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中意
“大聖，你這又是何苦？”
天蓬站在孫悟空的後面，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開口多說了這麽一句。
孫悟空站得筆直。
或者說，這千百年來，無論遇到什麽樣的艱難困境，哪怕是天塌下來了，齊天大聖這腰杆，也從未彎下來過片刻。
聽到天蓬的這句話，孫悟空眯了眼睛，仰起頭來望向頭頂的廣袤天空。
“何苦？”
他渾身的氣勢在呼吸之間逐漸攀升，隐約竟是有攪得風雲變色的力量。孫悟空深吸一口氣，一雙黑金色的瞳仁深的吓人。
他沒有轉身去看天蓬的表情，他說話一字一頓。
“情情愛愛是什麽東西？”
“俺從未說過喜歡唐玄奘那個傻子。”
“既然從未喜歡過，又何來的苦與不苦？”
決然，凜冽，卻微不可察的夾雜着一股慘烈。
他仰起頭來哈哈大笑。
“天蓬，俺說要護着他一路，便絕對不會食言半句。可你勿要多想了，勿要…想歪了去。”
孫悟空脊背挺直如同一杆标槍。
他輕笑。
唐玄奘立志成佛，又如何能夠跟他這等桀骜不馴為天地不容的妖魔攪在一起？
像是在跟天蓬交代，卻更像是在告訴自己。
太陽穴漲痛，微微阖眼。
孫悟空聲音緩緩變輕，一字一頓。
“你給我記清楚了。”
“俺絕對不會跟唐玄奘，有半分那方面的瓜葛。”
空曠的野地。
風很大，刮得樹木枝葉嘩啦啦的響，連帶着人的眼睛，都被風刮得有些睜不開。
風聲将兩個人的對話掩蓋，最終吹散。
只留下一聲不知道是誰發出來的長嘆，經久不散。
何苦？
何苦。
————
————
人世間的因果，實在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
還有人生的軌跡，也全然不會按照人的心願去發展。
孫悟空打定了主意不會再被唐玄奘牽動心神，偏偏事與願違，本來這世上的一切，都是根本無法掌控跟預料的一件事情，不是麽？
途徑一座小村莊的時候，他們救下了一個差一點葬身妖怪虎口的女孩的性命。
孫悟空算不得什麽好人。
或者說，在他眼裏，除了在乎之人，怕是這全天下所有的生命，全部都如同草芥一般，實在是不值一提。
出手救人，也不過只是舉手之勞。
他更怕麻煩。
偏偏這女孩竟是一個死心眼，被他們這一行四人救了之後，雖是有些畏懼他們跟常人不同的長相，卻是心中感恩，非要做些事情來報答。
“小女若蘭，感激四位英雄的救命之恩，願意跟随你們一路西行，為你們做牛做馬。”
女孩此刻的狀況，算得上是狼狽。
白色的衣裙沾滿了灰塵不說，還有斑駁血跡，觸目驚心。一張臉更是蒼白如紙，身形柔弱。
縱然是這樣，卻也隐約能夠看出女孩一張臉長得清秀幹淨，小家碧玉。
當然，這些事情孫悟空是絕對不可能注意到的。
皺了眉，有些不耐煩的揮了揮手。
“不需要你報恩，走吧。”
孫悟空原本骨子裏就浸着一股抹不掉的殺伐氣，一般人看到他就會心生畏懼，更不要說是此時此刻板着臉，不耐煩的冷聲說話了。
女孩畏懼的退後半步，卻仍是跪地不起。
深吸一口氣，攥緊拳頭。
“我爹曾經說過，人活在世上跟畜生最大的區別就是感恩。”
“人知道感恩。”
“若蘭這條命是你們救的，就等于是我欠了你們一條命，若是不還這個人情，我這輩子都不會安生的。”
孫悟空越發的不耐煩，皺着眉頭正準備說話，還沒開口呢，就被唐玄奘打斷。
唐玄奘畢竟心善。
他深知男女有別，自然是萬萬不會答應這女孩的請求，但是說出來的話，卻是比孫悟空委婉了許多。
雙手合十念了一聲阿彌陀佛。
年輕英俊的和尚溫和的望着女孩一笑，伸出手來将她從地上攙扶起來。
“女施主，我們乃是前往西天取經的和尚。”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對有需要的人施以援手是我們應該做的。若是這世上任何人做了救人性命的事，都要挾恩圖報，那豈不是人心險惡？”
“我們師徒四人都是男人，你一個女孩跟着也不方便，還是早日離開此地，找到自己的親人朋友，好好的過接下來的生活吧。”
若說孫悟空吓到了女孩。
那麽唐玄奘，怕是就像一道光，照得她整個人都覺得溫暖起來。
注意到女孩的表情，孫悟空眉頭皺的越發的深了起來，瞥了一眼唐玄奘這幅耐心溫和的模樣，冷聲哼了一聲。
在自己面前一天到晚都像是個耍無賴的小孩子，怎地到了別人面前，就成了溫文爾雅的得道高僧？
