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周五放學, 許茶茶告訴許言舒自己要跟王芳去醫院看高樂樂,讓她先回家。
王芳的車要比平時接送許茶茶的要小,不過車裏很幹淨, 有股淡淡的香氣,坐着不容易暈車。
高樂樂開學前學騎自行車摔了尾椎骨, 只能躺着養病,王芳每個禮拜五都去一次把作業告訴她。
她的病房比較熱鬧,一間裏四張床, 男女老少都有,無一例外都是行動不便的可憐樣。
許茶茶提着用班費買的果籃給她放到桌子上, 然後乖巧地站在王芳身後等介紹。
“這個是許茶茶,你的同桌也是一班的班長,有什麽事情都可以找她幫忙。”王芳給她介紹。
“嗨。”許茶茶探出身子, 揮手和她打招呼,“你一直沒來我好擔心你啊。”
只有她沒有同桌, 可太想高樂樂早點康複回來上課了。
高樂樂長相和名字相反,和許茶茶差不多的矮個,臉小小的, 單眼皮長得很秀氣,說話聲音也很輕, 看着就很文靜一女孩。
“你好, 茶茶,謝謝你擔心我。”
高爸爸起身把位置讓給王芳,又給許茶茶搬來一張椅子,“你們聊吧,我去洗個水果。”
“我來洗吧叔叔。”許茶茶站起來,她上課已經聽王芳念過一遍了, 可不想再旁聽一次,她都沒等高爸爸拒絕,撈起倆大蘋果就跑,“我可會洗水果了,我給你們洗!”
“這孩子……”高爸爸望着她的背影目瞪口呆,“跑真快哈。”
王芳頭也不擡,對許茶茶她放心得很,“她就愛洗蘋果,讓她洗吧。”
許茶茶一頭腦熱抱着倆蘋果出來了,結果卻發現自己根本不知道去哪洗,轉頭看見衛生間的指引牌,幹脆轉身鑽進去。
覺得廁所的洗手臺不幹淨,許茶茶先把一顆放進衣服前面的大兜兜裏,洗完一顆之後再擦幹交換位置洗另一顆。
在她給第二顆蘋果擦拭的時候,耳朵好像聽見隔間裏傳來抽泣的聲音。
她把蘋果揣進兜裏,走過去敲敲門,“你好,需要幫忙嗎?”
裏面的哭聲停住,但是沒人說話。
“需要衛生紙還是別的,我可以幫你拿。”許茶茶又說。
“咚咚”隔間裏的女生敲了兩下門依舊沒說話。
“是不需要的意思嗎?”
“咚”
許茶茶猜到她敲門的規律,應該是兩下否定一下就是“對”,她就繼續提問。
“你是不方便說話嗎,那我去找個紙和筆,你等等我。”許茶茶飛快跑回去把兩個蘋果往高爸爸手裏一塞,撕下一張作業本的紙拿起鉛筆又跑了。
到剛才隔間,她小心翼翼地把紙和筆塞進去,“你寫字,這樣我就懂了。”
一只小手接住她的紙,過了蠻久才遞出來。
‘褲子濕 0612’
“好哦,我現在去幫你拿,你別害怕我很快回來。”
門又被輕輕敲一下,代表知道了。
許茶茶又開始快走,因為0612是vip病房她找了好久都找不到,最後還是問得一個路過的護士姐姐。
房間的門是關着的,出于禮貌許茶茶擡手敲門。
“幹什麽!要進來就進來,還要我去請你嗎,臭啞巴。”是個粗啞難聽的嗓音,聽起來有些年紀。
許茶茶猶豫一下,把門推開,房間裏的病床上躺着一個穿着廉價格子襯衫的老婦人,她斜靠着枕頭,舉着一本雜志邊看邊吃橘子,吃完了随口一吐籽轉過來看人。
“還知道回來……你是誰,這裏是vip病房不是随便可以進來玩的。”
許茶茶猜也知道這個婦人不太有可能是廁所裏女孩的親人,能住vip病房的人,穿着怎麽會寒酸。
“我是來給她找褲子的。”許茶茶說。
“又尿了?”婦人把眉頭皺起來,慢吞吞地下床去給許茶茶找褲子,“麻煩死了,一天到晚的。”
許茶茶抿着唇沒說話,默默拿過婦人找出來的褲子,點點頭轉身跑走。
“扣扣”許茶茶敲敲門,“我給你拿來啦,開一下門我遞給你。”
門輕輕打開一條縫,一只手背有青紫針頭印的小手伸出來,她摸到褲子就立刻縮回去,然後迅速鎖門,和受驚吓的小貓似的。
許茶茶安靜的蹲在門口等她,過了差不多十分鐘,門又被敲響了。
“扣扣扣”三聲,好像是在說謝謝你。
“你不出來嗎?”許茶茶問。
雖然這裏的廁所消毒到位沒什麽異味,但女孩已經換好褲子還躲着不出來的行為還是蠻奇怪的。
許茶茶記起剛才那老婦人的态度,還有她說的“臭啞巴”。
“你是不是被人欺負了啊。”
這次女孩回得有些慢,但确實只敲了一下,是肯定。
“那個婆婆嗎?”
