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南方的七月,但凡有塊草叢的地方,蚊蟲就能聚成能活生生把人吞下去的大團“烏雲”。

許茶茶抓抓臉頰上被咬出來的蚊子包,嘆了口氣。

她身上穿着一件薄薄的T恤,胸前的印花是已經快洗掉渣的Hello Kitty,領口處還有幾個破破的小洞,一張稚嫩的臉蛋卻白嫩幹淨。

手上提着一籃滿滿的香瓜,十個手指都被木質提手勒得發紅,人熱得渾身是汗,柔軟的劉海混着汗貼在額頭上,壓着圓溜溜的鹿眼。

許茶茶咬牙一步一步艱難地走着,面上表情沒什麽花樣,心裏卻吐槽開了。

她可真會挑時候穿越,早不穿晚不穿,偏偏是在原身被拐賣到鄉下的時候穿過來。

穿來第一天,許茶茶就從周圍環境還有從原身那裏接收的記憶,知道自己的處境。

她穿的是一本小說裏的炮灰女配,原本A市香水世家許氏的獨生女,正宗的千金大小姐,本應該享受一輩子榮華富貴,卻在三歲的時候因為保姆疏忽被人拐賣到鄉下,輾轉反側十五歲了才被親生父母找到。

原本的劇情裏,原身被找回家的時候,許氏夫婦已經在孤兒院領養了一個女孩做繼承人。

因為長年在鄉下積攢的自卑,也因為害怕養姐會搶占自己在家裏的份量,原身把這個養姐當做假想敵天天針對,但她自有記憶起就在鄉下生活,情商和手段哪裏比得上在商場游刃多年的養姐。

最後不僅什麽都沒争到,還惹得親生父母對她失望厭煩,甚至與她斷絕關系,只每個月給她基本的生活費支撐。

許茶茶當初看這本小說的時候,因為原身和自己同名還多關注了一點,見她用十頭驢都拽不回來的傻勁去做降智的蠢事還真情實感地被氣到過。

她記得她那時候說了一句什麽來着。

“氣死人了,明明拿着女主劇本卻活成炮灰女配,随便從街上揪個正常人去,到最後都不能混得這麽慘。”

好家夥,她說說而已,還真抓她過來了?

“快點走,磨磨蹭蹭的!”配合粗重的聲音,許茶茶被人從背後重重拍了一下,她跌咧着腳步往前沖出去好段距離才停住身子,但籃子裏的香瓜卻沒穩住,當即滾了兩個出去。

許茶茶吓一跳,忙跑着去追,結果卻被剛才拍她背的男子從身後揪住耳朵,震耳欲聾地吼罵聲随後響起,“你個小兔崽子能不能頂點用!這麽點事情都做不好,老子真後悔當初花那麽些錢買你!”

男人長年在地裏幹活,手勁很大,身體才七歲的許茶茶細嫩的耳垂被他捏着,很快就漲成紫紅色,像是皮肉被扯開了一般火辣辣地燒疼。

許茶茶從小到大沒被人這麽對待過,她皺皺臉,抿唇強忍着沒哭,也不說話。

她見過男人打狗的樣子,那狗叫得越慘他打得越用力越起勁,她還想着早日脫離苦海,不想落得和那可憐的小狗一個下場。

許茶茶一直沉默也沒什麽表情,男人擰了一會兒就覺得沒勁松開了手,然後擡腳踹她一下,“趕緊滾去撿起來,耽誤了早市要你好看。”

許茶茶被踹得踉跄一下,胯骨生生地發疼,她一瘸一拐地小跑起來把滾到遠處的香瓜撿回來,擦幹淨泥土再放進籃子裏,然後默不作聲跟在男人身後走。

她來這裏已經快一個星期了,每天被養父養母趕鴨子似的做農活做家務。

不是沒想過逃跑,但她們在的村莊太偏僻,是個死了人都得傳半個月才能被鎮上知道的窮鄉僻壤,逃出去的路難走又長不說,她一天二十四小時還被人當寵物一樣監視着,早上早早被喊起來幹活,晚上被反鎖在只有一張床的柴房裏睡覺。