索性抱着胳膊冷下臉色來不看他。
“大師，我真的可以為您做牛做馬的，我…”女孩上前一步，仰起頭來望向唐玄奘，越發的不願離開。
“真的不用。”唐玄奘沖着她一笑，卻是毫不猶豫的拒絕。
見唐玄奘拒絕的如此不留餘地，女孩也是抑制不住的有些失落，一雙眼睛逐漸黯淡下來，低着頭不說話。
“師父，您瞧這村子被妖怪荼毒，人都死光了，方圓十裏還不知道有沒有其他妖怪。”
“再說了，再往遠處看，估計要走上三天三夜才能走到下一個有人煙的村落。這位女施主乃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凡人，若是沒有我們在一旁保護，怕還是逃不脫葬身虎口的命運啊。”
在這一條西天取經的道路上，沙悟淨算得上是沉默寡言的那種人了。
天性內向，老實忠厚。
難得聽他一次說這麽長一串的話，唐玄奘也是忽的一愣。
沙悟淨說的這個，倒也的确是一個不能忽略的問題。
唐玄奘忍不住有些為難，皺着一張臉，在心中斟酌着應該如何是好，忍不住望向孫悟空。
“大聖，你看這…”
“要不然我們就把她帶上，等到下一個有人煙的村落了再将她放下，大聖，你覺得可以嗎？”
聽到唐玄奘這麽說，女孩眼睛瞬間一亮，也迫不及待的望向孫悟空。
孫悟空卻是陰沉着一張臉。
“你想讓她跟着那便跟着吧，問俺老孫作甚？”
說罷，便是頭也不回的走在前面，也不看身後衆人。
“謝謝聖僧，謝謝聖僧，若蘭一定會為您做牛做馬，報您大恩！”
唐玄奘看了走在前面的孫悟空一眼，抿了抿唇，最終還是收回視線，沖着女孩笑了笑，搖了搖頭，客氣回答道：“女施主不必客氣，貧僧師徒是真的不需要您為我們做牛做馬，帶你一程也算是緣分。”
“謝謝聖僧，謝謝聖僧。”
前面。
孫悟空聽到身後傳來的聲音，眉頭越皺越緊，最後伸出手來掏了掏耳朵，索性加快了腳步走在前面，誰的聲音也聽不見了。
而走在最後面的沙悟淨，低着頭挑着行李的同時，眯着眼睛，眼中有微不可察的寒芒閃過。
他為何會出言讓這女孩同行？
不過是為了讓孫悟空跟唐玄奘之間的間隙更甚罷了。
他心中越是嫉恨唐玄奘，越是對他恨之入骨，就越是不得不承認。
他在孫悟空的心中，占有着旁人根本就無法撼動也無法代替的地位。
孫悟空這幾日的異常他也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看在眼裏。
他在掙紮，在抵觸，在恐懼着不敢再往下發展下去。
正是因為孫悟空不願，所以連帶着對唐玄奘的态度，都變壞了幾分。
既是如此。
他便是再加上一把火，推着孫悟空再往前進一步。
越是往深淵前進。
最後的結果就會是萬劫不複。
不是麽？
“聖僧，您這件衣服要我幫忙洗一下嗎？”
女孩手中握着一件白色僧袍，表情有些羞澀有些緊張。
唐玄奘猛地一愣。
然後就是搖頭，有些惶恐，“不用不用，女施主不必客氣，貧僧的衣服可以自己洗…”
“哼！”
孫悟空閉着眼睛坐在最高的一棵樹上，耳朵動了動，冷哼一聲。
“沙師弟，依我看，這姑娘怕是看上咱們師父了。”
天蓬靠在石頭上嘿嘿嘿地笑了一聲，推了推低頭沉默不語的沙悟淨壓低了聲音開口說道：“不過倒也不稀奇，咱們這師父雖是出了家的和尚吧，但也長得俊俏好看，待人寬厚又溫和，這小姑娘喜歡上他，我看也是正——”
“常”字還沒說完，天蓬腦門猛地一痛。
捂着自己的腦袋吃痛叫了一聲，天蓬嘀嘀咕咕，“怎麽這果子這麽巧就掉到俺老豬頭上了，真是的…”
沙悟淨低着頭依舊看不清楚表情也不說話。
卻是餘光掃到沉着臉不說話的孫悟空身上。
“聖僧，這是我家長那邊特有的飯菜，您嘗一嘗，看看味道怎麽樣，喜不喜歡？”
女孩漲紅着一張臉，将手中的飯菜遞給唐玄奘，“若是您不喜歡，那明日若蘭再想辦法給您做其他的。”
唐玄奘有些頭疼。
他雖然對情愛之事一竅不通，可這女孩表現得如此明顯，他再看不出來，那便是愚不可及了。
心中第一反應便是拒絕。
心中斟酌着字句想要開口拒絕，猶豫半晌尴尬的笑了一聲。
“謝謝女施主的好意，貧僧——”
話還沒說出口，一陣勁風刮過來，等到唐玄奘再睜開眼睛的時候，已經不是剛才待着的地方了。
正要開口看清楚。
下一秒。
已經被孫悟空狠狠地按在牆上。
“那個女人做的飯菜好吃嗎，嗯？”
咬牙切齒，一字一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