“扣”對。
“那你就一直躲在廁所不出來嗎?”許茶茶又問。
“扣扣”不是。
“對了,我們可以寫字聊天。”許茶茶把筆又給她遞進去,“這樣還蠻有意思的哈哈哈。”
女孩又把紙接過去,過了一會兒塞出來。
‘等爺爺’
許茶茶垂下眼睛,盯着她歪歪扭扭的字,心裏一陣難受。
她大概能猜到一些了,那婦人多半是女孩家人給她請的幫傭,私下一直欺負她,女孩只能在廁所等到晚飯爺爺來了才敢出去。
“你告訴爺爺了嗎?”許茶茶輕聲問。
‘她不讓打我害怕’
“你不用害怕,告訴爺爺,這樣那個婆婆就會被趕走了。”
裏面又傳來幾聲壓抑的抽泣,這次紙條遞得很慢。
‘害怕’
許茶茶蹙眉,語氣也認真起來,“這樣好不好,我陪你等到五點半,我幫你告訴你爺爺。”
她知道女孩不能說話,肯定有很多不方便的地方。
隔間裏靜默一陣,扣門聲還是輕輕的。
“扣”好。
……
許茶茶害怕王芳太久沒看見自己會擔心,就回去和她說了一聲。
“去做什麽?”
“就是有個小朋友她一個人很可憐,我想去陪陪她。”
王芳這邊作業也說得差不多了,她收拾東西站起來,“我陪你去,下次別一個人亂跑。”
她說許茶茶怎麽去上一個廁所這麽久。
“謝謝芳芳老師。”許茶茶牽住她的手,輕輕捏住,“你真好。”
王芳面無表情,“我是你班主任,你要是出了什麽問題我也要擔責任。”
“樂樂拜拜。”許茶茶和高樂樂道別,“你要快點好起來,早點來上學呀。”
高樂樂仰在床上身殘志堅地抄寫詞語,手腕都快磨出火花了,抽空才勉強回她,“嗯嗯嗯,我會多喝點骨頭湯,這樣好得快點。”
王芳最後和高爸爸交代了幾句,牽着許茶茶軟軟的小手往外走。
“人在哪。”
“她躲在廁所裏,不敢出來。”許茶茶拉着她朝廁所走,“欺負她的婆婆可兇了,芳芳老師你要保護我們。”
王芳沒說話,跟着她的腳步慢慢走。
“妹妹,我帶我老師過來啦,她人特別好,知道你的事情之後說要和我過來一起保護你。”許茶茶敲門。
王芳:?
是她失憶了嗎,她什麽時候說過那種話。
“反正那個婆婆看不見,而且我和芳芳老師都在,你出來吧,廁所待久了臭臭。”許茶茶說。
回應的扣門聲沒響,但過了一會兒,門鎖的插銷被拔開,一個和許茶茶差不多個子的小女孩小步走出來。
女孩怯弱的大眼睛忽閃着淚光,身子很瘦像把一手就能捏起的幹柴。
她沖許茶茶鞠了個躬,擡手打手語。
許茶茶沒明白什麽意思,略懂一些的王芳開口翻譯,“她說謝謝你。”
許茶茶甜甜一笑,沖她伸出手,“沒事,和你聊天我也很開心。”
女孩猶豫一下,手在裙子上擦擦才握住她,虛虛沖許茶茶牽起唇角,柔弱得讓人心疼。
王芳把兩個小屁孩帶到住院部病人望風的花壇,找了個位置用報紙墊着,讓她們坐下。
花壇中間有一顆很大的櫻花樹,可惜八月不是它的花期,枝丫上只有綠葉和花苞。
幾個和女孩一樣穿着病服的小孩圍着櫻花樹玩耍,手牽着手嘴裏唱着童謠。
“不去和她們玩嗎。”王芳看向兩個小孩。
許茶茶搖搖頭,她白天在學校裏陪小孩玩得已經夠累了。
那女孩大眼睛望着櫻花樹下的孩童們,也跟着輕輕搖搖頭,指指自己的心髒位置。
“心髒不好?”許茶茶把捏在手裏的巧克力收回去。
心髒不好就不能吃高油高糖的東西了。
王芳問,“你叫什麽名字。”
女孩給她打手語。
“郎月月?”
