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出發
“佛祖。”
西天極樂世界，觀音手指楊柳淨瓶，做禮之後方才恭敬開口問道：“孫悟空被鎮壓在五行山下已近五百年，您真的要讓江流兒再入輪回麽？”
如來佛祖雙手合十，眸色深遠。
“世間萬物，皆有命數，皆要入六道輪回，金蟬子如今已歷九世輪回，自然是要讓他經歷最後一世，去西天取經，重新修成正果。”
“可是那妖猴…”觀音猶豫片刻，眼中隐約有些擔心，“它超脫五行，脫離六界，乃是這天地間最大的變數，若是他再像五百年前那樣大鬧天宮，又該如何是好？”
五百年前。
齊天大聖孫悟空大鬧天宮，成為了天地之間最大的笑柄，也成為最大的輸家，跪在誅仙臺上向衆仙低頭，受千刀萬剮，更是第二次被壓在五行山下整整五百年。
表面上看，是天庭跟佛祖贏了。
可實際上，孫悟空那一鬧，天庭十萬天兵天将損失慘重，元氣大傷，如來那一掌，更是被孫悟空破開，內傷這五百年來都隐隐作痛，絲毫未曾痊愈。
第一次大鬧天宮，孫悟空毫無還手之力，是他敗了。
可是第二次，卻是他為了江流兒能夠再入輪回，放下武器，束手就擒。
他是天庭，乃是整個西方極樂世界所有神仙佛陀心中，最如鲠在喉，也最無法把握的那個不确定性存在。
“你可記得當初那妖猴大鬧天宮之時所說的一句話？”佛祖坐在高高在上的法座之上，聲音傳下來，帶着一股掌握一切的肅穆森嚴。
“請佛祖明示。”
“妖猴生性頑劣，普天之下，能夠度他回頭是岸，皈依我佛的人，只有江流兒，更何況命中注定，兩人之間緣分未盡，便是讓第十世輪回的金蟬子，帶他一起，去西天取經吧。”
“可是上一世江流兒乃是被天庭所殺…”
“一切皆有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佛祖雙手合十，聲音如同法號一般，傳遍了整個西方極樂世界。
“菩薩，你忘記了一件事。”
“江流兒的本體，是本座座下二弟子金蟬子。”
“這一世，他将不再記得上一世的孫悟空，而是最後一世歷練，注定要去西天取經，皈依我佛的使者。”
西天極樂世界依舊是幾千年來不曾改變的莊嚴肅穆，梵唱跟佛號不息。
只有如來的一句阿彌陀佛，在大殿之中，傳的好遠好遠。
這一世，他将不再記得上一世的孫悟空。
而是最後一世歷練，注定要去西天取經，皈依我佛的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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貞觀十三年。
金山寺和尚法明在河邊參禪悟道的時候，撿到了一個被人丢在木盆裏順流而下的嬰兒，取乳名叫江流兒。
匆匆十八年。
江流兒從小在金山寺長大，表現出了對佛學極其濃郁的興趣，并且心地善良，慈悲為懷。
“流兒，你可願從此入我佛門，宣揚佛法，普度衆生？”法明和尚眼中流露出慈愛之色，望着眼前自己是比自己還要高出一點的少年開口問道。
江流兒幾乎是沒有猶豫。
在他的心中，似乎天生就有一種使命感，天生就與佛有緣，至于凡世那些紛紛擾擾，對他來說，似乎都只是過眼雲煙罷了，沒有什麽幹系。
“師父，流兒願意剃度入佛門，以普度衆生為己任，從此一心向佛。”
大殿之上，有巨大的鎏金佛祖雕像，氣氛莊嚴，江流兒跪在蒲團上面，法明站在他的面前，心中忍不住欣慰。
他一生鑽研佛法，以普度衆生為己任，奈何天資有限，現如今更是年事已高，而如今江流兒能夠傳承他的衣缽，他也這輩子，也算是死而無憾了。
手拿剃刀，法明慈祥一笑，“既然你已決意入我佛門下，那從今日起，江流兒這個乳名便是不能再用了，玄奘，你就叫玄奘吧。”
伴随着說話，法明手裏的剃刀也随之落下。
咔嚓——
咔嚓——
咔嚓——
斷發落了一地。
玄奘在蒲團上行禮，剛剛年滿十八的少年聲音洪亮充滿虔誠跟希望。
“玄奘拜見師父。”
