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公用電話亭冷冽的傳來一聲“喂”
我們回去吧,祁夢。王蓮小聲的說着,望着藍祁夢。
藍祁夢沒有說話,也沒有理王蓮,轉過身體,把手揣進衣兜,自顧自的走了。王蓮緊跟在她的身後,小跑着跟在她的身邊,與她并肩而行。
我,我身上一分錢也沒有了。王蓮弱弱的說着,把頭埋得老低,兩只手不安分的相互搓着,舔着幹裂的嘴唇。祁夢早就聽見了她咕咕叫的肚子,看着她狼狽不堪的樣子,心裏竟生出一絲同情來,她偷偷的嘆了口氣,邁開腳步朝着吃飯的地方去。
兜裏的二十塊錢,吃了八塊錢的面條,還剩十二塊,這麽算下來,她們要從火車站步行到城市中心,才有車費坐車回七鎮。
王蓮,你走快一點,回七鎮的車,過了十點鐘就沒有了。說着停在路燈下的藍祁夢看着一路慢吞吞的王蓮,她沒有用手機,也沒有手表,所以藍祁夢估計着時間,現在或許已經九點半了吧,她們若是不再走快一點,估計就真的趕不上回七鎮的末班車。
我已經很快了,祁夢,咱們歇一會兒吧。王蓮雙手扶在膝蓋上,走得太快,所以臉上微紅,細小的汗珠冒出頭發絲兒,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氣。
如果再歇一會兒,就趕不上回七鎮的末班車,我手裏才有十二塊錢,今晚怎麽辦?藍祁夢認真的分析着,瞥了一眼王蓮,伸手進兜裏摸索了一番,将那十二塊錢緊緊地握在手中。
現在走過去也未必有。王蓮說。
先走過去看看,沒有再說嘛。藍祁夢的聲音調得老大,與過往的車輛較勁着:多走幾步路又不會怎麽樣。藍祁夢有些生氣的轉過身子,大步的朝前走。王蓮用手捂着肚子,跟在她的身後。
等她們走到車站的時候,那一小塊區域,已經全部熄了燈,黑壓壓的一片,只有偶爾路過的行人,也是腳步匆匆,連小小的警衛室也關門閉戶,只有從其它大樓反射過來的光源映在那塊髒髒的玻璃上。車站出口的升降欄杆無情的橫躺在出口,一動不動,藍祁夢扒在欄杆上,踮起腳尖朝裏面望,隐隐約約的看見裏面只有排成排的車,然而沒有一輛是亮起燈光的,裏面一個人也沒有,只聽見風吹刮垃圾跑動的聲音。
藍祁夢絕望的站在車站門口的大樹下,看着來來往往的車輛,不停的按着喇叭。看着對面炸雞店門口的小孩手裏捧着的炸雞,吞了吞口水,轉頭看着蹲在路邊的王蓮,她用手壓着肚子,臉色有些泛白。
你沒事兒吧。藍祁夢問。
沒事兒,肚子有點疼,不礙事的。她擡頭,微笑。
藍祁夢感覺今天的一整天都像做夢一樣,整個過程都模模糊糊的,記不大清楚,只是十點點以後的夜晚,氣溫下降,空氣中透着的那絲涼意,才會将意識拉扯清楚,她裹了裹單薄的衣服,将手抱在胸前。
小妹妹,去哪裏?我載你們一程。一張破爛的小汽車停在她們的面前,車身已被濺起的稀泥砸的斑斑點點,擋風玻璃上的雨刷器只留下一根孤獨的搖擺着身體,慢悠悠的左右擺動,反應與主人的千差萬別,副駕駛上的黃毛将上半身身體伸到外面,手裏的煙被他吸得發出金光閃閃,然後随地吐了一口口痰,将煙頭無情的扔在外面。藍祁夢看着地上那閃着光的煙頭,沒有看他們一眼,轉身拉起蹲着的王蓮,朝燈光明亮的地方而去。後面的人打着口哨,停在路旁的車輛慢慢的往後倒,車裏的人不停的說話,藍祁夢拉着王蓮的手開始跑,直到燈火繁華之處,她才松了一口氣的放下王蓮的手,回頭看那輛還在樹蔭下停着的車輛,心中不由得一涼,竟有些害怕。
現在怎麽辦,又沒錢,回去又沒車,還不能流落街頭。王蓮将身體靠在圍欄上,看着藍祁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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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怎麽知道。藍祁夢深深的嘆了一口氣,看着她說:你電話呢,給木桓打個電話。
