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小月亮 “我怎麽舍得?”
霍辭那雙一向清冷的桃花眼底瞬間覆上陰郁氣息,暗沉得像是融了點墨。
兩句話放完,又開啓新一輪的循環。
他關掉音頻,手扶在山根上,重重地按了幾下。
辦公桌右側,放着半小時前,紀朔送來的午餐。
霍辭伸手拿起。
下一秒,“咚”的一聲落入空氣中。
包裝完好的午餐被他扔進了垃圾桶。
***
下午兩點半,江倚月被華景帶到了錦苑。
到家後,她率先聯系了經紀人路征。
她将葉星瀾跟她說的那些事情,用幾句話簡單概括了一下,告訴征哥。
“齊飛老師那邊……”
路征:“這事兒你不用管了,給我兩天時間,我會處理好。”
“征哥,你打算辭退他嗎?”
“你不想這麽做?”
江倚月沉默了一會兒,低聲道:“也不是……但我聽說,齊飛老師是單親爸爸,這件事情我們調查清楚後直接內部解決,不往外傳,可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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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征理解她的顧慮,他知道,齊飛也的确是有難處。
他媳婦兒七年前患癌,治療幾乎花光了他們一個小家庭的所有積蓄,毫無希望地住了兩年醫院,人還是去了。
齊飛現在上有老下有小,對賺錢的渴望老早就寫在了臉上。
江倚月是擔心,如果這事傳出去,以後他不好接活兒。
他都明白。
路征喝了口礦泉水,道:“行,你放心吧,我會處理好的,不過,如果他認錯态度良好,并保證不再犯,你願意再給他一次機會嗎?”
江倚月輕輕笑了下,“可以啊。”
得饒人處且饒人,更何況齊飛老師的工作能力一直很強,而這次,她也沒受到什麽實質性的傷害。
路征:“成。”
他手底下這位小姑娘的心性,果真是至純至善。
希望多年以後,她也能如現在一樣。
挂斷電話後,她走進浴室,簡單地沖了個澡,吹幹頭發後,直接進卧室睡了。
等她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五點鐘。
江倚月伸了個懶腰,從床上爬起來。
今晚她剛好沒事,不如給霍辭打個電話問問他晚上想吃什麽。
她來做。
如果他願意的話,下班後可以直接來這裏。
江倚月拿起手機,清了清嗓子。
還未等她撥出他的號碼,手機便“嗡嗡”地振了起來。
來電人:霍阿姨。
江倚月長指一劃,接起,聲音帶着剛睡醒的惺忪意味,“阿姨。”
“月月,在幹什麽呢?”
“剛睡醒,阿姨您呢,最近工作忙不忙?”
辭漪女士輕笑了下,道:“不忙,我打算退休了,這幾天正在辦手續,等我過完生日,手續應該就能辦完了。”
的确,阿姨還有兩天就要生日了。
霍辭好像在十多天前就已經為阿姨準備好了生日禮物,連她那份也一并準備……
江倚月驀地想起之前在左岸名苑的時候。
“阿姨,退休的事情您是不是早就考慮好了?”她輕聲問。
辭漪在那端笑了下,“對,我們家月月就是聰明,雖說我喜歡話劇,但随着年紀越來越大,在舞臺上表演已經略微有點吃力了。”
她咬了下唇,眉心微微皺起,“阿姨……”
辭漪聲音柔緩,聽起來輕輕松松,“沒事兒,你別擔心我,前段時間我就已經跟你霍叔叔商量好了。”
“以後我就偶爾去話劇團指導指導新人,別的時候就在家待着,你要是周末不忙,可以來家裏陪陪阿姨,我們母女倆說說話,聊聊天。”
江倚月輕輕笑開,道:“好的阿姨,我明天就回家看您。”
辭漪女士開口,“行,阿姨明天親自下廚,給你做冒菜吃。”
“謝謝阿姨。”
“我生日那天不準備大操大辦了,爺爺奶奶、你霍叔叔、你和阿辭、還有你二叔他們一家,我們一大家子聚在一起吃頓飯,好不好?”
“當然好了,我給您訂蛋糕。”
“傻孩子,不用你破費。”
“不行,您生日我肯定要有所表示的,阿姨您對我那麽好,我給您買個蛋糕怎麽了?”