頭磕下去的瞬間，他看着自己頭頂上的頭發掉落下來，落了一地。
不知道為何，隐約有些恍惚。
總覺得心髒某一處空空蕩蕩的，似乎像是缺點什麽似的。
“江流兒，你這個傻子，怎麽這麽早就出家當了和尚？”一個高大而又桀骜的身影随意坐在高處，嗤笑着開口：“一天到晚對着如來老兒，不覺得無聊麽？”
“大聖，你可萬萬不能說佛祖壞話，要不然啊，萬一再被佛祖聽到了，他不解除你的法力怎麽辦？”
“吃烤雞還是烤魚，俺去給你弄一點過來。”
“不行不行，出家人有戒律，我可不能破戒。”
“處處受約束活着，俺這輩子都受不了。”
“嘿嘿，大聖你那麽厲害，就應該自由灑脫，過得逍遙自在，至于我嘛，身為佛家弟子，肯定是要守一輩子佛家戒律的呀。”
“傻子，”那個高大桀骜的身影有些無奈，“以後你要是還俗了，就去我的花果山水簾洞，要什麽有什麽，不比當和尚快活？”
江流兒當了一輩子和尚。
江流兒一輩子都不曾破戒。
他生命中做的最後一件事，是用他自己的命，換了齊天大聖孫悟空的安全。
到死他都不後悔，唯一遺憾的，是當他躺在冰冰涼涼的地上，望着天空的時候，後悔這輩子，居然沒有去看過大聖口中的花果山。
玄奘跪在地上，身體抑制不住的晃了晃，腦袋忍不住有些漲得生疼。
“玄奘，你怎麽了？身體不舒服麽？”法明見他良久沒有起身，忍不住有些擔心。
“…師父，我沒事。”被法明這一聲把意識收了回來，玄奘搖了搖頭，視線卻是抑制不住的落在了地上的一團亂發上面，再移到大殿之上永遠含笑永遠慈悲永遠高高在上的佛祖臉上。
我沒事。
我只是覺得，似乎有什麽東西在腦袋裏。
我想知道是什麽，卻無論如何，都撥不開面前的霧。
“好了，從今日起，你就正式是我佛門弟子了。”法明慈祥的沖着玄奘笑了笑，沒有察覺到他的異常，只覺得心中異常欣慰，後繼有人。
玄奘跪在蒲團上，張了張嘴巴，想要說什麽，最終卻還是沒有說出口。
一聲阿彌陀佛，輕的微不可聞，卻又好像傳到了很遠很遠。
的确。
玄奘像是天生就是佛門中人一樣，對于那些高深晦澀的佛法典籍，他總是能夠很快讀懂，并且擁有自己的見解跟體會。
他開始逐漸成為金山寺最年輕的得道高僧，開始游歷講學，傳播佛法，積德行善。
到最後，因為名聲傳播很大，所以被當今聖上李世民，專程請進皇宮講學，宣揚小乘佛法。
是日。
玄奘在長安城宣揚佛法，太宗李世民陪同一起。
“玄奘大師，你真是佛法高深，看百姓們的反應，應該是都被感化了啊。”
唐太宗李世民對玄奘印象極好，推崇備至，此時此刻看到他的真正實力，說話間更是客氣。
“皇上過譽了——”
玄奘這邊話還沒說完，下面的百姓爆發出來的一陣驚呼聲便是将他的話給打斷。
“觀音，觀音菩薩！”
“我沒看錯吧？真的是觀世音菩薩，觀世音菩薩顯靈了，觀世音菩薩顯靈了！”
“觀音菩薩？”李世民聽到外面人的聲音也是猛地一愣，習慣性的望向玄奘。
兩個人同時擡頭，只見天空中祥雲飛舞，觀世音菩薩居然是真的端坐蓮臺，手持楊柳淨瓶出現在衆人面前。
“現西天有大乘佛法，玄奘大師乃是我佛指定之人，不知你是否願意前往西天取經，取得大乘佛法，普度衆生？”
玄奘渾身一震。
哪怕是他素來少年早熟持重，此時此刻卻也是抑制不住的心情激蕩。
“菩薩，這世上真有大乘佛法？”
觀音菩薩高高在上，望着跪倒在地的玄奘，眼中微不可察的閃過一道悲憫之色。
“你乃是我佛指定之人，若是能夠歷經九九八十一難，那便是能夠立地成佛，修成正果，只是不知你可願經歷磨難，前往西天取經？”
觀音話音未落，玄奘便是深吸了一口氣沉聲點頭答應。
“貧僧願意前往西天取經。”
觀音微不可察的嘆了口氣，“此去路途艱險，九死一生，你想好了？”
準确來說，玄奘幾乎是沒有經過思考。
他的心中隐約的，就像是有一個聲音在鼓動着他，催促着他，讓他踏上這前途未知的西天取經之路似的。
至于是否艱險…
玄奘跪在蒲團上重重叩首。
“貧僧不懼任何危險，甘願前往西天取得大乘佛法。”
“很好。”
觀音點了點頭，目光落在李世民的身上。
