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豔戲

正值此時,空中忽地傳來嘹亮的喇叭的聲音,透徹雲霄,随着喇叭聲響,一隊臉畫油彩,身穿豔麗戲服的人忽地從黃土路那頭出現,他們扮成判官,閻王,小鬼的模樣,邊舞邊跳,就如這無盡的黃沙之地就是戲臺,而他們,便是這戲臺上的戲子。

他們忽開忽合,縱橫交錯,湊擁之間,忽地拉出了一名身披鎖鏈之人,那人須發虬結,衣衫破亂,身材高大,臉上戴了一張白臉奸臣面具,整個人被人在地上拖着,踉跄前行,一想要站起來,便被人一腳踢到了膝蓋彎處,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緊接着,咿呀綿長的唱腔便開始了,第一場大登,捉惡人鬼魂,第二場陰差搬兵,第三場拉惡人入刑場,第四場二登殿……

四周圍無窮無盡的蒼黃之色襯着這場地上的濃墨重彩,讓我幾疑身處夢中,遠處有鷹嘯長空,才略微将我從夢中驚醒,便見着那中央的人被人推到了場地中央,判官已然下了判詞,先受杖刑,再将他打入十八層地獄。

緊接着,便有幾名鬼差上前,四人用杖夾架着那人,另兩人舉起手裏粗如兒臂的刑杖,一下一下擊在他的身上,空氣中傳來了沉悶的擊打聲。

我聽得出,那擊打聲深入皮肉,并沒有絲豪的花腔,忽地,那被架着一動都不能動的人緩緩轉過頭來,白色戲臉面具的眼框處,眼眸有淡淡的暗金。

我一怔,想要再看仔細一些,他卻轉過了臉去,只有朝陽将輝光鋪撒,将他的囚衣囚褲都蒙上一層暗金。

劉德全湊上前來:“閣主,這是屬下為您備好的餐前大戲,您看可好?”

正說話的當口,那被用木杖擊打的人憶然一動不動,唱腔悠然綿長,鬼差拿着鑼鼓、長笛、旌旗圍着他邊舞邊跳,又有鬼差将他拉起,唱将起來,那嗓門雖是晦澀難懂,但我也明白,這是要将他打入十八層地獄了。

“他要去哪裏?”暗金色的眼眸又在我眼前閃過。

“這不過是場戲而已……”劉德全陪笑道,“這是我從臨江城請的最好的戲班子,唱腔作功都是一流的,這場《鬼會》是您以前最喜歡聽的。”

我轉頭望向他,他那張圓胖的臉泛着流光,如一個圓圓胖胖的大包子,眼睛眯成了一條縫,臉上笑紋重重,可不知怎麽的,我卻打了一個冷顫,仿佛隆冬之際的風無孔不入地鑽進了厚厚的袍子裏,那股冷意直滲入了骨子裏。

“你們的十八式鷹肉大餐呢?”我道。

劉德全臉上的笑紋更深了,對我道:“閣主,您這邊請。”

那些身着彩衣的戲子往街道兩邊避了去,隐進了黃土磚瓦之處,如水珠滲進沙地,不留一絲兒痕跡。

轉眼之間,我們面前,又只剩下黃磚殘橼,雜草悠揚。

我們一路向前,轉過一個小小的山丘之後,便見着了那座建在平地之上的磚城,磚城四周圍護城壕溝裏已然沒有了水,木制箭塔在冷風之中只剩下了架子,一道橋梁架在壕溝之上,上面布滿了黃沙塵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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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停下了腳步,望向劉德全,便見得他臉上笑紋已然消失,凝如山岩。

“這是哪裏?”我隐隐明白,他想盡千方百計帶我來的地方,只怕與初初的目地相差甚遠。

他側過臉來,眼眸映着山石的顏色,一片蒼涼,他閉了閉眼,低聲道:“閣主,屬下不會騙你。”

我心底隐隐知道這一點,但此時,心底卻有些發慌,我決定告訴他實話:“劉德全,其實我騙了你,我不是你的閣主,我只是師兄從人販子手裏救出來的……”

他打斷我的話,再閉眼:“閣主,咱們走吧!兄弟們已經等你許久了。”

“我不走,我都說了,我不是你們閣主。”

他眨了眨眼,臉上擠出幾絲笑紋出來:“無論是不是,那鷹肉之宴咱們都已經準備好了,您總得吃了再走。”

“你真準備了鷹肉宴?”我側過頭望他。

他連連點頭,半閉上眼,鼻子抽了抽:“閣主,你就沒聞到空氣中傳來淡淡的肉香?”

我跟着聞了聞,倒真聞到了幾絲香味,不由有些遲疑,腳卻跟着他往前,走上了通向磚城的那條小橋,直走到磚城邊,那扇合着的大木門就打開了,光線從門內照了出來,可見到磚石鋪就的長街之上,竟有行人來往如梭,持劍拿刀,吆喝聲聲。

門外的蒼涼冷寂,和門內的熱鬧非凡,成了鮮明對比。

而那摻雜在熱哄哄的馬糞之內的肉香,更是濃烈了幾分。

“這個小鎮,是咱們原來的屬地,楚閩晉等幾個國內都有,自閣主失蹤之後,屬下精心經營,好不容易将這處地方恢複了幾分。”

我心底記挂着他所說的美味,問道:“密宗流的人平日便住在這裏?”