辭漪輕笑着道,“行行行,阿姨知道你最懂事了。”
“那你記得,別買太大的啊,你也不是不知道,咱們家的人食量都不大。”
江倚月抿唇,星星點點的笑意從眼底跑出來,“好,我知道的,杜絕浪費嘛。”
“乖,明天阿姨在家等你。”
江倚月:“好,那……如果我臨時被安排工作,回不去的話,我會給您打電話的,先跟您提前說一聲,您可不許生我的氣哦。”
“怎麽可能,阿姨就不是那麽小氣的人。”
江倚月眼底笑意更濃。
挂斷電話後,她撥出霍辭的。
鈴聲響了将近半分鐘才被接通——
她輕聲開口,“哥哥,你下班了嗎?”
霍辭半靠在辦公椅上的身子驀地一僵。
那雙桃花眼底蓄着的陰郁冷感極致分明。
他的嗓音低淡深靜,聽不出情緒,“沒,怎麽?”
不是早就不把他當哥哥了?
怎麽稱呼還不改?
她是覺得這樣,好玩?
江倚月扯唇,聲音清清甜甜,“你今天晚上想吃什麽,我給你做。”
“不必了。”
江倚月眉心輕蹙了下,低聲詢問,“你今晚不打算回錦苑了麽?”
手機那端,低沉冷冽的單音節自他喉骨深處溢出,“嗯。”
她眉心擰得更緊,“哥哥,你是不是心情不好啊,工作上遇到了什麽事情還是……”
霍辭驀地低笑了下,淡淡地道:“心情不好?”
江倚月:“……”
她深吸口氣,“我亂猜的。”
“沒有。”
“那你今晚……”
“不必等我。”他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寡淡。
“知道了。”她撚了下手指,酸意忽然上湧,鼻腔處很不舒服。
江倚月垂眼,小聲道:“快五點半了,你待會兒記得吃晚飯。”
“嗯。”他低低應了一聲。
未等她再開口,耳邊便傳來了“嘟嘟”的聲音。
電話被他掐斷了。
江倚月手指一點點收緊,攥緊機身,眸底的笑意消散殆盡。
他真的,忙到連跟她一起吃頓晚飯的時間都沒有麽?
還是說……他根本就不想跟她一起吃飯。
所以才找了這樣的借口。
江倚月也沒心情再做什麽菜。
她起身收拾了下,走進廚房,為自己煮了半碗清淡的素面。
面裏丁點兒油星都沒有,湯裏浮着幾根油菜,面條底下,她一向喜歡的荷包蛋也沒卧一個。
他不來,別說做菜,她連吃飯的興致都提不起了。
江倚月低眸,拿起筷子挑了一绺面條,遞到嘴邊,默默咀嚼着。
她現在的狀态,就像是個沒有靈魂的進食機器人。
本就只有半碗的面條,被她吃掉了三分之一。
剩下的,再也吃不下。
江倚月端起碗,走到廚房,把剩下的面倒進垃圾桶。
刷幹淨鍋和碗,她從背包裏抽出一本專業書,開始看。
她掀開一頁,才讀兩行,紙張被打濕。
黑色字體變得略微模糊。
江倚月深吸幾口氣又緩緩吐出,仰頭呆呆地望了會兒天花板。
晚上六點半,她擱在桌上的手機嗡嗡地振了起來。
一個陌生號碼閃爍着,她挂斷。
不過兩秒,對方又打了過來。
江倚月抿唇,思考了下,接起。
她開口,輕聲詢問:“你好,請問你是——”
那端傳來男人的調笑聲,“我們月亮怎麽那麽懂禮貌?”
江倚月眉心蹙了下,“傅南珩?”
他平視前方,聲音低低溫溫,“意外嗎?”
以傅家的人脈,他拿到她的聯系方式不是什麽難事。
安靜了片刻,她問:“你特意給我打電話,是有什麽事要說嗎?”
傅南珩笑,“真聰明。”
“那你說。”
他也沒再跟她賣關子,直截了當地說,“我看見霍辭了。”
江倚月心髒猛地一跳,“他在哪兒?”
“他跟你說他在哪?”
安靜須臾,她低低開口,“他沒說。”
“小月亮,別認他做哥哥了,認我吧。”
她現在腦子亂糟糟的,擰眉道,“我不是跟你說過別這麽叫我嗎?”
傅南珩手指骨節蜷起,輕輕敲了兩下方向盤,“那我叫你,倚月妹妹?”
江倚月沒回答是否可以,而是道,“告訴我他在哪兒。”
“1997。”
傅南珩:“你要來嗎?”