王蓮低下頭,小聲的說:早就沒電了。要不,我們用公共電話打。
你知道木桓的電話號碼嗎。藍祁夢問王蓮,王蓮搖搖頭,說着:我以為你知道。
我不知道。
那怎麽辦。
我不知道。
藍祁夢懊惱的蹲下身子,将手指插進頭發裏。
要不……王蓮欲言又止,沉沉的低下頭,看着自己的腳尖,竟有些不知所措,臉上微妙的表情在路燈下若隐若現。
要不什麽,你說。
打給林言,他就在城裏,他一定會有辦法的。
藍祁夢呆呆的站着,她何其不知道他就在這種城市當中,與自己近在咫尺,可是她不敢,她怕那沙沙作響的風聲将某種東西吹裂,她不想主動的低聲下氣,她不想因為幾塊錢而惺惺作态,那些裝腔作勢的言辭與笑聲,她無法對一個傷害過自己的人嬌柔造作的說。
我不知道號碼。藍祁夢脫口而出,聲音冷冰冰的,顯得傲慢無比。然而緊接着她說完的一句話,王蓮脫口而出:我知道。
藍祁夢又沉默了,她保持着那個僵硬的姿勢,将整個人都倚在圍欄上,大腦裏的聲音嘎吱嘎吱的作響,圍繞着她的心髒轉個不停,手腳突然變得冰涼起來,嘴角拉起冷冷的笑意,像是自嘲那般。
空氣忽然變得安靜,她們都默默的低着頭,一言不發。
祁夢,你就打一個吧,他不會不管你的。片刻之後,王蓮一臉笑靥看着藍祁夢,将頭輕輕地歪到一側,注視着藍祁夢的臉。
要打你自己打。藍祁夢剛說完,王蓮又緊接着說:那我打了。
随便。
王蓮屏住呼吸,站在公用電話旁,靜靜的聽着電話那頭的動靜,藍祁夢也偷偷的豎起耳朵,将呼吸壓制住。
電話接通了,對面傳來一聲沉沉的“喂”,聽的聲音,王蓮喜上眉梢,對着藍祁夢做了一個OK的手勢:喂,林言,我是王蓮。之後電話那頭就傳來了嘟嘟聲,在沒有任何反應,王蓮挂了電話,失落的走出電話亭,對着藍祁夢搖搖頭,她偷偷的做了一個深呼吸,連呼出的氣都在微微的顫抖。
怎麽了?沒人接嗎?藍祁夢好奇的問。
接了,但是他給挂了。王蓮舔了舔嘴唇,低下頭。
那你接着打呀。藍祁夢說。
我怕他知道是我,還是給挂了。王蓮弱弱的說,微微擡起的頭,眼中泛着淚花。
祁夢,要不,你打吧。
之後藍祁夢接起了被王蓮撥通的那個號電話號碼,聽着那個熟悉的彩鈴,她的心再一次怦怦的跳,然而電話那頭傳來的是一個尖銳的女聲,她像女主人一樣的宣洩着情緒。
藍祁夢愣愣的站着,再沒有聽見電話那端的聲音,也沒有聽見電話亭外王蓮的聲音,她的大腦一片模糊,全身發冷。最終電話在一聲嘟嘟聲之後被挂斷,藍祁夢再次拿起電話筒,播了那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電話號碼,她緊緊的咬着嘴唇,眼睛一眨不眨的瞪着,盯着那些熟悉的數字,而電話那端傳來的聲音是:你好,你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我們已将你的電話號碼……
藍祁夢莫名其妙的笑了笑,聽着那像發號施令的聲音,心中的某一個地方像被劃開了一道口子,那種騷癢一樣的疼痛,心髒像被某種東西侵蝕,想求救,卻發不出絲毫的聲音,那種窒息的感覺,就像心髒被擠壓一般。想哭,眼淚卻怎麽也流不出來。
那之後的兩個小時,藍祁夢就坐在街頭的那張長凳子上,一直保持着一個表情,一句話未說。
繁華的夜都市,進入午夜之後,燈光閃得更加耀眼,街道上卻變得越來越冷清,然而被抛棄的某些孤獨靈魂,在這時,拖着沉重的腳步游走于街道,像沒有尊嚴的酒鬼,像沒有底線的流氓混混,像失去靈魂沒有方向的藍祁夢……在這陰冷的夜晚,在這被香氣缭繞的都市,在這閃着霓虹燈的高樓下,他們都舉步維艱,将自己置于另一個空間,迷迷糊糊的存活着。
活着,用自己最大的努力與這冷漠無情的世界并肩前行……
