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三更

葉悠就這樣看着展追的身影消失在黛色的夜裏, 手指用力扣住門框,任憑冷風肆虐,葉悠回望地上的那件衣裳, 慢慢走過去将它拾起, 因為風寒越發灼熱的眼眶燃燃生火, 嘴裏念叨着:“展追你究竟有多恨我……”

葉悠将衣裳換好,披了鬥篷匆匆奔向展追的書房。

衣裳單薄如同夏日所穿,只一層鬥篷根本擋不住四面八方撲來的寒氣, 她內裏灼熱,身外似冰,一冷一熱将她折磨的體無完膚。

起初的牙關顫抖,到後來的麻木, 有這麽一瞬間,她甚至想,不如就這樣死了吧, 一了百了。

若她活着,就永遠都沒有盡頭的受辱受折磨。

似是料到她會過來,展追命人将葉悠攔在門外。

鬥篷下是葉悠顫抖的身軀,上牙磕着下牙, 聲聲不停。

“展追, 你不是要看我跳舞嗎,我來了,你讓我進去。”葉悠強壓着顫抖的聲線,每每張嘴,面前都會生出一團白霧。

她知道,展追在裏面能聽到,只是他不做聲罷了。

“展追, 你讓我進去!”葉悠幾乎用盡全身力氣喚道。

房裏依舊沒有回應。

“夫人,天氣冷,您先回吧!”小厮看葉悠凍的哆嗦,于心不忍,低聲勸慰道。

葉悠充耳不聞,依舊不肯放棄:“展追,我知道你就是要折磨我,折磨我到死為止,我忍,我什麽都能忍,只求你,別動我祖母和荨薇!”

言罷,葉悠腳步朝後退去,立在院中,擡起僵硬的手指不太靈活的将鬥篷上的衣帶解開,鬥篷蹭着光滑的紅衣面料瞬間落地,葉悠将其一腳踢開。

随着雙臂伸展,強撐着凍僵的身軀舞蹈起來。

紅衣白雪暗夜火光,像一朵即将凋零的花,又像一副鬼魅的畫。

小厮看不下去,想着萬一凍出毛病來和自己也脫不開幹系,幹脆大着膽子進房通報一聲,好歹讓展追知道有這麽個事兒。

“大人,夫人在外面跳舞呢,這會兒起風了,涼得厲害。”

展追看似無動于衷,目光直勾勾的盯着書頁,捏着書頁的手指卻是一緊。

“大人,”什錦靜立一側,将這些都收在眼底,明白他這不過又是賭氣而已,“外面天涼。”

展追心一橫,翻過一頁:“她願意跳便讓她跳。”

小厮目光朝什錦投來,什錦朝他輕擺手,示意他出去。

“大人,您這是何必,都是氣話,可夫人卻當真了。”什錦試圖給展追尋一個臺階下。

展追亂翻書頁,一個字都沒看進去,眼色一斂:“你都知道我說的是真是假,她卻不知。”

“夫人也是關心則亂,不敢妄加揣測罷了,”什錦內心感覺頗為無語,自己明明在意,卻強裝不在意,總是憑空讓人猜,二人之間面子哪裏有那麽重要,“其實依什錦看,夫人和那丁仲庭……頂多就是丁仲庭一廂情願罷了,夫人長情,心屬大人。”

此番言論正擊中展追的痛處,他一直羞于出口的話就被什錦擺到明面上來,他頓覺有些挂不住,将書頁合上:“你怎知她葉悠長情?”

什錦被問住,好在腦子轉的快:“恕什錦多嘴,夫人在進府之前,也過了婚嫁年紀,卻一直守着将軍府,即便日子再難也不曾變動,這不就是因為一直屬意大人的緣故?将軍府落寞,換做旁人早就尋個門戶攀了,可夫人卻沒有,想來是盼着您有朝一日回京城。”

展追沉默不語,什錦說的有道理,他的心一點一點剝離出來,飄向門外。

他邁不過的門檻,是他自己設的,說到底,他就是嫉妒丁仲庭在他不在的日子裏繞在葉悠身邊。

“大人,外面涼!”什錦再次提醒道。

“大人,夫人摔倒了!”門外小厮驚呼道。

展追猛然起身,手上書冊跌落腳下,被他踏過,他奪門而出,見葉悠正半跪在地上,一襲紅色長裙将她的纖柔包攏在內。

面色蒼白如雪似紙,發絲淩亂飄在額前,眼底通紅,似哭過。

葉悠見展追出來,扶着膝蓋強撐着起身,奈何腿軟無力,只滑了一下便體力不支。

展追站到她面前,緩緩蹲下,眉目沉沉,望着她。

葉悠雙手握住他的手臂,臉上是迫切的懇求:“展追,我只是不小心滑倒而已,我還能跳,你想納多少個妾都可以,只要你放過荨薇。”

展追脫下外袍不緊不慢的披在葉悠的身上,葉悠忽而覺着背脊一陣溫熱。

他的眼底,居然劃過一抹溫柔,葉悠眨眨眼,以為是自己病的眼花。

“如今,只有你的家人是你的軟肋,是不是?”展追輕握她的雙肩,似乎她比之前更瘦了。

葉悠垂下眸子,兩行淚珠從眼底滑下:“我沒什麽能再失去的了。”

“我呢?”展追手上稍稍用力,聲音直落垂下,“我算是你失去的,還是沒失去的?”