江倚月擡手,按了按太陽穴,“他去1997……做什麽?”
“你覺得呢,那裏除了喝酒找樂子,還能做什麽?”
她腦子裏驀地浮現霍辭形容他的那個詞語——
“心機深沉”
江倚月:“我怎麽知道你說的是真是假?”
“我們加個微信,我把剛才拍到的照片給你,這樣總可以了?”
江倚月:“……”
她深吸口氣,兩秒後,終于下定決心,“我去找他。”
“你的車不是在學校?”
“還說你沒跟蹤我。”
傅南珩輕笑一聲,道:“我沒跟蹤你,但各處都有我的眼線,所以倚月妹妹,你要不要考慮一下,讓我做你的哥哥保護你,嗯?”
她眉心仍蹙着,甚至比方才更狠,“你亂說什麽?”
“我知道你聽懂了。”
“我讓我保镖過來接我。”
“庫裏南一向放在霍家老宅,華小姐從她的住所趕到老宅,再折到錦苑接你,路上耗費多久不用我說,你應該考慮的是,等你到了1997,霍辭是否還在那裏。”
江倚月沉默了半秒,道:“我打車過去吧。”
“我去接你,保證比出租車司機快,最重要的是,我免費。”
江倚月:“……傅先生,我一沒錢二沒背景,你完全沒必要這樣巴結我。”
傅南珩徐徐笑開,“巴結?”
“難道不是嗎?”
他輕笑着開口,聲音低低溫溫,“我對你好,是因為我想對你好,至于為什麽,我只能說,我想對誰好就對誰好,不需要理由。”
他遲早有一天會徹底代替霍辭。
陪在她身邊。
江倚月覺得再這麽問下去也沒什麽意思,改口道,“行,那你來吧,我加你微信,把地址發給你。”
添加微信好友後,她立刻發了個地址過去。
傅:【這麽相信我?】
傅南珩的微信名字就是他的姓。
頭像右上角是一輪血月,背景是深不見底的黑色。
那輪血月大約占整個黑色頭像的八分之一。
江倚月:【……我着急。】
他秒回:【等着,很快。】
傅南珩說的很快,就是真的很快。
江倚月換好外出穿的衣服,又簡單化了個淡妝,整理完畢後,就接到了他的電話。
為了和身上的杏色紗裙搭配,她還特意換了個白色的小包來背。
江倚月把鑰匙放進包裏,正準備放手機,“嗡嗡”的振動聲便響起。
傅南珩。
他說已經到樓下了。
江倚月乘電梯下樓,剛出單元樓,就看到那輛黑色邁巴赫。
***
與此同時,1997。
霍辭坐在包廂,手裏是一杯斟滿的洋酒。
他眉眼間覆滿陰鸷氣息,緊握着杯壁的修長手指一點點泛白。
陸謹修坐在他旁邊,側眸盯着他看了兩秒,“老霍,你一個人占我一間包廂,是不是有點浪費?”
霍辭掀了掀眼皮,淡淡瞧他,聲音低沉清隽,“我說不付錢了?”
“就算你付,我也不好意思收啊。”
他低眸,那雙桃花眼底神色寡淡,并未再開口。
陸謹修看着他,淡聲道,“你胃不好,別喝那麽多。”
霍辭不言語,骨節分明的修長手指卻仍緊緊握着杯壁,力道重的像是要把盛着洋酒的杯子捏碎。
陸謹修蹙眉,“你今兒到底是怎麽了,有事說事兒,別全悶在心裏行不行?”
霍辭眸色寡淡,聲音更是清冷到沒有任何溫度,“沒事。”
“你有事沒事我還看不出來?”
他從一來到這兒,就陰沉着一張臉,到現在眉眼間的冷感都未散開過。
要不是他今兒特意來會所處理私事,都不知道霍辭來了這裏。
平心而論,他們三個當中,除了他以外,顧承野和霍辭都很少喝酒。
而霍辭,又是他們三人當中對酒最沒什麽興趣的那位。
可他現在已經喝了整整一瓶洋酒了。
陸謹修倒上一杯幹紅,跟他碰了下,而後一飲而盡。
放下杯子後,他側眸問,“你心情不好,是不是因為倚月?你們吵架了?”
霍辭薄削的唇輕扯了下,桃花眼底卻不帶半分笑意,“吵架?”
陸謹修搖了下手裏的高腳杯,看向他。
霍辭低笑了下,垂眼瞧着玻璃杯中的橘黃色液體,聲音低啞,“我怎麽舍得?”