郎月月點點頭,又縮着不動了,她視線從小孩堆裏收回來,盯着醫院門口的街道,眼睛跟着來回的車輛和人群一下一下動着。
王芳沒什麽哄孩子的經驗,只能安靜坐着,跟她一起看。
“在等你爺爺嗎?”許茶茶伸手拉住她。
郎月月的手很冰,薄薄的皮膚下血管泛着青紫色,留置針附近的皮膚早就布滿針孔。
郎月月點點頭。
“五點半還有一會兒呢。”許茶茶搖搖王芳的胳膊,“芳芳老師接你手機用一下。”
王芳将手機解鎖給她遞過去,許茶茶找到視頻軟件,點開陳茜茜很喜歡看的《小豬佩奇》。
“看動畫片嗎,茜茜她們看這個可開心了。”
郎月月搖搖頭,還是固執地盯着街道,可聽着那手機裏嘻嘻哈哈的聲音,又忍不住好奇瞟了一眼,幾個來回之後,她終于轉回頭,往許茶茶那邊貼着坐過去,伸着脖子跟她一塊看。
“這個是佩奇,這個是她的弟弟喬治。”許茶茶指着小豬幫她認名字,郎月月眨眨眼,表示自己知道了。
還沒看到兩集,王芳眼尖地看見一個白發老人朝她們走過來,後面還跟着一個年輕女人。
她拍拍坐在自己旁邊的許茶茶,“那個是不是月月的爺爺。”
沒等回聲,郎月月已經跑了過去把老人抱住。
許茶茶看清那老人的臉,嘴巴微張,這不是郎樹嗎?
之前拍完雜志回家,她好奇搜索過郎樹的采訪,看到過他的照片,真人和采訪照片相差不大,寸頭白發國字臉耳垂很厚,連衣服都是同一件。
而走在郎樹身後的那位就更眼熟了,是溫沐白。
他倆認識?
郎樹抱着郎月月朝她們走過來,“你們好,是你們帶月月出來放風的嗎。”
郎月月從小性格敏感,怕生得很,現在已經五歲了但稍微受點刺激還是經常被吓得尿褲子,郎樹還是頭一次見她親近其他同齡人。
“您好。”王芳站起來,“我是這個孩子的班主任,她告訴我您的孫女被欺負了,一直躲在廁所裏不敢出來,所以我們才在這裏等您過來,問問情況。”
“欺負?”郎樹的眉頭皺起,看向郎月月,“月月告訴爺爺,誰欺負你了。”
他聲音有些高,郎月月吓得身子抖了抖,眼睛立刻變紅。
“月月別害怕,現在壞人不在,你把事情都告訴你爺爺,你爺爺會保護你的。”許茶茶仰頭沖她說。
郎月月眼睛輕輕地眨了一下,擡起手打手語。
‘不喜歡阿姨’
“苗阿姨欺負你?”郎樹沒想到是這個回答。
這個阿姨是他托認識的人介紹的,又勤快又會來事,原本以為是個老實人,結果現在寶貝孫女卻說被欺負了。
“你再說仔細一點,阿姨都怎麽欺負你的。”
郎月月估計是想到了什麽,突然哽咽起來,許茶茶站在她側面,看見她新換的褲子很快又濕漉漉了。
王芳也注意到這個孩子的心思比普通人要敏感的多,不,或許可能不止要用敏感來形容,這麽嚴重的應激情況沒有專業心理醫生開導,是很難恢複正常孩子的表達能力的。
好在她是個不論天氣多熱都會每天穿西裝外套的老古板,她脫下自己的外套,圍住郎月月的腿。
“暫時先別問她了。”王芳對郎樹說。
郎樹笨手笨腳地替郎月月擦眼淚,含糊地回應王芳的話,“好,不問不問,”
孫女總是動不動就哭還常被吓失禁,以往每次這個時候苗阿姨一來她就立馬安靜下來了。
他原本以為是郎月月喜歡苗阿姨才那樣,現在想想可能是被吓得,連哭都不敢。
郎樹抱着郎月月回病房換褲子,許茶茶溫沐白和王芳跟在他們身後,許茶茶一手牽着一個,結果還是她這個腿最短的走最快。
“芳芳老師,你懂好多,好厲害。”許茶茶這話不是恭維,她真的覺得王芳身上有比其他老師多出一份堅實的可靠感。
