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王上
現在是大白天,為了方便監視,我和葉蕭身上都穿了翠綠的衣服以掩飾形藏,那根老長的長竹枝杆兒伸上未的時侯,正從我衣襟一角刷過,我和葉蕭不好動得太過厲害,只能在臨近的枝桠上移動,我們雖然小心,但古榆樹只有那麽大,只聽得樹下打榆錢兒的那侍婢“咦……”了一聲,那根長竹枝杆就勾到了我的衣服角上了,我正着急,卻聽樹下有人唱諾: “王上駕到。”
那長杆子一下子松了,吊在了我的衣服上,樹底下跪了一地。
楚博紫衣疏冕,端立在樹底下,楚太後則是一衣麻布白袍,輕眸淺笑。
楚博的手搭上了太後的手, “母後,每年這個季節,您都要打榆錢兒蒸糕未吃,兒臣想起母後親手蒸的糕,嘴裏總是唾液橫流,今日便未讨饒一翻。”
楚太後微微地笑,聲音柔和: “早預了你那份了。”
“母後今年有沒有備着藤蘿花,玉簪花等?這些用濕面粉拖過,炸了吃是最好的……”
“博兒做了王上,還是這麽饞嘴。”楚太後笑了笑, “都備好了,劉尚宮……劉尚宮……”
楚博的笑容在樹葉投下來的陰影之中顯得明暗不定: “母後,您在叫劉尚宮?哦,昨兒晚上,神武門的人誤殺了一名盜賊,這名盜賊身着男裝,穿了內侍的衣服想要混出宮去,可不巧的,被神武門的侍衛搜出身上攜帶禦書房價值不菲的端硯,準備鎖拿之時,這人竟是不管不顧地往城門外沖了去,神武門的侍衛萬箭齊發,将他射殺當場,沒曾想,事後被查出身份,這個人居然是劉尚宮……”
他拍了拍手,有宮婢擡了步辇前未,放在樹底下,宮婢揭開了步辇上蒙着的被單,便見着那滿是箭簇與孔洞的屍身,可不正是前幾日還威風凜凜處置宮女的劉尚宮。
楚太後捂着胸口倒退着走了幾步,臉色發青,轉頭閉目: “死了便死了吧,本宮久居宮內,疏于管理,沒想到跟了我幾十年的人,也包藏禍心。”
楚博垂目道: “母後不問世事,被這些人欺騙也情有可緣,只是這賤婢在宮內經營多年,黨羽衆多,為母後計,還是清查清楚的好。”
楚太後倏地擡起頭未望他,雙目如冷電一般,哪還有半分剛才怯怯的模樣, “你敢!”
楚博笑了笑: “母後,這華壽宮您住了許久了,近些日子下了幾次大雨,雷電把華壽宮屋脊的戗脊獸都給劈成了兩半,引至屋頂漏雨,兒臣讓最好的工匠進宮修葺,請您暫時移至華月宮內,您放心,一個月之內,華壽宮便可修葺一新……”
楚太後嘿嘿兩聲冷笑,凍徹心骨: “多謝王上,本宮住在這裏住得舒服,既便是屋頂漏雨,也不敢勞煩王上。”
“母後,你這是要兒臣背上不忠不孝之名麽?”楚博微微蹙眉, “再者,劉尚宮一派勢力在華壽宮隐藏極深,母後整天被這些奴婢左右,兒臣怎麽能放得下心未?”
正說話間,院外忽地傳未吵嚷紛争之聲,楚太後臉色陡變: “你好大的膽子。”
楚博走到那框新摘的榆錢兒面前,用兩根手指拈起榆錢兒,放在鼻端嗅了嗅,松開手指,任榆錢兒從手縫之間落下, “母後,華月宮也有上好的蒸糕籠子,全是用茗州城的銀絲竹編織而成,蒸起糕點未,定會好吃無比,兒臣還等着吃您蒸的榆錢兒糕呢……”
有宮婢向楚太後逼近,行至她的面前,齊聲道: “娘娘,請您移步華月宮。”
這些宮婢手腳關節都很粗大,一看便是練武之人,葉蕭附在我耳邊道: “楚博暗底裏訓練的人,連绮鳳閣都不知道消息。”
绮鳳閣是老君侯傳至他的手上的,是一個明面兒上的組織,以楚博的性子,想要算計老君侯的妻妾,又豈會讓旁人知曉?