陸謹修:“所以你就自己一個人跑來喝悶酒?雖然我不知道你因為什麽煩悶,但我覺得,兩個人之間有什麽事還是盡快說開比較好,誤會越久,感情可能會越淡。”
“你不舍得傷害她,但你在自己有胃病的情況下跑來喝酒,做傷害自己身體的事,如果倚月知道,你覺得她會不會難過?”
霍辭擡眼瞧着他,那雙桃花眼底蓄滿了冷冽。
“這麽看我做什麽,我說的難道不是實話?”
“老霍,你是不是以為自己藏得很好,可惜感情這種事兒,向來都是旁觀者清,也許倚月妹妹不清楚,但我和老顧都已經知道你的心思了。”
霍辭握緊杯壁的手指緩緩松開。
一眨眼的功夫,他手底盛着洋酒的玻璃杯被陸謹修抽走。
“你當真不怕倚月妹妹哪天被人撬走?我聽說傅家那位找來了?”
“傅南珩這人可不是什麽善茬兒。”
“算了,不說這個,出現在她身邊的人,有哪個你沒好好調查過。”
老霍估計早就把傅南珩查了個底兒掉了。
陸謹修:“說真的,如果不是你,倚月妹妹現在應該早就有男朋友了吧。”
“你暗地裏摘掉她那麽多桃花,不盡快把自己賠給她,你好意思?”
霍辭那雙桃花眼遽然而猛烈地收縮了一秒。
她說的那兩句話就像是魔咒,再次于他耳邊回放了一遍。
他開口,嗓音低沉冷冽,“若是她不需要呢?”
“你告白過嗎,再說了,你怎麽就知道她不需要?”
得,又繞回原點了。
“老霍,你別再折磨自己也別再折磨倚月了,好好的成不成?”
“你考慮清楚,要真等到倚月被那個姓傅的帶到英國去,到時候你再後悔可就來不及了,別怪我沒提醒過你。”
霍辭伸手,一把撈過那瓶只剩三分之一的洋酒。
陸謹修擰眉,直接将那瓶酒截走,朝旁邊男大學生模樣的服務生招招手,把桌上剩下的所有酒一并放到托盤上。
“別喝了,你要真喝到胃出血住院,到時候擔驚受怕的不還是她?”
霍辭冷眼瞧着他,并未開口。
陸謹修颔首,一副“我還治不了你嗎”的樣子,“你只要再喝一口,我立刻給倚月妹妹打電話,讓她來接你,把你所有的情緒苦水都告訴她,讓她陪你一起難受,好好感受一下你的情緒,如何?”
霍辭手握成拳,那雙蓄着陰郁冷感的琥珀色曈眸驀地瑟縮了下。
不過一瞬,他低沉冷冽的嗓音落入包廂——
“別打。”
“我不喝了。”
***
大概二十分鐘後,傅南珩那輛黑色邁巴赫停在了1997會所的地下車庫。
江倚月下車,兩人乘電梯上樓。
她掂着包,雙手交叉而握。
一想到馬上就能見到霍辭,她心髒的跳動速度就不由得加快些許。
“緊張?”
她搖頭,“不是。”
只是太想見到他了。
傅南珩聲音淡淡,“有我,我不會讓霍辭欺負你的。”
江倚月瞥他一眼,道:“他從沒欺負過我。”
傅南珩笑了下,沒再說什麽。
江倚月問前臺霍辭在哪個地方,但是前臺并未告訴她,說那是客人的隐私,她不能透露。
傅南珩走上前,向前臺那位小姐出示了兩張卡片,一張是會所的VIP金卡,另一張好像是他的名片,然後,前臺小姐就報了個包廂號碼,并讓距離他們最近的服務生帶他們去找人了。
江倚月:“……”
原來不論到哪個地方,大多數人都是看人下菜碟的。
她的确不怎麽高興,但也沒把這事兒放在心上。
她只想快點見到霍辭。
包廂門口,江倚月擡手,用力敲了兩下門。
兩秒後,包廂門被服務生打開。
她走進去,看到了坐在包廂內側的霍辭。
他微垂着眼睑,手裏把玩着一錠銀灰色的打火機,未發一言。
他周身散發出的陰鸷與冷戾,與她接近他的程度成正比。
她離他愈近,便愈發能感覺到那種陰郁冷感。
江倚月望向他,唇齒翕動,輕輕喊了聲,“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