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在我好之前,你陪着我 她跟着你,得了……

河水冰刺骨, 帶着碎冰的河面擠壓着許連琅的身體,幾乎是湧入河水的那一瞬間,鋪天蓋地的寒意針紮般刺入骨髓, 衣衫很快濕透,她甚至于來不及呼救, 就被壓入水底。

窒息感迅速襲來,她一張臉血色盡褪,像一具破敗的布娃娃, 連掙紮都來不及便已經陷入了昏迷。

失去了簪子綁束的長發鋪散着,在水中綻開,搖曳着, 跟随主人已經毫無反應的身軀潛入更深的地方。

路介明褪掉了棉衣,露出貼身的單薄裏衣, 沒有絲毫猶豫的縱身跳了下去,河水包裹住清瘦颀長的身體,他眼眶發紅, 修長的指尖差一點就可以勾住許連琅的發尾。

那發尾在水流的沖擊下, 極其調皮,從他指縫中穿過,在他奮力攥緊拳頭的同時,又逃開。

他從水面上探出頭, 深吸了一口氣,又快速紮下頭,身子帶着接近自虐的猛沖,朝許連琅那處游。

但他終究是太過于年幼,身體猛然生長的過程中,他的體力并沒有跟上, 等他終于來到許連琅身邊,能夠将她攬入懷中時,絕望的發現并沒有力氣可以抱住她,更沒有力氣可以将她帶回岸邊。

這是他第一次如此痛恨自己的年幼。

狹長的鳳眼茫然又痛苦,他護着許連琅的頭,拼命往上處游,但實在是太冷了,寒氣帶走了熱量,彼此的身體相貼,感受到的都是對方皮膚的冰冷。

他牙關都在顫抖,肺腑都在疼。

萬幸是終于有人發現了河堤這處的變故,有人緊随下水,迅速找到了他們。

河水阻隔視線間,路介明隐約看到來人是許久不見的李日公公。

李日鼓着腮幫子,從他手裏将許連琅接了過來,他眼神示意路介明,問他能不能自己上去。

懷裏的人被別人攬走,身體的重量驀然一輕,水下壓力帶來的痛苦也削弱了一半,但心卻完全空了,空的他沒有着力點。

但路介明沒得選擇,水下的溫度太低了,許連琅已經昏迷,他快速點頭,李日便不再管他,先行一步帶着許連琅游上岸。

李日生于水鄉,水性極好,盡管如此,在這樣寒冷的天氣間下水還是被凍的渾身瑟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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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将許連琅抱上岸,緊急幫她處理,她唇上已現青紫,他用手試探她的鼻息,微弱的氣息萦繞在他指尖。

李日放下了心,才扭頭去看同樣在水裏浸泡了許久的路介明。

他的狀态比許連琅好不到哪裏去,單薄的濕透的衣衫緊緊貼在少年的身體上,将那一身的骨,一身的皮肉都透了出來。

他哆嗦着,在岸邊撿起自己還是幹的棉衣,踉跄的跑到了許連琅身邊,用棉衣将她完完全全包裹好。

李日因為先前的事對路介明又懼又恨,看這少年凍紅的裸露肌膚,忍了忍,沒忍住,“你先給自己穿上,別她沒什麽事,你先凍死了自己。”

路介明慢慢擡起臉,李日驚詫了一瞬,不由的退了一步。

那張臉太駭人了,李日是親眼近距離經受過他暴虐的一面暴擊的,那時的他,滿臉的瘋狂嗜血,嘴角挂着陰沉的笑,長眉挑起,晾起譏諷與瘋狂。一張臉,豔麗又薄情,猶如厲鬼。

但此時,卻是不同程度的駭人。

他眼中猩紅,鼻尖通紅,嘴唇被自己的牙齒咬破了皮,還在往外流着血,面色慘白幾近萎靡。瞳孔皺縮間,抖出了眼角的濕潤。

他像是失去了對寒冷的感知般,感受不到冷,只一遍遍的喚着“姐姐”。

李日知他瘋狂,卻不知他也會無助至此。

李日想要抱起許連琅,路介明試圖阻攔,手臂剛伸過去就又縮回來,李日口中并不客氣,“你抱得動她嗎?抱不動,就去一邊兒跟着,趕緊找了大夫來。”

他心裏盡管還對路介明心生畏懼,但此時的路介明,終于有了點小孩子的樣子,被大人一通數落,又怯又澀,沒有反駁,一雙眼睛只黏在許連琅身上。

許連琅耽擱不了,李日抱着她,拔腿就往聳雲閣跑。

路介明已瀕臨崩潰的邊緣,心髒像是被人驟然攥緊,看着李日的身影徹底消失在視線裏,他就這麽一身濕噠噠的去找了張成。

張成剛剛才送走他們,正躺在藤椅上打盹兒,門被人掀開,弄了很大的動靜。

他驚愕的看着面前的人,“殿下,你這是……這樣冷的天,你會凍壞的。”

