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拾*
溫若寒坐在案前,他面前的是孟瑤新送來的時局圖。醒目的紅色越來越多,這代表着他們溫氏的地界越來越少了。
“汝南秦氏、朝歌周氏、江夏何氏都已經叛變,正趕往雲夢,二公子與化丹手一同前去攔截尚未歸。現在要防範的是晉州趙氏可能直接攻向我方側翼,我的建議是……”
“大公子在渝州一戰成功穩住了陳氏的攻勢,審訊處正在對陳氏大弟子陳子夜實施鞭刑,目前還沒有可用情報。大公子身負重傷不宜再出戰,我方上下人心惶惶,為了安撫人心……”
孟瑤站在溫若寒左側,與他的距離不過咫尺之間。由此,可以看出溫若寒對孟瑤的信任。
孟瑤的經歷溫若寒一清二楚,金光善與娼妓孟詩之子,前去蘭陵認親竟被一腳踹下金麟臺,從第一階樓梯滾到最後一階,想必是很金氏入骨了。況且孟瑤此人實在聰明,尤其在安撫人心上頗有造詣,溫若寒對他的戒心逐漸消減,如今已經成為了他的親信。
“還有就是……宗主?”孟瑤見溫若寒臉色不好,關心道。
溫若寒捏着眉心,嘴唇發白,眼睛已經閉上了。
“無礙。”他說。
孟瑤上前兩步:“可是頭疾犯了?”
他靠得過近了,令溫若寒生出幾分不适,但眼下頭痛欲裂,也管不了孟瑤了。睜開眼睛看去,孟瑤的身影十分模糊,出現了重影。
他這到底是……怎麽了?
溫若寒恍惚了一下,意識有片刻的間斷。
孟瑤還在說:“我去給宗主煎一副藥吧。”
藥什麽藥!雖有片刻緩解,但他的頭疾也沒有好上半分!
怒意霎起,溫若寒倏地站起來,卻不想眼前突然一黑,腳拌到桌腿,本就虛弱的他無力支撐,就要向後倒去——
剎那間,有人扶住了他,攜帶着竹林的清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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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沒等他站穩腳步,那個人就踉跄了一下,撞到了他身上。随之而來的是前襟溫熱的濕潤感,以及濃郁的血腥味。
下意識地抱住懷中的人,溫若寒看見了他多年不見的人。
溫頌。
明晃晃的利劍刺入了少年單薄的胸膛,但他還是笑着對他說:“父親,您沒事就好……”
您沒事就好。
溫若寒一瞬間就明白了。可是已經晚了。
孟瑤見刺殺失敗,早已在他愣神的時候逃之夭夭。
為什麽回來?
溫若寒想問問溫頌,他不決定要走了嗎,又為什麽要回來?
溫頌眼中的光芒在他的笑容中越來越暗,鮮血染紅了他的白衣,嘴的殷紅讓他心悸。“您沒事,真是太好了……我也……”
“父親,停下吧……再這樣下去您真的會……”
溫若寒沒有聽清他在說什麽,他的注意力全在與溫頌相觸的指間。
——越來越涼了。
他知道這代表着溫頌的生命在流逝。
衣襟處傳來拉扯感,溫頌完全倒在了他的身上,呼吸弱到不可察覺,用最後一絲力氣抓緊了他。
“父親,答應我,活下去。”
這是溫頌說的最後一句話。
溫若寒自始至終沒有回應過一句。
等到溫頌的身體變得冰涼,他的眼中才浮現出一絲不可置信。
溫頌真的回來了?
他死了嗎?
怎麽會……
溫若寒突然用力握住了溫頌的手臂,又脫力般的松開。
溫頌安靜地閉着眼,好像一個普通的孩子正依賴着他的父親。
而事實上呢?
他自認為可以信任的人背叛了他,他認為背叛的孩子救了他。
“父親,您沒事就好……”屋裏又響起了溫頌的聲音,浮現出了他的笑容。
是不贊同他的行為離開的不是嗎?
是因為擔心他回來的對嗎?
明明怕他責罵,所以一直守在他身邊卻不敢出聲,卻在生死的瞬間毫不猶豫地選擇了他嗎?
溫若寒開始反問他自己。
是的。
是的。
是的。
全部都是肯定。
又要離開是了嗎?
是的。
……
千裏之外,藍曦臣伴随着風吹竹喧吹響洞簫,在某個瞬間斷了音。
“怎麽了?”聶明玦問道。
藍曦臣檢察了一下洞簫,沒發現損毀,便笑笑:“無事,許是我出神了吧。”
聶明玦點點頭,“那便繼續吧。”
藍曦臣再次吹響洞簫,清和的簫聲飄蕩在空中,随風飄至更高的天空,傳到更遠的地方,逐漸變得空靈,就好像有人在問——
溫頌可有不義之舉乎?
可有不孝之舉乎?
可有錯乎?
何得此終乎?
世事無常,人各有命。
……
後來,玄門後人常常回憶那成為曠古奇談的射日之征,仰慕先輩的實力與膽氣。
卻是不知這玄門之中,除了那夷陵老祖魏無羨,竟還有一人獨自懷念着那場屠殺中死去的人。
姑蘇藍氏的女門生越來越多,她們憧憬着清煦溫雅,款款溫柔的藍氏家主藍曦臣。
可多年過去了,藍忘機與魏無羨結為道侶已經被藍氏所接受,而那總是帶着笑意的藍曦臣卻未娶一妻,也沒有相熟的女子。
其中緣由,終于在藍家小輩的再三詢問下得知。
——溫氏有公子名頌,已去多年。
《頌辭言》久久流傳,世人皆好奇此詩贊美的是哪位翩翩公子,更有人将其作為選擇伴侶的标準。
唯有藍曦臣,聞之落淚。
……
嘹歌孤鳴,公子去兮。
遙見笑顏,寒梅飄零久。
裂冰獨奏,一人留兮。
切莫回首,終是一場空。
頌公子,姿似柏松,行止由衷。
嘆公子,清煦溫雅,款款溫柔。
魂散離兮,故人久兮。
跡随風兮,憶留心兮。
已逝人,無憂愁。
唯留人,獨白首。
——此詩何名?
——《唯留人》
——作詩者誰?
——一嘆世者耳。
END
作者有話要說: 加一個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