葉悠不明,擡眼看他,又有一滴珠淚從眼眶溢出,眼前展追的臉,忽又變得無比清晰,“你……”

葉悠還是不解他話中深意,只搖頭:“你是我不曾得到的。”

展追眸色一黯,将手繞過她的腿後,将她打橫抱起,朝和院行去。

他比自己想的還要輕盈,不堪一握。

葉悠擡眼便見着他的下颚輪廓,他的确難懂,葉悠不禁猜想,這幅皮囊之下,究竟藏了多少個靈魂,為何每一個都這般陌生呢。

感受到葉悠的目光,展追眼珠朝她斜過去,二人對視,葉悠随即心虛的低下頭。胳膊虛搭着他的肩,不敢用力,也使不上力。

展追的手掌只隔着一層單薄的衣料觸在她的身上,忽覺得她的體溫不對,又仔細辨了她的臉色,分明是一股病态的蒼白。

展追駐足,額頭貼上葉悠的,果然燙的厲害。展追面色無異,心卻驟然一緊:“病了?”

葉悠埋頭低語,一番折騰下來,已是沒了多少力氣:“昨晚有些着涼了。”

展追步伐匆匆,由她的話頭牽扯回憶起昨夜,想到她大汗淋漓……不由耳圈也紅了起來。

送她回房,好生将她放在床上,又命人去請郎中,破天荒的在她醒着的時候給她掖了被角。

這感覺新奇,葉悠躺在床上一動也不敢動,只盯着他的神情,見他這會兒好像并不如方才那般惡劣,大着膽子忽又握住他的手:“展追,你放過荨薇好不好?”

展追低眼瞧着她的手,原本雪白,如今凍的青紫,看不出本來顏色。

展追抓着她的手重新放回被子裏,輕笑一聲不似不悅:“你只有為了你家人的事,才會這樣求我,葉悠,你未免太現實了些。”

“我說了,你怎麽待我都好,”葉悠再次握上他的手,“哪怕你要我的命,只求你不要動她們。”

“葉悠……”展追這次沒有拿開她的手,而是用手掌扣住,“你知道,我為什麽一次又一次的同你生氣嗎?”

“為什麽?”葉悠眨巴了眼睛問道。

“我……”

“大人,郎中來了。”麗娘在外間,聲音打斷展追的。

郎中給葉悠把過脈後方才道安,不過是着涼風寒,好生修養便好,展追這才放心下來。

此後,不再提荨薇之事。

煎了一副湯藥喝下,展追也躺了下來。

葉悠側目,啞聲問:“你今夜要住在這?”

“嗯。”展追側身躺着,面朝葉悠。

葉悠有些不習慣,他今晚有些古怪,實在不安心,于是道:“你還是別在這裏住了,我怕過了病氣給你。”

“我都不怕,你怕什麽,喝了藥還不快睡。”展追閉了眼,将胳膊搭在葉悠身上。

葉悠側過身,面朝裏,沒多久便昏昏沉沉的睡了。

最後也不知睡着沒睡着,只聽展追在耳畔道:“今日是我不對。”

葉悠聞言眉頭一皺,轉而想着定是做夢了,展追怎麽會道歉呢,一定是做夢了。

展追見葉悠全無反應,想是睡的熟了,身子又往她後背貼去,想着過些熱氣給她,葉悠發間的香氣撲鼻而來,纏纏綿綿惹人吃醉,他擡手探上她的額頭,熱度下了許多,這才心安。

此時此刻,展追覺着,二人似是平常夫妻一般。

他不禁想着,若是沒有那些事發生,若他和葉悠成親,将會是不同的境況吧。

他丢失的四年,再也回不來了。

因葉悠病着,展追睡的也不踏實,天不亮便醒了,手覆上她的額頭,熱度已經全然退了,稍松了一口氣,瞧了外面天色尚早卻困意全無,幹脆又躺回她身側。

葉悠有感,昏暗中睜了睜眼,好一會兒才瞧見他沒睡着。

二人視線相對,只靜默,不言語。

“展追,”葉悠的聲音帶着嘶啞,“你若想納妾,我親自為你挑選,可好?”

展追見她依舊放不下這件事,沉靜的看了她好一會兒才問:“若是四年前,你我成親,你會不會讓我納妾?”

葉悠閉了眼,神游天外:“不會……”

“你究竟知不知道我現在想要的究竟是什麽?”

葉悠又睜眼,搖搖頭。

“我想要……”展追摸進被子裏,握上葉悠的手,“我想要四年前的葉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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