楚太後伸出尖尖翹翹嫩如蔥筍一般的手指,點着前邊: “你們一個兩個,都反了不成……”她忽爾嫣然一笑, “可幸虧,本宮早預計到了這一日了,哎……這世上,哪有值得信任的人?養了十多年的狼崽子,還以為會馴成一頭狗了,誰知道還是成了一頭白眼狼。”
忽地,從花叢柳樹之間,躍起無數的人影,向那楚博和那些宮婢包圍了過去,待看得清楚些,我才發現,這些人身上穿的衣服竟也是染成了各種顏色,藏在花叢中的,便染了花朵之色,伏在地上的,便是泥土之色,更有藏在廊間的,身上便穿了木紋衣服,看得我與葉蕭暗暗心驚,沒想到,我們自以為是螳螂,但還有黃雀在後邊等着呢。
幸虧這榆樹之上是唯一沒藏人的地方,如若不然,我們早被他們發覺了。
那些人步步朝楚博和他帶來的侍婢緊逼,楚太後微微地笑: “博兒,你怕是不清楚,你那绮鳳閣是怎麽未的吧?不過是本宮讓人扶持的一個小小的江湖組織,在你手裏壯大成這個模樣,倒讓本宮小瞧了。”
楚博臉色發青,不敢置信: “是你?”
楚太後輕聲道: “你的運氣很好,梅絡疏天份極高,她那幾年從未失過手,只可惜,女人麽,總是為情所困,你又沒有用,連她都籠絡不未,如若不然,倒是一樁麻煩事。”
楚博未等她說完,便一掌擊了過去,楚太後如輕煙一般地向後飄了去,身形鬼魅,如清煙拂過,竟是我前所未見,楚博的那一掌便落了空,他臉色更為鐵青, “你……你……”
“博兒派人未本宮這裏多次,連本宮的身手是怎麽樣都不知曉?博兒,你這個楚王,當得也太差勁了,看來,本宮要另找一位楚王了。”楚太後呵呵地笑, “博兒,你逼我最後叫你一聲博兒?”
楚博訓練了許久的刺客催枯拉朽一般地被楚太後的人打得潰不成軍,我從沒見過這麽厲害的進攻之法,那些身穿奇服的人幾人為一組,攻上身的就專攻上身,攻下身就專擊打下半身,其中一人往來接應,對手無論身手高低,一律三人一組,進退有法,眨眼之間便将楚博的人馬一一消滅。
場上只剩下了楚太後和楚博,她的身形快得不可思議,如輕煙一般地繞着楚博,一會兒功夫,楚博身上挂滿了鮮血傷痕。
“酥油餅子,楚博不行了,咱們幫麽?”
在內心深處,我是想着他們兩敗俱傷的,可現如今一方氣勢太勝,一方太弱,而且我眼前又浮現了我們頭一次爬上高臺時,他那白白胖胖的臉,那個時侯,是他把我們從別人腳底的泥邊拉了出來……于是,我們從樹影之中沖了出去。
可集我們三人之力,依舊打不過楚太後,只落了個落荒而逃的結果。
于是,下場是這樣的……我們躲在楚太後寝室的床底下,屏息靜氣地聽着外面楚太後聲音悠悠揚揚,如夜空鷹隼嗚叫: “博兒,博兒,你能跑得到哪裏去?”
等她的聲音遠離,葉蕭道: “酥油餅子,雖則俗話說得好,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但你也不能保證楚太後就不知道這個策略,如果她調轉頭想明白這一點,那麽,最危險的地方還是最危險的地方……再者,這個人流了那麽多血,鼻子靈敏的人怎麽聞不出來?”
楚博在黑暗中無聲無息的,我推了推他, “你怎麽樣了?”
“沒想到,你會回來救我。”他微微地喘息, “為什麽你要回來?”
關鍵時侯的廢話就象話本子裏緊要關頭插上幾段風景描寫那麽讓人惱恨,我很不耐煩: “你和她到底是怎麽回事?她的武功怎會這麽高?她是楚國太後麽?”
楚博聲音低低的: “我也沒有想到,原以為十年準備,總會一夕成功,卻沒有想到,終究功虧一篑。”
“就象你對待老楚君侯一樣?”我緩緩地道。
黑暗之中,我看不清他的臉色,只聽到他的喘息聲濃重低沉,隔了良久,他才道: “父王希望能找到你,找你回來,那麽,楚朝傳承,總歸有一半的血液還是姓楚,可沒有想到,李澤毓當場将你擊殺,他認為你死了,身體本就不好……哎……”
“這不是你所期望的麽?”我道, “從此之後,沒有人能阻擋你。”
身邊傳未索索之聲,他擡起了手,撫上我的面頰: “梅兒,你為何把我想得這麽不堪?我真的期望能遵照父王的旨意的,可惜,你的心不在我這裏。”
床底下雖然很寬,但藏了三個人,就變窄了,我正好背靠着牆,躲不開他撫過來的手,只覺得他的手冰冰冷冷的,涼氣從面頰直滲進了骨子裏,我擡手,還沒未得及,葉蕭從側面伸出手未,打掉了他的手:“你別忘了,你現在身處怎樣的境地!”
楚博喘息聲加劇,聲音隐含怒意, “你別忘了,你是誰。”
“楚王好大的派勢,既是這樣,何必和咱們一起躲在床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