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等,如果能換來想要的結局......
星期三的下午,藍祁夢請了晚自習的假,打算徒步兩個小時回家。
那個所謂的家,想想都是讓人頭痛的事兒,但她又不得不回去,因為她連買支筆的錢都掏不出來了。她只打算回去碰碰運氣,運氣好的話,估計明早就有筆寫了,運氣不好那再說吧。
這個季節,天氣變得越來越短,還喜歡飄着毛毛細雨,容易讓人心煩氣躁。
下了課,藍祁夢用一路小跑的方式,跟着平時步行上學的同學,但他們大多到她的半路就到家了,她還得走,聽說還得過一個長滿松樹的林子,那個林子裏曾經被傳得神乎其乎,很陰森恐怖,大人們太早或是太晚都不敢走。
所以藍祁夢得用跑,與時間賽跑,要趕在天黑前過了那片松林,過了鬼魅之軀,不然她不敢保證自己在天黑之時,還有勇氣穿過那片森林。
她雖然趕在天黑之前過了那片松林,但是到家的時候天已經黑了。霧氣比較大,到家的時候,她的頭發幾乎是濕透了的,但不曉得是汗水還是霧氣形成的雨水。
出門迎接她的就只有那一條白狗,還是從阿公家帶來的一條小白狗,嗅到藍祁夢身上的味道,它就不在狂叫,而是跳到小主人的背上,舔她的臉,她的手,不停的用身子蹭她,尾巴不停的搖擺,興奮的一直跟在她的身邊。
門前的路燈,是一個小到看不清地面的瓦數,高高的挂在屋檐下,織成的蜘蛛網在下面擺動着身子。弱小的蚊蟲都在它的周圍轉悠,密密麻麻的。
“啪”的一聲,燈關了,與燈一起響起的腳步聲,是從房屋拐角處走過來的一個人,是一個中年婦女:喲,是藍祁回來啦,進屋呀,站在外面幹嘛。那盞被無情關滅的燈,在聽到藍祁名字的時候,“啪”的一聲又重新亮起,像某種儀式感,高高懸挂于藍祁夢夠不到的地方。
燈亮了,蚊蟲再一次肆無忌憚的出現,像是在特意的炫耀着什麽,在燈光下張牙舞爪。
嗯,回來了。藍祁夢使勁的擠出笑容挂在嘴角,雙手不停的摳着,聲音低的可怕,她感覺只要說大點聲,就會驚動頭頂上的蚊子,怕他們會發出嘲笑的聲音,以及用鄙視的眼光看着她。
進屋吧。那個中年婦女先打開那扇木門,嘎吱的一聲,便有光透出來,是一道冷冷的白熾光。
中年婦女的嘴角像被線條一樣的東西拉扯着,往上揚,似乎只需動動手,嘴角就會不費吹灰之力的往上扯,這是大人們一貫的微笑,看不出真與假。藍祁夢跟在她的身後,進了屋,進了屋的除了藍祁夢還有那條迎接她的小白狗。
滾出去,誰讓你進來的,又來要吃的。緊接着便是小白狗被打中某個部位發出嘶叫聲,逃竄出門外,那個像是鐵一樣的東西,就落在藍祁夢的腳邊,落下的那一秒鐘,還微微的帶起一點涼涼的風,藍祁夢身體一顫,吓得閉了閉眼,痙攣似的抽動着。她有點害怕,現在她連要控制自己面部神經都不記得,臉色一定很難看。即使這樣,她還是想要努力的表達出自己開心的樣子,至少不是害怕到顫栗的表情,如果是那樣就糟透了。
說完這句話的中年婦女,起身,走到木門前,嘎吱一聲關上門。因為用力,所以木門發出碰撞的脆響聲,帶着回音一直到很久才散去,中年婦女又像過意不去似的,嘴裏碎碎念着什麽,反正藍祁夢沒有聽到,聽不清楚,就連剛才同她一同進屋的人,說了什麽走了出去她都不知道。她只是縮了縮脖子,沖她勉強的微笑點頭。
屋裏面有點狼藉,沒有溫暖的火光,沒有熱氣騰騰的飯菜,甚至連挂在屋梁上的燈泡,都不是很亮,昏暗昏暗的。小木桌上只有一個碗,碗裏面是煮面留下的湯汁,剛盛在碗裏的面還冒着熱氣兒,放在中年男人的面前。他從藍祁夢進去到現在,一直用背對着她,放在他面前的面條,他也沒有動,陷入沉默之中,偶爾有衣角微微摩擦聲,打破安靜的氣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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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藍祁夢的父親——藍寧。
藍祁夢取下背上的書包,小心翼翼的挂在牆壁上剩餘的一根釘子上,蹑手蹑腳的坐在椅子上,祁舉伸着脖子看了看還未動面的藍寧,然後起身,看向藍祁夢:吃飯了嗎,我給你熱飯。
不用麻煩了,來的路上我已經吃過了。藍祁夢努力的搖頭,用力的擺着雙手,以示拒絕的誠意。
