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一線之隔是翻天覆地的變化,前一秒還是平坦的瀝青地,成蔭大樹,後一秒便是坑窪的石土地。

喧鬧的叫賣,騎着自行車忙碌來往的人群,突然映入眼簾的場景都好像染上了一層帶着時間沉澱的舊黃,這是與溫然所在的完全不一樣的時代,一個他只在電視上看過的時代。

溫然環顧四周,忙碌的人群是認真的,所有的穿着,交談的每一句話,甚至是細微的表情都那麽鮮活而真實,要如果不是溫然知道眼前所見早已不存在了,他都忍不住懷疑這是不是另一個真實的世界。

溫然第一次來到鬼魂凝結出來的世界,看眼前的事物忍不住帶着一股新奇和探究,這個世界的人看不到他,與他交疊的時候甚至能直接從他身上|穿|插|過去,這種感覺挺奇特的,但嘗試過兩次之後,溫然就開始盡量避開人群了。

鬼魂所凝結出來的鬼域一定是與它生前相關的,溫然并沒有到處走,而是站在一旁觀察了許久,直到一個穿着孕婦裙,但肚子還不太顯的女人走到了一個賣菜阿姨的攤子上,那女人好像是那位賣菜阿姨的女兒,女人幫着那個阿姨收攤,那個阿姨一邊手腳利落的忙活着,一邊說着責備卻明顯帶着關心的話。

溫然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注意到了她們的身上,就是直覺的對她們關注了起來。

他看到兩人收了攤,阿姨騎着挂着兩籠子菜的自行車,孕婦跟在後面慢慢走着,阿姨還在數落着自己的女兒,說她大着肚子就不要亂跑,市場人多容易沖撞着,不安全。

孕婦只是笑着,明顯習慣了自己母親的唠叨,但臉色卻有些不太好,微微泛着蒼白,神色間掩藏不住的哀愁。

兩人回到了一棟四合院,破破舊舊的,她們住着其中一間屋子,女人打開屋子的時候,一股濃重的中藥味從裏面蔓延了出來,阿姨皺了皺眉,動了動嘴,似乎想要說什麽,但最終忍住了,只是裝作随意的問了一句:“小軍今天怎麽樣?”

女人攏了攏散亂的頭發,朝着母親笑了笑:“挺好的,吃了藥就睡了,并沒有怎麽折騰。”

阿姨看了眼女兒,頗有些怒其不争的瞪了她一眼,然後抓起一把賣剩下的菜走到一旁的槽子裏面清洗了起來。

溫然跟在她們後面,看着幾乎可以說是家徒四壁的房子,屋裏面有兩張床,中間只隔了一個簾子,貧寒程度令人心酸。靠裏面的那張床上還躺着一個人,那是一個如果健康的話,應該身材挺高大的男人,但現在好像得了重病,變得幹幹瘦瘦的,就剩一把骨頭架子,看起來有些滲人。

但女人絲毫不嫌棄,先是撩起簾子看了一眼,确定男人睡熟了,身上并沒有怎麽難受,又出門去幫母親摘菜。一盤鹹菜,一盤被人挑剩下,還帶着蟲眼的青菜,一碗白粥,就是這母女兩的晚餐。倒是晚些時,女人将爐子上小火煨着的雞湯盛了一碗,将裏面的雞肉撈出來,切成肉糜,攪拌進白粥裏,端到了屋子裏,一點一點的喂給病重的男人吃了。

女人在裏面喂粥和湯的時候,阿姨就在外面數錢,一分兩分,是溫然看不懂的面值,但看着那一堆的毛票子,想來也沒多少錢。一把錢被阿姨數了又數,确定沒數錯之後,疊的整整齊齊的放在一個布兜裏,見女兒端着空碗出來,阿姨道:“明天媽媽有點事,不出攤,你不用去市場接我了。”

女人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道:“我可以幫忙出攤的。”

阿姨瞪了女兒一眼:“你才剛過三個月,胎還沒穩下來,家裏還有些錢,還用不着你!”

自家什麽情況女人怎麽可能不知道,有些不贊同,又帶了點哀求的看着母親:“媽...”

阿姨不耐煩的擺了擺手:“行了行了,明天不出攤,你也進屋去休息吧,讓你不要這個孩子你又不聽,當媽是害你一樣,既然想要那就好好養着,真是上輩子欠你們的!”

屋裏的男人咳嗽了幾聲,原本還想說什麽的女人連忙起身進屋,阿姨朝着簾子後面看了一眼,深深嘆了口氣。

畫面一轉,變成一條滿是黃土的泥巴路,阿姨從一輛破舊的公車上下來,一邊仔細的看着各家各戶的門牌,繞着一個不大的小村子不停的尋找,直到找到了一家門口還曬着藥材屋子,一邊敲門一邊喊道:“是汪大夫家嗎?請問有人在嗎?”

一個二十來歲的小年輕從裏面打開了門,跟在阿姨身後的溫然眼神一凝,哪怕這人年輕了許多,溫然也一眼看出,這個小年輕就是汪國倫。

年輕的汪國倫問明了阿姨的來意,便将人請進了屋,一邊說着自己的爺爺前不久已經過世,一邊道:“我爺爺在世的時候常被人稱作華佗在世,不少絕症都是在我爺爺手裏治好的,只要他老人想要救的人,就沒有救不活的。”

阿姨臉上明顯有些絕望了,臉色蒼白顫抖着雙唇道:“晚了,晚了,早知道我就早些來,早些來說不定小軍還有救...。”

汪國倫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大媽,舔了舔嘴唇道:“我爺爺雖然不在了,但他還有些藥留着在,你家那位是骨癌是吧?骨癌這毛病比其他的癌症要難得多,光用藥材恐怕不夠,可惜我爺爺已經不在了,不過他還有一些專攻癌症的藥,不說多的,吃上幾個療程,再活個四五年肯定是沒問題的。”

阿姨擡頭,眼神帶着一絲希望:“四五年?”