身上最後剩的那十塊錢,在進入午夜之後,她們最終的決定是,進了網吧,一人玩電腦,一人看電腦,就這樣結束了一晚。藍祁夢一直迷迷糊糊的,直到第二天清晨,回到學校,被班主任叫到走廊上,班主任嚴肅的表情,讓藍祁夢覺得自己又闖了大禍。
而這次闖禍的,并不是誰,而是在她心目中不會犯任何錯的木桓。
你是木桓最好的朋友,你應該知道,他在哪裏,他為什麽給我說要退學。班主任推了推眼鏡,迫切的眼神盯着藍祁夢。
我不知道。藍祁夢拼命的搖頭,聲音卻小得只有她自己聽得見,她将頭沉沉的低下,不敢看着班主任那雙敏銳的眼睛。
那你知道,他家裏最近發生什麽事了嗎?班主任再次問,把靠在走廊上的身體站直了,将手中的書捏了捏,舔了舔嘴唇,眼神變得更迫切。
不知道。藍祁夢依然只是搖頭,依然只是低着頭,自始至終她都沒有與班主任對視過一眼。她怕自己狼狽不堪的樣子,被那雙敏銳的眼睛挖掘,自此要解釋那滄桑的一整個夜晚,就會再一次鞭策自己的心,冷風會嗖嗖的刮過心底的那道口子,在等待時間的愈合之前,她害怕那撕心裂肺的傷口再一次被撕開,溢出新鮮的血液。
藍祁夢聽完班主任的問話,在轉身進教室的那一瞬間,眼淚怎麽也控制不住,像起潮的洪水,傾瀉而下。
在林辰沒有回到座位之前,她将自己僞裝好,蒙頭大睡。反正她上課愛睡覺,這也是一個衆所周知的事情,更何況數學老師早就發話,只要她上課不說話,不打擾其他同學,她做什麽都可以。
她早已被徹底的放棄。裹同別人與自己一并的把自己丢棄。
上午第四節 課下,與所有回家的同學逆行,木桓終于出現了在人群裏。他同平時一樣,與認識的同學打招呼,遇見老師時問好,臉上依然一副笑眯眯的表情,他并不像要辍學的人。
安靜的教室裏,只有藍祁夢身邊的那扇窗子緊閉,窗簾長長的拖着,被其它窗戶吹進來的風吹得輕輕抖動身體,木桓站在門口,清了清嗓子,“嗯哼”的一聲,藍祁夢将臉轉向另一個方向,繼續睡。
我說,都中午了,你還睡。木桓走到座位上,開始整理書桌裏的書籍,臉上挂着淺淺的笑意。聽到這個聲音,藍祁夢難以置信的擡起頭,用手揉了揉被自己壓得迷迷糊糊的雙眼,輕輕的擺着頭,以便讓自己的意識更清楚一些,她突然用手指着木桓,目光緊緊的盯着他一直在動的手,欲言又止的将手放下,深深地嘆了一口氣,聳聳肩,用手杵着太陽穴住,淡淡的說道:你真的為了一個女生,确定要放棄這場驕傲的青春。
我聽不懂,說的文绉绉的。我不為誰,就是覺得讀書沒啥前途,反正到最後都是為了找工作,那又何必多浪費這麽幾年呢。木桓的情緒并不太好,這也并不是他的真心話,他也曾擡頭仰望過書的海洋,但這身處其間的感覺,讓人的生活變得迷糊混亂。
所以他開始跟自己較真,在通往人生最後的道路上,他想換一種暫時不折磨自己的方式生活,在這所謂的青春中,他想把早上九點鐘的熱情,以及枕邊響起的早鬧鈴聲,通通都關閉,坐在成人的世界裏,将那顆迷迷糊糊的心髒擱在虛僞的笑聲中,想要找一個落腳點,也想要找一個支撐身體的支點,以此來支撐他,走過這個夏天。
随便你吧,反正又不是我的人生。藍祁夢說完這句話的時候,木桓的手僵在原地,抖動了一下,臉上微妙的表情在他那雙好看的眼中釋放着一絲失落。
起身往外走的籃祁夢,将聲音放得老大:人生苦短,既然是自己想做的,既然是不後悔的,那做便是了……
她頭也不回的往外走,挺拔的身軀看上去可以抵擋任何的風吹日曬,但是那一雙睜不開的眼睛,被眼淚塞得滿滿的。她不會安慰人,也不會将身處黑暗之人為他尋得一絲光明,她就是黑暗,或許不在她的身邊,到處都是光明。
那些迷失在煙霧中找不到方向的人,緊接着丢掉自己的人,把自己歸為黑暗之中的人,都會為自己貼上一個不祥的标簽,以為自己就是瘟疫,能迅速的傳染身邊的人,給他們帶來不幸。
他們把別人的不幸歸為自己的不幸,把自己的不幸取下來放在背包裏,日複一日的負重前行。
木桓的心中一遍又一遍的念着:人生苦短,人生苦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