許茶茶逆來順受很少反抗養父養母,因為她一直在等一個機會,等一個去鎮裏的機會。

鎮子裏有警察局,就在趕集的地方不遠處,她只要趁着早市人多眼雜偷溜出去報警,就很可能有一線生機。

早市的攤位就是靠搶,誰來的早來得快誰的位置好,但許茶茶的養父蠻橫,直接搶了一個馬路岔口的好攤位,把原本在那賣花的商販擠出去。

許茶茶負責算數找錢和給香瓜套袋子,被安排着坐在最裏面,前面是木頭架支起的攤子,左右各站着養父和養母,兩人和門衛把門似的,但凡許茶茶多一點動作都要拍她腦袋警告。

原身以前逃過很多次,每次被抓回去都是一頓毒打,雖然後來年紀大一些乖巧許多,但這兩人始終對她看管十分嚴。

許茶茶原本是想等午飯的間隙去上廁所找機會跑的,誰知道養母硬生生跟在她身後盯着她上,那架勢和看犯人沒區別了。

再次坐回攤位前,許茶茶臉色明顯焦急很多。

天色已經不早,早市收攤很早,下午兩三點他們就會收攤往回走,這個時間段客人也越來越少,加上一整天都沒吃什麽東西,摔破的手心和被踹過的胯都在隐隐作痛。

害怕恐懼與身體的疼痛夾在一起,讓許茶茶有種委屈到哭的沖動。

這次不成功下一次的機會還得多久,就算有下一次,她就能逃出去了嗎,難道她只能在這種環境生活到十五歲?

“诶沐白你過來看看,這個手鏈編得挺好看的。”左邊有個女聲響起,許茶茶擡頭去看。

是一群穿着打扮和這鄉鎮格格不入的年輕人,意氣風發有幾個穿着校服看着像是高中生,有人背着塊重重的畫板,還有人在隊伍前面拍照,估計是美術生來小鎮旅游采風的。

叫做“沐白”的,應該是走在隊伍最後的女生。

她一身在人群中格外明顯的白皮,露在短袖外的皮膚被陽光照出薄薄的透明質感,和周圍氣喘籲籲或熱得滿頭大汗的人不同,她臉上脖子上一滴汗都沒有,烏黑的長發高高紮起,發絲偶爾随着動作晃動,低頭看手機的側臉線條鮮明,挺翹的鼻尖長得很貴氣。

因為同學的聲音,她擡眼朝許茶茶這邊掃來,眼型是微微的細長,上挑看人的時候多少有些撩撥的意思,但細看,那淺色的眸底卻毫無情緒。

“嗯。”她輕輕應一聲,很快又低下頭刷手機,看起來對什麽東西都不感興趣的樣子。

許茶茶心裏一緊,她特別想沖動地大喊救命吸引那群人的注意。

周圍只有三三兩兩的客人,他們的香瓜也早就賣得差不多了,很有可能這幾個學生就是她今天最後的希望。

“我記得你媽媽很喜歡這種民族風的手工小玩意吧。”之前說話的那個女生又開口,“你不過去看看,買點?”

這次溫沐白終于停下腳步了,她像是思索一番,然後輕輕點頭,女生知道她這是同意的意思,連忙扯着她胳膊走到許茶茶她們邊上的手鏈攤位。

溫沐白似乎不喜歡被人拽着胳膊走,很快把自己手抽出來,她将手機熄屏放進兜裏,朝許茶茶這邊步子慢悠悠的,眉眼寫滿了漫不經心。

求救吧,求救吧。

許茶茶不斷在心底默念,心跳也因為緊張的心情變得又重又快,像是快從嗓子眼裏沖出來一般。

“小姑娘你來得正好,我馬上收攤了,這最後幾條可以給你們打折便宜帶走。”

“多少。”許茶茶聽那聲音沒什麽情緒地問了一句。

“原本一條三十,現在十五賣你,你想要多少都帶走嘛。”

攤主說這話的時候,許茶茶聽到養母笑了一聲,然後和養父一起湊着往隔壁攤位看,兩人小聲交談。

“早上還賣十塊錢一條,這不就是看學生好騙。”

“學生妹嘛,不騙白不騙。”養父嘿嘿一笑。

許茶茶有點口幹舌燥,手也輕輕發抖,趁養父養母打量那群學生的功夫,她将手伸到背後,偷偷摸出藏在鞋子裏的炭筆往錢袋子裏的紙幣畫了幾筆。

盯着兩人的動靜,許茶茶小心翼翼做完這一切,已經是緊張到快要幹嘔出來的狀态。

很快,她強忍面部肌肉的僵硬,沖溫沐白的方向扯開一個笑,“姐姐,買一點我們的香瓜嘛,可甜可好吃啦!”