但這時,挂在牆壁上的書包“啪”的一聲,掉在髒兮兮的地面上。毫無準備的藍祁夢被吓了一跳,不經打了個哆嗦。
藍寧稍稍擡了擡頭,瞟了瞟發出聲音的藍祁夢,他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那雙深邃的眼窩,讓藍祁夢覺得很冰涼,他想要故意掃射藍祁夢,卻又沒能擡起頭來,微動的唇角聽不到發出任何聲音。
不麻煩,點火就熱了,都是剛才吃剩下的,應該還不怎麽冷。藍祁夢低下頭,沒在說什麽,壓抑的氣氛讓她偷偷的做了個深呼吸,她深深的吸氣,把吐出的那口氣悶在心中,咽了回去。她努力的學着大人的樣子,嘴角盡量往上扯,但她那雙笑起來才會露出彎彎月牙形的眼睛,此刻正拉成一條線,黑色的眼眸不受控制的左右轉動。
壓抑的空氣中透着無限緊張的氣氛,靜得只要微微移動,就會發出無比刺耳的響動,聲音就像被無限制的放大,穿刺着耳膜,疼痛難耐,心力交瘁。
藍祁夢正想開口說什麽來緩解這尴尬的氣氛時,藍寧突然起身,也沒有回頭看一眼藍祁夢就出去了,關門之後,藍祁夢聽到了打火機的聲音,然後是吐煙霧的聲音,緊接着是從另一個房間出來的母親,她手中拿着幹草,眼神瞟了一眼沒有動過的那一碗面,露出猙獰的面孔說:還吃不吃,就知道去看那些死人擡喪的玩意兒。
她像唱戲一樣說完臺詞。藍祁夢那時不懂死人擡喪的玩意是什麽,到現在她依然沒有完全釋然這四個字,但聽說藍寧當時是去二叔家看電視,看拳擊比賽。
竈火被點燃,發出星星火光,藍祁夢擡頭與母親對上了目光,她似乎很驚訝,立刻避開藍祁夢的眼神,閃爍的神色被藍祁夢盡收眼底。
藍祁夢的神情依然沒有變化,她依然拉着上挑的唇線,只有趁他們都不注意的時候,才會偷偷的張張嘴,活動活動臉部的肌肉,下一秒則依然保持上一秒的樣子。
你,不上晚自習嗎?竈臺上端着鍋的母親,倒入一碗剩湯,将鍋放在竈臺上翻攪着,已發出淡淡的香味。
我請假。
那也沒關系嗎?
什麽?
請假……不上課,課還跟得上嗎?母親的神色裏看不出任何的情緒,一樣平淡的翻攪着鍋裏的剩菜。什麽時候起她也會關心自己的課程是否跟得上,或許這不是她想關心的事,她只是面對她的突然拜訪有些措手不及罷了,僅此而已。
今晚是語文課,語文課就沒關系,明天給同桌要筆記,抄一下就好了,又不需要做什麽技術性的問題。藍祁夢盡量的多講一些來緩解剩下的安靜。
哦,是這樣。母親的話變得很小聲,眉宇間突然皺了起來,像是思考起什麽來,又喃喃自語着,藍祁夢依然沒有聽到她說什麽,只是看到被白色霧氣蓋過的模糊唇角在微微的動着。
随便吃點吧,家裏也沒什麽菜。藍祁夢伸手接過母親遞過來的半碗包谷飯,眼皮動了動,舔了舔嘴唇。祁夢從小是跟阿公一起吃飯的,阿公又因為胃病的原因,所以她一直都是吃米飯,偶爾阿婆吃一頓這種飯的時候,她都會選擇吃其它的,她不喜歡滿嘴都是飯的感覺。平時阿公家也不會吃剩下的菜,至少像這種被每個人都撈過的沒有,他們都是一頓把它吃完,不會反複的倒入鍋裏翻攪,再盛出來吃。
所以她真的很不習慣……
吃啊,不合你口味嗎,我們貧苦人家不是頓頓都能吃得上米飯的,你就将就一下吧。母親的聲音清晰而有力,似乎她要堅定到讓藍祁夢覺得,我們平時就是這麽吃的。
沒有,沒有,只是飯太多,可能吃不完就浪費了,很可惜。藍祁夢征求她的意見,碗裏的飯可否到回去一半。
沒關系,吃得完,你還在長身體,你弟弟都要吃兩碗呢。
語氣依然堅定不移,還帶有一種是對你好的意思,不能拒絕,不能倒回也不能剩下,這是她的規矩,但說到弟弟的時候,母親臉上會發生微妙的情緒變化,不像對待自己這般不冷不熱,甚至有些生硬。提到弟弟,母親的語氣會變得柔軟,眼神會變得溫柔,臉上會洋溢出笑意。
太明顯了,你表現得太明顯了。藍祁夢在心中默默的說着,看着她緩緩轉向那張擺放在碗櫃上,一個笑得無比燦爛的男孩相框上,藍祁夢是無法理解這種差異的,她甚至都不明白,他們不是親生姐弟嗎,為何要表現的如此明顯。
其實不用表現的那麽明顯的,藍祁夢并不在意她對她與其他人不一樣,只是不懂她為何要表現的如此明顯。
那個,我有一點事想與你商量。藍祁夢咀嚼完嘴裏的飯,思索了半刻,像是下了一個重大的決心,擡起頭,用堅毅的目光看着對面的母親道:我想學畫畫,所以想請你們幫助我。
學畫畫?