她聽別的老師閑聊的時候提起過王芳的學歷,十分優秀,就算是放在a小重點班都算過分屈尊。
而且她看王芳的性格也不算喜歡小孩的樣子,不知道為什麽會來教小學數學。
“所以你得好好學習,向你芳芳老師學習。”溫沐白牽着她的小手,特意放慢腳步,“上課少開小差。”
“我有在好好學的,功課從來沒有落下。”許茶茶捏捏溫沐白的手,“姨姨你少在老師面前告我狀。”
溫沐白點點頭,應和她,“是姨姨亂說話行了吧。”
“行。”許茶茶成功甩鍋。
王芳沉默,她想起來好像确實如溫沐白說得那樣,許茶茶雖然經常被她發現上課發呆注意力不集中,但每次喊起來回答問題都對,作業也十分工整認真的完成,自學能力和自制性也同樣出色。
“你是不是覺得老師講得都太簡單了,才發呆的?”之前面試的時候她就覺得,許茶茶這小孩有點過分聰明了。
神童她見得也不少,但大多數智商高的孩子很大概率情商上會有些缺陷,好勝心強也容易過分驕傲,甚至會瞧不起不如自己的同學,許茶茶卻截然相反,同學關系相處融洽,處理矛盾的能力比有些老師還好。
很多聰明的孩子王芳一眼就能看出來,許茶茶不是,她很獨特卻從不把自己的這份獨特當做傲氣的資本,所以身處在孩童群中,十分融洽沒有那種鶴立雞群的獨立感。
“還好吧。”許茶茶的回答比較保守,她笑着岔開話題,“芳芳老師是不是在誇我聰明!”
“……算是。”
一旁的溫沐白暗暗搖頭,沒想到王芳也會被這小滑頭一兩句把話含混過去。
“姨姨,你和郎爺爺認識啊?”許茶茶仰頭問她,小眼睛眨巴眨巴的滿是好奇。
溫沐白輕輕颔首,“算我半個老師。”
聽說郎月月病情有所好轉,她才會和郎樹一起來探望,沒想到這麽巧撞上許茶茶。
“奧,知道了。”許茶茶眼睛眯起來。
沒想到世界這麽小,估計EV能請動郎樹這個常年隐世的老藝術家,也有許言舒一份勸說在裏面。
……
她們跟着郎樹進入0612房間,和許茶茶之前看到的完全不同,躺在床上吐橘子籽的婦人正拿着抹布勤快地擦拭桌子,雜志和報紙都整整齊齊地疊好放在茶幾上。
“郎先生,您來了。”苗阿姨見有人進來,放下帕子笑着靠過來,作勢要把郎月月抱過去,“哎呦我們小寶貝怎麽又尿褲子了,來,阿姨幫你換。”
郎月月怯怯地看郎樹一眼,這次沒有乖乖地把手往苗阿姨那伸。
以前只要她在郎樹面前表現出一點抗拒的樣子,等兩人獨處的時候,苗阿姨就會對她變本加厲的謾罵,大力拍打她的腦袋,罵她是個小傻子。
“不用你換。”郎樹繞開她,抱着孩子自己去翻褲子。
他年紀大了,又一手抱着孩子,行動多少有些不便,王芳走過去,“我來吧。”
郎月月對她沒有太抗拒,被抱着倒也安安靜靜地沒哭沒鬧,王芳把她帶進衛生間換上褲子,外面的郎樹正在和苗阿姨對峙。
“你是不是趁我不在的時候欺負月月?”郎樹年紀雖大,但氣場不弱,沉沉一聲問話吓得苗阿姨原地震了震身子。
“怎麽會呢,我一直把她當親孫女對待,就是這孩子心思敏感了一些才經常多愁善感的樣子,怎麽變成我欺負她了。”
“婆婆你怎麽撒謊啊。”許茶茶眼睛一閉一睜,淚珠子啪嗒啪嗒往下掉,她癟着小嘴戲比誰都真,“茶茶明明都聽見了,你罵月月是臭啞巴,好兇好兇的,你要是疼她才不會這樣兇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