他說着,便把人往屋裏拽,剛碰到少年手指的一瞬間,涼的他嘶嘶抽氣。

“你真的要被凍死了,快跟我進來。”

路介明僵硬着身子,急促的呼吸從嘴邊溢出,噴出稀薄的白霧,“姐姐落了水,懇求太傅幫忙。”

一個婢子哪值得去找大夫來看,他們聳雲閣受盡奚落,在短時間內根本喚不來太醫,路介明沒有任何選擇,只能來求了張太傅。

張成旋即明白過來怎麽回事,扯下了腰間令牌,卻沒有交給路介明,轉而喚來書童,“去,就說老夫病了,先去找離得最近的大夫來,然後回趟宮,去太醫院遞牌子。”

他拽過路介明的胳膊,使勁把他往屋裏拽,“這下可放心了?你随我進來,先把濕衣服換下來,別連琅病了,你也跟着病,到時候還得她照顧你。”

許是張太傅的勸說真的起了作用,路介明終于随他進屋了,他換衣服的速度很快,三下兩除二就換完出來,他渾身出着冷汗,剛換成的衣服後背早就濕透了。

他朝張太傅道謝,嗓子嘶啞,“多謝太傅。”

張成抱着肩膀,哀怨的瞧着他,他知道此時說這不合時宜,但若是抓不住這個機會,下次再找時機就難了,他閉了閉眼,快速開口:“你瞧,她病了你都沒辦法給她找來禦醫。”

“她跟着你,跟着容嫔,做你們聳雲閣的婢女,得了什麽好呢?”

只這兩句話,已經要把路介明剛剛才穩定下來的心緒撞亂,心髒開始發痛,全身上下後知後覺的有了浸泡冷水之後的酸痛,起伏的胸膛間,肺像是要炸掉。

路介明咬緊嘴唇,沒有力氣再邁出一步。

張成擰着眉頭,想要再加一把火,“如果你還是宮中那位金尊玉貴的七殿下呢?如果你成了太子呢?誰還敢欺負到她頭上,今日的落水是不是就不會發生?”

張成其實并不知曉許連琅落水的具體緣由,但事實卻是如他所說的,若路介明還是當初的七殿下,許連琅哪裏會落得這個地步。

“今日老夫幫了忙,但老夫不會一直在,下次你們要靠誰?”

“若她挺不到你找大夫來,你豈不是要後悔一輩子,”他看着少年越發佝偻起來的脊梁骨,咬牙說出最後一句,“殿下,只有你強大了,才能保護你想保護的人。你身來便是皇子,這就注定了你不會擁有安穩平淡的生活。就算是為了許連琅,你也該考慮一下。陛下的同情與憐愛,不是任何時候都會有的。”

“你要抓緊時間了。”

張成一字一句重重的敲擊在路介明的心上,他快要站不穩,張成覺得在此時此刻如此這般對待路介明着實有些殘忍了,他心下戚戚,想要攙扶住這個搖搖欲墜的少年。

路介明鳳眸垂着,落水又受盡涼風,他現在頭疼欲裂,眼中酸澀難止,他突然輕聲笑了一下,唇上幹裂的部位瞬間裂出口子,冒出血珠,他舔了舔,只覺得自己的血又腥又臭。

他緩緩掀起眼皮,長而舒的睫毛劇烈的顫動着,他将衣袍撩開,徑直跪了下去。

張成被吓的連連後退,第一反應就是要扶他起來。

路介明輕輕躲開他的手,跪趴着,額頭觸上了冰冷的地面,頭重腳輕,再也沒有力氣擡起來了,他鼻音太重,“感激太傅救姐姐,介明無以為報,只待日後肝腦塗地。”

張成身為帝師,受過無數人的跪拜,但從沒有哪次的跪拜像今天一樣,像是要把眼前人的脊梁骨折彎,像是要把他的自尊碾成渣滓。

偏偏他感激他,是為了另一個女人,他喚作“姐姐”的人。

黑眸子裏又濕又熱,卻無甚焦點,“弟子路介明,願拜張太傅為師,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弟子願聽從師父一切調派。”

少年聲線清越,這一句從他嘶啞的嗓間,從他染血的唇間吐出,明明是輕飄飄的字眼,卻猶有千斤重。

路介明終于還是屈服了,為了他的姐姐。

張成目的達成,卻不覺愉悅,他明明知道自己這樣做是為了他好,但一種強烈的不詳的預感慢慢籠罩過來。

他不由的反問,這樣是會害了路介明嗎?可明明只有坐上龍椅的人,才能護住自己想護的,留住自己想留的,不是嗎?