“玄奘此去，若是能夠取得大乘佛法，必然能夠保得大唐盛世，國力興盛。”
李世民大喜，連聲應是。
觀音菩薩點頭，很快消失在衆人眼中，李世民當衆宣布，認玄奘為禦弟，賜姓唐，賜通關文牒，金銀珠寶，即日送他西天取經。
從這一刻起，他便是唐玄奘。
唐玄奘拒絕了太宗給的金銀珠寶，收下通關文牒，明日，便是準備前往西天取經。
深夜。
不知怎麽地，他竟是輾轉反側的睡不着。
“唐玄奘，明日你即将前往西天取經，佛祖賜你錦瀾袈裟，九環錫杖，可保你不堕輪回，不受毒害。”
觀音再次出現，右手一揮，兩件寶物同時出現在他的面前。
唐玄奘猛地一愣，便是準備行禮，還沒來得及動作，又被觀音打斷。
“此去西天取經，你将會經歷九九八十一難，路途艱險，所以佛祖安排，這一路，你将會收三個徒弟。”
“三個徒弟？”唐玄奘有些疑惑，等待着觀音繼續說下去。
“是的。”
“第一個徒弟，他五百年前大鬧天宮的齊天大聖孫悟空，此猴生性頑劣，被鎮壓在五行山下五百年，你只需要去五行山揭下符咒，便是能夠将他放出。”
齊天大聖孫悟空。
唐玄奘站在原地，忍不住開口低聲重複念了兩三遍。
“孫悟空曾經大鬧天宮，生性頑劣，所以當你将他放出之後，還有這個緊箍要給他戴上。”
觀音菩薩将一個事情都交代完畢了之後方才準備離開。
就在離開的前一刻。
她的聲音從天空中傳下來，聽不清楚情緒。
“世間一切，皆是一場輪回。”
“唐玄奘，你可萬萬不能選錯了路。”
若是沒有這些袈裟拐杖之類的東西，怕是唐玄奘真的會以為從頭到尾，這都只是一場幻覺。
第二天清晨，出發，步行向西天取經。
路途颠簸，風餐露宿。
五行山腳下。
“金甲玄绫披風踏破雲山幾萬重
長歌藐倥偬
疏狂自在最豪縱
談笑間生死兩從容
九萬裏玄穹
恨蒼天将我愚弄
男兒丈夫當如是慷慨上天宮
殿前試雌雄
揮杖而向驚起多少風雲湧
誓以此身淩九重
談笑間生死相對兩從容
九萬裏玄穹
恨蒼天将我愚弄
男兒丈夫當如是慷慨上天宮
殿前試雌雄
揮杖而向驚起多少風雲湧
問誰能同 ”
山野間，村民唱山歌的聲音傳到唐玄奘的耳中，讓他爬山的腳步都忍不住頓了頓。
“男兒丈夫當如是，慷慨上天宮。”
心中抑制不住地升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情緒，像是酸澀，卻更像是驕傲自豪一般，他忍不住伸手沖着前面兩個人招了招手。
“這位施主，阿彌陀佛，請問你歌中所唱的，是誰的故事？”
唱歌的是一個年紀大約十五六歲的少年，身邊還跟着一個中年男人。
聽到玄奘這麽問，少年瞬間眉眼鮮活，“大師，我唱的這是齊天大聖孫悟空的故事啊，您沒聽說過嗎？五百年前大鬧天空威風赫赫的孫悟空啊！”
孫悟空。
口中重複這三個字。
唐玄奘心中再度泛起一股說不清楚的情緒，還沒來得及細想，又被中年男人的呵斥給打斷。
“瞎說什麽？”
“什麽齊天大聖孫悟空？還不是被壓在五行山下的一個妖怪，犯了錯才會受到懲罰，他肯定是個殺人無數的大魔頭。”
中年男人的話讓少年有些委屈，撇了嘴想辯解，望向唐玄奘。
“大師你來說，齊天大聖孫悟空，他究竟是一個好人還是一個壞人？”
老實說。
從出生到現在，唐玄奘也僅僅只是在觀音菩薩還有這個少年的口中聽過兩遍孫悟空這個名字。
大鬧天宮。
妖猴頑劣暴虐。
搖了搖頭。
年輕英俊佛法有成的和尚沉思良久聽見自己的聲音。
他說，雖然未曾見過，但是感覺齊天大聖孫悟空，應該是個好人吧。
告別了砍柴父子，一路走到五行山下。
玄奘輕笑，心中說不清是期盼還是怎麽的，竟是隐約有些想快點見到這個觀音菩薩指派給他的大弟子了。
還沒走進。
雜草叢生，蛛網密集。
看不清楚孫悟空在哪兒，唐玄奘剛剛準備開口詢問，下一秒便是聽到一道聲音。
滄桑，幹澀。
像是笑，又像是責怪，卻更像是穿越了幾百年的時間，讓人忍不住有些恍惚的沙啞。
“你來了。”
“俺可是等了很久很久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