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沉霜臉上的笑意漸漸消失。
“你是什麽意思？你要獨自撫養這個孩子？”他的語氣裏有着壓抑不住的怒意。
白蓮卻還是語氣平淡：“是又怎樣？你覺得我養不活她嗎？”
“你想讓她沒有父親？！”
“我也沒有父親，也沒見我有報複社會的傾向。”
“你只是把報複社會的傾向都丢在了我身上！”
被吵醒的孩子哇哇大哭着，白蓮柔聲低低地哄着，沉霜伸手想輕撫孩子的臉頰，卻被她一個側身拒絕。
“你！......”
“你走，或者你帶着孩子走！”
沉霜氣得幾乎說不出話來，連連說了兩聲‘好！’，然後道：“既然你那麽不想見到我，那我就如你所願！”
拂袖而去。
沉霜不再明目張膽地坐在牆頭看她們母女，更多時候是隐在暗處，安靜地看着她們戲耍；有時是夏初，她坐在庭院的涼席上，孩子牙牙學語；有時是秋季，她收集着三月花樹的落葉釀酒，微笑地看着孩子蹒跚學步；有時是冬季，她與孩子偶爾會到庭院中玩雪。
又是一年春回大地，又是一年大雪紛飛；四季交替間，孩子已經漸漸長到了四歲。
期間沉思也來探望過幾次，此時的沉思終于有了一個青年的模樣，因為繼承了母親的好容貌，以至于生得一副風流的桃花相；白蓮依舊非常疼愛他，每次他探望離去後，都會為他準備最好的丹藥和新制的衣物，生怕他在外受了委屈。
然而每次沉思都會将丹藥拿走，衣物留在了隔壁的父親那兒，偶有一次被白蓮見着，他亦是坦然地解釋着：“父親在地下王宮找到當年母親親手縫制的衣物後，便再也沒穿過別的衣服，但是那些衣物畢竟年代久遠，已是不經穿了，孩兒哪能自己穿新衣，看着父親着舊裝，此非孝道。”
白蓮靜默了會，然後‘嗯’了一聲，道：“你能這麽想很好，不管我與你父親之間有什麽矛盾，這都是大人的事，你只要記得孝道不可失，這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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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思輕嘆一聲，直接道：“娘，不管爹曾經做錯過什麽，偶爾也對他好一些吧，在尋你那段日子，他也沒有好過的時候，我也是......第一次見到爹流淚，你們明明還是在乎對方的，為什麽非要這樣互相折騰呢？我已是大人了，卻還是不明白你們大人的世界。”
明明有時候會把衣服刻意改了尺寸，卻偏說讓他留着以後穿，明明不讓他喝酒，卻在他離開的時候給他裝上幾罐自己釀的三月花酒，明明還是那麽在意的，為什麽要假裝不在意呢？
白蓮側過臉，平靜地看着窗外盛開的三月花：“尤安還在外邊等你，你去吧。”
沉思不好再說什麽，低低地應了一聲，然後出去了。
午後，白蓮有事外出，将四歲的白茉茉一個人留在了家，對了，這是他們女兒的名字；五歲的白茉茉是個非常可愛的小女孩，長得像父親，性子乖巧，又被母親教導得懂事有禮，鄰居的婆婆阿姨們都非常喜歡她。
她按照醫術上的配方，想給自家娘親熬藥，無奈身高不夠，就在她想着找點什麽來踩着的時候，一只大手伸了出來，把草藥架最上面的草藥抓了些許，放到她面前。
白茉茉吓了一跳，連忙回頭看，卻發現是偶爾出現在牆頭的那位叔叔。
“別怕。”沉霜蹲下身，摸了摸她的頭。
白茉茉卻只是好奇地看着他：“叔叔是不是住在隔壁的叔叔呢？”
沉霜點頭：“嗯，是啊。”
白茉茉小臉綻放出純潔可愛的笑容：“茉茉不怕！娘說，茉茉可以找隔壁的叔叔玩，也可以吃隔壁的叔叔給的糖，娘還說，可以叫你‘爹’，叔叔，這是你的名字嗎？”
沉霜溫柔地輕撫着白茉茉嬌嫩的小臉，說：“這是茉茉和思思才能叫的名字。”白茉茉甜甜地叫了一聲，叫得他心都軟了，然後小女孩纏着他，要他帶她到外邊玩。
沉霜有些猶豫，怕白蓮會不高興，但經不住孩子的撒嬌，終于還是答應了；在與小女兒煎好一碗藥後，父女倆高高興興地出門去了。
這些年來，沉霜從未如今日般開心；他帶着白茉茉去泛舟，逛市集，買玩具，認真地聽她說自己的‘小生活’，聽她用嫩稚的聲音問他問題；夜燈初上時，他們還去放了花燈，然後他抱着玩累了犯困的小公主回家。
“乖，茉茉回家，娘親要等急了。”沉霜将孩子放下來，催促着，心中不禁泛酸，什麽時候，他們才能一起回家呢？
