒雪,接着朝前走。這裏的冬天是真的冷,凍得她骨頭都疼了。
直直走了兩個路口,還是攔不到車。她對這裏不熟,依稀記得這附近有個商場,卻怎麽也走不到。
她縮在路邊一個車站裏避風,凍得牙齒直打顫。過了好久,身子都快凍沒了知覺,終于等來了一輛出租車。司機不打表,一口價要了四百,是平時十倍的價。晚班加價也到不了這地步,他是等着對方往下還一點,不想對方什麽都沒說,直接上了車。
到了地方,司機接過四張票子,可能覺得大晚上小姑娘也不容易,表示要退回來一張。對方一句沒吭,推開車門,徑直下了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