她的聲線還沒發育完全,聽起來還帶點奶音,甜甜的脆生生,就是拖長的尾音聽着有些顫抖的不安。

溫沐白掀起眼簾,往那香瓜籃子裏看了眼明顯沒什麽興趣,收回目光的時候随意掃到那個穿Hello Kitty的女孩。

一張小臉白嫩嫩,眼睛和黑葡萄似的亮睫毛像擺在櫥窗裏的娃娃又翹又密,她鼻尖上帶了點細汗,臉頰也有些髒髒的灰,但不影響那小奶包的樣貌惹人喜愛。

“呦,小妹妹,你這麽小就跟着爸爸媽媽出來做生意啦?”拉溫沐白過來的女生看許茶茶生得可愛乖巧,感興趣地靠過來蹲下。

許茶茶抓住希望,拿起香瓜對她說,“姐姐走路走累了吧正好吃個香瓜解解渴,真的特別好吃,我不騙你。”

她眼睛亮晶晶的,笑容也特別真誠,肉呼呼的小手捏着嫩黃的香瓜,一副讓人難以拒絕的樣子。

“抱歉啊小可愛。”女生提起自己手裏的購物袋,“姐姐買太多東西啦,分不出手吃東西,下次有機會再來買好不好?”

下次,哪裏還有下次。

許茶茶有點着急了,她兩手拖着瓜往前推,“姐姐這瓜很新鮮的,你不用馬上吃,提回去慢慢吃嘛。”

她語速比剛才快不少,聲音聽起來好像還是撒嬌,但明顯顫抖和哭腔比剛才重。

正在挑手鏈的溫沐白眉心一蹙,重新轉頭看過去,這次不是随便掃一眼那麽簡單,她仔仔細細地将許茶茶從頭打量到腳。

亂蓬蓬的頭發,磨破的掌心,還有和身邊兩位家長整齊衣衫形成鮮明對比的洗到發白的破舊短袖。

視線再往上擡一擡,對方明顯是察覺到她的目光,迫切地對視而來。

小女孩眼周皮膚紅成一片,眼睛裏的霧氣像是馬上就要彙聚成淚珠掉下來,但她還在拼命忍耐,即便眉毛和臉快要皺成一團看起來一副随時要哭出來的樣子。

這點動靜當然也被養父養母察覺,他們臉色一變,隐晦地朝許茶茶使了個警告的眼神。

“賣不出去就算了,媽媽回家切給你吃好不好?”養母湊過來摸摸她的頭,動作看着溫柔實則快把她頭皮搓破了。

那個蹲着的女生笑笑,沒心沒肺地說,“對啊小朋友,這麽甜的瓜當然要留給你這麽可愛的小乖乖吃啦。”

許茶茶頂着養父要把她肉剜下來一塊來的目光,沉默地點點頭,“嗯,謝謝姐姐,我就是不希望爸爸媽媽不高興,他們種地很辛苦,早上要起好早才能來這裏一趟賣瓜的。”

“沒事的,你媽媽不會生你氣的,你這麽乖。”

許茶茶的臉僵硬到做不出表情,只默默說了一句,“我不乖的……”

她不“乖”地向外人發出了求救信號,而且已經被察覺,所以回去肯定要被狠狠地揍上一頓被罰不許吃飯,運氣不好可能直接餓死在柴房。

拜托你們,救救我。

拜托,拜托!

“多少錢一斤。”伴随清冷的女聲,溫沐白走過來,指指那剩下瓜。

“我們也快走了,便宜你一些,這幾個瓜你二十塊錢拿走。”養母開始裝袋子,像是生怕溫沐白後悔。

“十九。”溫沐白眼也不眨,淡淡的語氣問,“賣嗎?”

“也行,不掙你們學生那幾塊錢。”

許茶茶憋着氣盯住溫沐白的動作,“姐姐是現金還是支付寶啊?”

養母積極地從包裏拿出一塊牌子,“來掃這裏,我們也可以用手機支付的。”

溫沐白垂着眼拎過袋子,看也沒看養母一眼,直接把一張紅色的鈔票遞給許茶茶,“手機沒電關機了,小不點,你找我一下。”

“嗯嗯姐姐,我來找你錢。”

許茶茶吞下一口唾沫,用滿是冷汗的手在錢袋裏摸錢。

先是一張五十再是一張二十一張十塊……然後她借着折錢的動作,偷偷将藏在手心裏沾滿了汗水的那張一塊包進去。

“算好啦,八十一塊。”她滿臉笑容的遞出去,看起來真的像一個替父母解決了賣不出的商品的乖女孩。

溫沐白接錢的時候,指尖觸碰到她柔軟的掌心,然後輕輕點了點。

“謝謝,姐姐下次還來你這買。”她沒有數錢,直接把錢塞進兜裏。

許茶茶像是聽懂了她的話,用力點點頭,“好哦,茶茶還在這裏等姐姐,姐姐一定要來!”

溫沐白聽完扯開嘴角,說了一個她從前絕對不會說的詞,“乖,小不點。”

許茶茶眼睛又開始泛酸了,但這次不是因為害怕。

是因為她知道,溫沐白的“下次”很快就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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