他點了點頭:“如果沒有任務,他們便會在深井練習操練,往日裏,卻和平時的小鎮一樣……”

我見他還有介紹下去的打算,忙打斷了他的話:“劉德全,那鷹肉炖了這麽久了,你不感覺它都有些炖太亂了,成了肉糜就不好吃了!”

他面色滞了滞,垂了頭,隔了好半晌才擡起頭來,笑道:“是是是,咱這就去!”

我道:“劉德全,你的笑怎麽這麽勉強呢?這一路上你說的是不是都是空口白話,根本沒什麽鷹肉?”

他臉上笑紋堆疊得深了幾分:“哪裏會,哪裏會,屬下哪敢欺騙閣主。”

他還是一直叫我閣主?我心想我長得就這麽象他那位閣主麽?師兄救我出來的時侯可說了,我是讓那人販子打斷了骨頭準備制成一只狗的,莫非那人販子一時失手,把我臉上的骨頭也重新組合了?

我有心給他詳加解釋,證實我的确不是他的閣主,原先之所以一直沒有否認,不是因為我腦子有些不正常,而是因為想先利用密宗流的人捕幾只珍禽來吃吃而已……但聞到空氣中傳來更為濃烈的肉香,我心道,還是等吃了這餐才反轉臉皮不認人吧!

鷹肉,特別是李澤毓那珍貴的雕鷹的肉……過了這村,就沒那店了。

我側過頭望了望劉德全圓圓胖胖的大臉,有些內疚,他為了隐瞞身份把自己弄成了這幅模樣,可一不小心,卻效忠錯了人……身上的肉長出來容易,消下去可就難了!

磚城長街的盡頭,是一個極大的府地,沒有牌扁,只有兩只躍起撲食的石獅子立在門前,它們與一般府地前放置的瑞獸石獅形态大不相同,活靈活現,竟象是真的一般,再仔細看去,兩只獅子掌底下竟真捉了一只兔子。

我總感覺這情景似曾相識。

“這獅子,倒是不同尋常。”我道。

劉德全臉上又現了絲笑紋:“閣主,這石獅子,是當年大月國進貢給楚國的金毛獅……”

我回眼一望,便見着了他期冀的神色,便道:“這是我以前吃過的獅肉?因為比較珍貴,所以事先讓人雕了石像以做留念?”

他額頭乃至眉心都出現了深刻的皺紋:“閣主,您怎麽什麽都往吃上面想?”邊走邊低聲嘀咕,“莫非閣主以前吃得太少了,以至于醒轉之後,那饑餓的感覺深入了骨髓?”

我再在這兩只石獅子前望了良久,心道這石獅子除了大小之外倒真和師父山上那只相差無幾,可這只形态兇猛,肌肉虬張,目光銳利,而師傅那只因每天吃吃喝喝,生活悠閑,形體上大了許多,目光也溫柔和善,至少我是從來沒見過它自己動手捕過一只動物。

劉德全推開府門,領頭走了進去,密宗流的顧紹這一次沒有突忽其來地從地上冒了出來,很正常地從影壁處轉了出來,他垂着雙目朝我和劉德全行了禮:“閣主,葉首領,全都準備好了……”

我道:“顧紹,你這是怎麽了,垂着眼,怎麽眼睛都不往我望呢?”

顧紹避在一旁:“屬下不敢。”

劉德全笑道:“他這是敬仰您呢……也防着您老想他的眼珠子象葡萄。”

我:“……”

外邊雖是黃沙覆蓋,風卷枯草,但這院子裏卻圍着極高極高的牆,阻擋住了外面的狂風,青磚鋪成的地面一塵不染,拱壁上雕着的卷雲紋圓雕舞女姿态優美,初一進門,我卻是以為自己進了江南小鎮裏的富戶人家,院落幽深,石雕精美,有亭榭廊檻,宛轉其間,更有幾蓬開得極為燦爛的碩大牡丹種植在院欄處,等我走得近了,才發覺這牡丹竟是用上好的玉石雕成,綠的葉,卻是翡翠,而紅的牡丹,卻是大塊的紅色玉石。

這麽大的手筆,我暗暗有些吃驚,劉德全見我看得仔細,又用充滿期翼的語氣道:“閣主,這一些,是您特地請了江南的石雕好手制成,屬下将它們從臨江城運了過來,以期這院子和以前一模一樣……”

我道:“這樣的材制,這樣的雕功,花的銀子怕是要用金山堆成吧?”

劉德全眼眼底期翼之色一收,轉成了苦笑:“閣主,這些個,不過是些俗物。”

“俗物麽,我最是喜歡了。”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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