茉茉乖巧地向他道謝，然後一蹦一跳地回宅子裏去了。
沉霜靜默地在門外呆了許久，胡思亂想着一些有的沒的；她教茉茉叫他爹，是不是......代表着什麽呢？是不是其實他們之間還是有希望的？這樣想着，心開始砰砰地亂跳起來，因升起的一絲希望而感到喜悅與興奮。
然而沒過多久，宅子的門再次打開了，茉茉滿臉淚痕地跑出來撲進沉霜懷裏。
“爹！娘不在家，屋子好黑，茉茉好怕！”
沉霜心中一緊，抱緊了茉茉，輕聲安慰着：“乖，不怕，爹保護茉茉。”然後将她抱在懷裏，直接走進了宅子裏。
屋子裏很黑，沉霜打開夜明燈仔細觀察了一遍後，發現屋子裏一切照舊，除了白蓮不在。
不可控制地，沉霜腦海中記起了白蓮曾說過的話。
‘不要讓我看到你靠近我的屋子，否則我會離開這裏，一直流浪到生産或者流産為止。’
‘你走，或者你帶着孩子走’
他的臉色‘唰’地一下變得蒼白。
夜漸深了，雨還在‘嘩啦啦’地下着，白蓮撐着油紙傘走在回家的路上，心中記挂着獨自在家的小女兒，卻并不擔憂，因為她知道有個人一直在注視着她們。
或者從前的她對他的冷落還有怨，如今，卻已什麽都沒有；因為無論過去如何冷落她，這幾年被她的冷淡以對，也已經足夠了，可是，如果真的是因為這樣的緣故，她不會至今不願見他。
她自嘲地笑笑。
其實真正的原因還是在意的吧？其實還是恨不得自己立刻失憶，把他們相擁的畫面忘得一幹二淨。
‘他下意識要抓住的人，不是我’心抽疼起來，她也想忘記，也想像以前一樣幸福快樂，但是......無論如何都在意，就連他忙于公事，也被那畫面染得那麽地動機不純。
‘我沒辦法抱着這樣的懷疑跟他在一起生活’她悲哀地發現自己那麽天真，都已是兩個孩子的母親了，還追求最初要求的純淨之愛，有一點瑕疵，都不行。
就在她心不在焉地走在漫天雨簾的大街上時，一道黑色的人影迅速從她身邊掠過；白蓮一怔，随後被後到的另一個人影狠狠撞了一下，那人顯然是個練家子，很快就接住了她，令她免于摔在地上的厄運。
“王後！”在她還未回過神時，那人已經驚愕地叫了出來，街燈印在那人的臉龐上，格外清晰。
“小白？”白蓮有些驚訝，随即便是百感交集。
“您怎麽會在這？主上呢？”
“我......們在這兒定居了，你呢？這些日子都做什麽去了？思思一直很擔心你。”白蓮回道。
白長宇這才如夢初醒，臉上染着焦急的神色：“過些日子再來拜見主上與您如何？長宇現有要事在身。”
白蓮輕輕點頭：“嗯，去吧。”
就連多年不見的友人，有時候偶然遇到，也不過匆忙點頭，來去，這算什麽呢？不過人之常情罷了，誰沒有自己的生活？
白長宇鄭重地對她行了帝後禮，然後道：“當年王後贈長宇的盛蓮珠，當年在去虛空峽谷之前就已被那仙界的南宮正盜了去，至今仍未尋回，但那是王後所賜，長宇定當竭盡全力将盛蓮珠追回，還請王後恕罪。”
說罷，轉身很快消失在夜幕雨簾中。
她在雨中站了很久，很久；直到雨漸漸小了，直到，沉霜尋來。
白蓮下意識地擡起頭，看着像是落湯雞一般的他，他的神色蒼白而冷峻，一步一步走到她身邊。
原來這就是真相......嗎？就是讓他們相互折磨了那麽久的真相嗎？
‘不是這樣，我在慕容宛身上感覺到的，是你；我不能讓誤會繼續下去，否則你永遠都忘不了，我不能背負這個罪責。’
‘我更相信千雪，千雪既然說與他無關，那就定是與他無關。’
‘你更相信他？’
‘他從不曾負我，一次也沒有。’
‘不要走......’
......
她終于淚如雨下。
沉霜将她死死摟在懷裏，低下頭惡狠狠地咬着她的肩窩，直到滲出血來。
“疼......”她皺起眉。
“我就是要你疼！你比我還狠......我只是冷落你，你就不要我了，明明我就在你身邊，卻連抱一抱你們母女都不行，你比我還狠！你連家都不讓我回！”說到恨處，再次低頭咬着她，好像只要讓她知道痛，知道怕了，就不會再離開一般。
白蓮伸手，輕輕地環着他，眼前一片微濕的朦胧，不知是湧出的雨還是淚。
“霜，輕點，我疼。”她聽到了自己的哽咽。
沉霜怔住了，慢慢放開她，白蓮卻還是将手搭在他的腰間，還是那樣安靜，目光卻柔和；他低下頭，努力想看清是不是他的幻覺，然後白蓮将唇貼在他的唇上......
細雨聲漸漸遠去，仿佛成了背景。
作者有話要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