汪國倫笑了笑:“最少四五年,這四五年裏,你們要是能找到其他有本事的老大夫,說不定還真能救回來一條命呢。”

阿姨忍不住捏緊了縫制在衣角裏的布包:“那...那個藥要多少錢?”

汪國倫道:“這藥是十二小包為一個療程,一小包可以喝三天,我這裏也不多了,就剩三包了,一包三百塊。”

三百塊,這年頭普通工人的工資也就幾十塊,三百塊可以說是天價了。

聽到這價格,本來臉色有些不太好的阿姨瞬間更加蒼白了,神色都慌亂了幾分:“這這麽貴啊?我我這哪有這麽多錢...”眼看着救命的希望就在眼前,但沒錢就等于希望破滅。

汪國倫道:“那大媽您有多少,我看看,根據您的條件分您一些就是了。”

阿姨連忙從兜裏掏出所有的錢,各種毛毛角角,一共只有一百七十塊,這還是家裏所有的積蓄。

汪國倫挑眉看了一眼,道:“救人救命,大媽您這錢都給我,我給您一個療程的,就當行善積德了。”

一聽到這話,阿姨忙不疊的将錢都推給了汪國倫,然後拿着那厚厚的一包藥仿若救命稻草。

溫然眼看着汪國倫騙光了阿姨身上所有的錢,看着那阿姨眼帶喜色,垂下的眼眸冷了幾分,這恐怕就是根源了。

幾次情緒劇烈起伏之下,這個本就可能身體不好的阿姨,臉色已經蒼白如紙。可她給光了身上的所有,連坐車的錢都沒留下,想要回家,只能靠雙腳去走。

阿姨一路走的顫顫巍巍,幾次好像頭暈目眩的靠牆坐下,直到天色越來越黑,她走過了一條又一條坑吧的大路小路,眼看着熟悉的市場就在前面不遠的地方了,阿姨再一次坐下,只不過這次坐下,便再也沒能起來。

最終,這位阿姨死于腦溢血,而那包她掏空了所有積蓄,帶着希望,一路再如何走的艱難都沒有放下的藥,只是單純的普通補藥而已。

畫面再次變化,一棟現代風格的房子裏,一個滿臉頹廢的男人坐在門口的階梯上,屋內正爆發着争吵,一個女人坐在屋裏哭,女人的父親似乎正發着火,指責女兒當初不聽父母勸阻,一意孤行的嫁給一個連書都沒念過幾年,一看就不會有出息的泥腿子,現在吃虧了,知道哭了。

女人的母親也跟在旁邊唉聲嘆氣,但也不忍女兒哭的這麽傷心,于是不斷的勸慰着,但勸慰的話卻是既然孩子已經打掉了,那就趕緊離婚,趁着年輕又沒拖累,以後肯定能找到一個更好的。

溫然看着坐在臺階上的男人,這人應該就是王博,破産了,一無所有,老婆剛懷上的孩子被打掉了,還被岳父岳母嫌棄的要求離婚,幾乎是一夜之間被所有的人否決了,這已經不僅僅是生活的波折了,還連帶着愛人的背叛,若是這樣,王博自殺也不是不可能。若是孩子還在,哪怕日子再苦再難,王博估計都能咬牙熬過去東山再起。可惜他最愛的人,給了他最後的致命一刀。

看過了這麽多畫面,汪家的事情已經再清楚不過了,王博的外婆,就是那個被汪國倫欺騙,甚至間接害死的阿姨,大概是放不下對女兒的執念,王博的外婆并沒有入輪回,而是一只守在家人身邊,但看着她的女兒外孫越過越苦,到最後連唯一的外孫又再次因為曾經欺騙過自己的人而死,這才最終激化了陰魂的怨念,這大概也是為什麽這些年汪國倫身上纏繞着因果,卻并沒有受其影響,卻在王博死後,猛地爆發了出來。

溫然深深的嘆了口氣,手上掐了手決,一道道靈光環繞着他的指尖散開,籠罩着他的畫面開始一寸寸的破碎,這雖然是鬼域,但王博的外婆這些年畢竟只憑靠着一股執念,要不是因為王博的死激發了沖天的怨氣,她根本凝結不出這鬼域來,所以這鬼域的力量并不強,想要打破也不難。

那些欺騙眼睛的畫面悉數散去,鋪天蓋地的黑暗瞬間籠罩而來,于此同時,帶着濃郁血腥味的陰風直沖他面門。

溫然雙眼一閉,手中靈符猛地一抖動,肆意的靈光驅散了大部分的陰氣,一聲凄厲的慘叫在他耳邊炸響。

溫然睜開雙眼,看到之前在那些畫面中所見到的阿姨,森白的臉色,黑到沒有一絲白的雙眸,怨氣濃郁到漫天的程度,她正恨恨的看着溫然,聲音嘶啞而凄厲:“你要幫他?!他喪盡天良害我全家!這樣的人都有人幫,為什麽沒人幫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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