或許旁人總是不知道的,總是帶着臆想的去肖想着皇權,但只有真的坐在了那把至高無上椅子上的人才會知道,高位之上到底有多孤獨,有多寂寞,有多冷。

路介明掙紮過,沒掙紮過命。他孤注一擲想要護好的人,最後卻傷的最深。

老天總是戲弄世人,從未休止。

路介明回到聳雲閣的時候,大夫和太醫院的禦醫都已經到了。

那禦醫見到路介明,還是下意識的行了禮,“臣見過七殿下。”

路介明對他無甚印象,只是快步挨到床邊,問道:“如何了?”

這位禦醫不知道和太傅是什麽樣的交情,對路介明殷勤的很,“發了熱,剛剛服過了藥,已經好轉。只是……”

他有話未說盡,面露難色,看着路介明和同樣坐在床榻邊的李日,幾經權衡下,對着容嫔道:“恰逢姑娘月信來了,身體受不得寒,寒氣入體,要好生調養了。”

容嫔嘆了口氣,“是要好好養了,姑娘家最是怕這個。”

路介明的目光望了過來,容嫔道:“介明年紀小,還不懂這個。”

他身上還發着虛汗,腳下發軟,堪堪扶住床沿,蹲跪了下去。

容嫔心疼兒子,“禦醫,你快給介明看看,他今天也下湖了,讓母妃摸摸額頭,是不是也發熱了?”

路介明累極,懶的去躲一只只朝他伸過來的手,直到禦醫驚呼出聲,“殿下,您這燒的比這位姑娘還要厲害啊,身上都是汗,不能再熬着了啊。”

路介明渾若不絕,周遭嘈雜被他屏蔽,眼前只有一個人。

他貪婪的看着許連琅的臉,她臉上終于不再慘白,唇上也不再青紫,甚至于因為身前被褥的厚度,而面頰泛粉。

許連琅纖秀的指頭從被褥中探出些,路介明顫巍巍的想要碰一碰,才剛剛伸出手,就被人打掉。

他是真的沒力氣,李日又在氣頭上,這一下,手背砸在厚硬的床板上,當下就紅了。

李日咬牙切齒,大有不顧一切的狀态,去他媽的路介明要殺要剮,他忍不了了。

自上次路介明殺他未遂,許連琅又不聽勸,李日便少了與聳雲閣的來往,他心中毆着氣,氣許連琅拿他的好心當驢肝肺,最氣還是怎麽有像路介明這樣的孩子的存在。

自己倒黴就算了,還連累這麽多人。

他大聲吼着,“你知道推她入湖的人是誰嗎?是你之前妄圖燒死的膳食堂的婢女,你做盡壞事,讓許連琅跟着你受罪,你可知對一個姑娘來說,月信期間浸了那麽長時間的冷水,會有多大的影響嗎?你會害她有不了孩子的。”

李日如願的看到了路介明瞬間破碎開來的臉,他不可置信的擡頭,像是沒聽清的反問:“什麽?”

容嫔不想兒子內疚至此,“介明,沒那麽嚴重的,好好調養一下,不會那麽嚴重。”

路介明現在哪裏還聽得進去,那麽傲氣的一個人,在這時,瑟縮起了自己的身子,惶然抱頭。

禦醫欲上前,被他突然爆發的力度推開。

路介明眸中色澤暗的瘆人,他不管不顧,血液在體內翻滾叫嚣,他又想殺人了。

他沒殺死的人,因為報複那場大火,傷了許連琅。

那不就是,他傷了許連琅嗎。

再沒有什麽比這更讓他無法接受的,被壓制下去的嗜血湧上,他赤紅的眼問李日:“那婢子在哪裏?”

李日還是害怕他這幅樣子的,他強撐着坐着,“陳嬷嬷将人綁了,如今該是關在了照房。”

“你想殺她?那你怎麽不殺了自己,這一切都是你引起來的。”

路介明走路磕絆,在李日這壓死駱駝最後一根稻草的激發下,又抽了那久不見天日的匕首出來。

才剛剛亮出銀刃,床榻上就傳來細微的聲響。

聲音太低,誰都沒有注意到。

路介明卻驀然低下了身,許連琅在說話。

“殿下,別拿別人犯的錯懲罰自己。我的小皇子不該雙手遍布鮮血。血沾的多了,腥味就洗不掉了。”

“這有什麽的,我睡一覺,明天就好了。”

“在我好之前,你陪着我好不好。”

我被皇帝重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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