對,我有好幾個同學都去好久了,再不去我就趕不上了。藍祁夢把碗放在胸前,眼神裏透着亮光,一閃一閃的。
這個,我做不了主,還是等你父親回來,同他一起商量。母親抿了抿嘴唇,眼神有些飄忽,身體有些不安。
他何時回來。藍祁夢提高了音量,一雙眼睛緊緊的盯着母親,等待着她的回答。
大概十二點,母親看了看挂在土牆上的時鐘,“滴答,滴答”在拼命的轉動着,生了鏽的外殼,已經看不出它原來的顏色,而時針依然沒有停下它的使命。它在努力的滿足主人的需求。
現在是8:30,好,那我坐着等。藍祁夢往嘴裏大口大口地送着飯,母親欲言又止,稍稍的低下頭,沉默着,房子裏又陷入了一片寂靜,只聽見藍祁夢咀嚼飯的聲音與夾菜時筷子碰撞碗的聲音,像敲打着的一首單樂器音樂,發出悲壯迫切的音樂。
藍祁夢不知道母親的這個回答算不算好,但或許比直接拒絕要多一絲希望吧。
母親伸直右腿,伸手進入褲兜裏,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片刻,掏出十塊整錢,還有幾塊零錢,她數了數,總共十三塊,她捏了捏手中的錢,擡眼看了一眼低頭吃飯的藍祁夢,又看看手中的錢。
這個是我身上目前所有的錢,拿着吧,就這些。母親把錢放在藍祁夢菜碗的旁邊,站起身,打算出去。
那個,我……
剩下的等你父親回來商量,他會給你的。母親打斷她的話,朝着門外走去,伸手拉門的時候,想起什麽似的又将身體站立,嘆了一口氣,回頭看着藍祁夢說:睡的地方在哪裏,知道吧。藍祁夢擡頭與她對上目光,輕輕的點頭,她又快速的躲避了藍祁夢炙熱的目光,低下頭小聲的說:如果等不到就先去睡,明早再說。
明早……藍祁夢小聲的嘟哝着,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鞋,左右的翻了翻,她都還未來得及說:我的鞋漏水了。那句輕輕松松的答案就變成了明早,明早得多早,她還要回去上早自習呢。
整個房間變得空蕩蕩起來,只剩藍祁夢絕望的嘆息,以及被留下那一聲刺耳的“嘎吱”聲,和若隐若現的腳步聲,此刻比較清晰的,就是小白狗拼命的撕咬聲。
藍祁夢放下手中的半碗飯,意味深長的目光,投入那塊破舊的時鐘,時間的慢動作讓她倍感壓力,她在心裏不停的催促着:快一點,快一點,再快一點……
随着時間的越來越晚,安靜就變得越來越近,現在連狗叫聲都聽不到了,似乎剛才若隐若現的電視聲,都消失不見了,仿佛世界都休息了。
藍祁夢依然睜着大眼睛盯着那塊鬧鐘,已經淩晨十二點半了,眼睛皮已經開始打架,紅血絲已占滿了白眼球,困意席卷着她,閃着光的眼睛裏已經被暗淡的顏色填充,她使勁的搖着頭,用手揉了揉兩眼之間,微紅的眼中沒有了盼望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