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富貴白日夢 我去聳雲閣時,遇到一個姑……
鎮國公府燈火通明, 軟轎車馬四角檐上挂着的銀鈴響徹不絕,熙熙攘攘占滿了整個長安大街北。
酒氣沖天,推杯換盞, 觥籌交錯,喧嚣聲将盛暑難得的夜來涼風都驅散, 以至于窦西回甫一回府,眉宇就緊緊的蹙了起來。
随着他一并長大的小厮長生早早在門口等待,見他回來, 急急忙忙将手裏的信件遞了過去。
他小心的瞧着世子爺的表情,“爺,要不您今夜去虹坊樓住上一宿。”
內院的聲響隔了這麽遠, 依然聽的清清楚楚,間或有人高聲奉承, 賀窦五爺生辰喜樂。
“如今我倒是有家不能回了。”他不帶語氣一句話,按捺的眉眼裏已經帶了危險氣氛。
長生讷讷,“小的不敢。”
窦西回将手放在他的肩膀上, 撫慰性的拍了拍, “幹你什麽事。”
影壁後的水池水面浮動着三條已經翻肚皮的鯉魚,窦西回似乎都能聞到魚身腐爛後的腥臭味。
若不是今日有事非談不可,他真的不願再踏步于此。
他随手将信拆開,檐下紅燈籠暈出的暗紅光影攏着高大挺闊的身子, 随侍的仆人都低頭靜默,給主子讀信騰出安靜的空間。
這邊越是安靜,那邊的嘈雜越是明顯,鎮國公大着舌頭高呼着的聲音突然就拔高了,“老夫當然要堅持到聰兒長大啊,就是為了聰兒, 也得多活幾年……來來來,喝酒……李大人,我敬你一杯。”
一字不漏,随着夜間的涼風全部吹進窦西回的耳中,他指尖撚重了幾分力氣,信紙被攔腰撕斷,長生吓的大氣都不敢喘。
話外之音就擺在明面上,他這親生父親宣而告之要把爵位留給老五,哪怕這位兒子是妾室所生。
窦西回一張臉冷成冰,這話他聽得都麻木了……
窦西回漆黑的眸子沉了下來,并不掩飾眼裏的不耐煩,他徑直将信紙封皮扯開,就那麽斷裂的拼在一起,一目十行将信的內容略過。
Advertisement
不知道信裏是什麽內容,總之是讓窦西回驟然壓低的氣壓緩和了幾許。
長生聲若蚊蠅,“已經讓人收拾好您的屋子,您要直接進去歇息嗎?”
長生意有所指的望了一眼宅門,穿過耳房垂花門,庭院大擺的宴席還沒有散場,酒酣正當時,世子爺就這麽進去總是免不了與鎮國公的宴席相撞。
“您車馬勞頓,一走就走了三個月,不若先歇息……”長生試探着揣摩窦西回的心思,他低垂着頭,他打小與世子爺一起長大,情誼是旁人都比不上的,但自從老夫人去世後,他就越來越看不懂世子了。
他戰戰兢兢伺候着,老夫人這一走,将世子的溫情一并帶走了。
窦西回擡手止了他的話,說話浮動間顯出面頰酒窩,“不用,我先于太子回京,今日回來不是要躲的,告訴父親,我在南書房等他。”
他先行一步,遠遠丢開随侍的人,推開南書房的門,将自己的身體陷在圈椅中,南書房透着黴意,他将門窗全部推開,幹淨的空氣與暑氣一并進到屋子裏。
堂堂鎮國公府看似金玉其外,實則敗絮其中。
池裏的死魚,發黴泛黃的書,以小見大,鎮國公府已經到了強弩之末。
他将信壓在書的扉頁中,閉目養神,聽見外面的走動聲,阖住的眼皮猛然張開。
南書房的門被粗魯推開,來人口中并不留情,“你悄無聲息回來了也就罷了,非得把我叫走,那麽當着那麽多人面呢,你別以為如今皇帝器重你,你就可以在你爹我頭上作威作福。”
鎮國公怒目而視,圓鼓的大肚腩撐起衣服料子,他強裝着用發洩的話語竭力維持着的父親的形象,被他幾個不經意的發虛眼神打垮。
他看着自己如今在朝堂上長袖善舞的兒子,并不覺得驕傲,反而覺得心頭發怵。
窦西回眼睛大而有神,眼裂很長,黑瞳凝神望過來的時候,像是一把刀子,刀片雪亮,能映出他醜惡的嘴臉。
“父親說這話就不對了,兒子只是叫長生去請您,至于來不來,什麽時候來,還是看您自己。”
窦西回厭惡的皺眉,不想在跟他打這太極,一言直戳他心窩,“說到底,父親如今不是也得仰仗兒子,才有這麽多人過來讨好奉承。”
像是一腳跺上貓尾巴,老貓直接炸了毛,鎮國公氣的直哆嗦,再也不複在宴席上那種“高談闊論”樣兒。
窦西回捏了捏眉頭,“父親與其跟我針鋒相對,不如聽兒子一言,盡管如今鎮國公府日日衰微,您好生呆着,如今的榮華至少可以保住。”
“說什麽日漸衰微……你就不能盼着府裏點好。都被你娘養壞了性子,今兒你弟弟生辰,你連面都不露。”
提及娘,窦西回的本來松懈的身體猛然繃緊,他含胸抱肩,肩膀微微前傾着,是個完全防備的姿勢。
鎮國公看他作此姿勢,以為自己尋到了兒子無可懈擊的防線漏洞,正沾沾自喜欲強擊猛攻嘗試挽回顏面時,只見窦西回冷哼了一聲。
他這個兒子啊,行端坐直,行事一向光明磊落,樣貌更是一副正人君子,溫文爾雅,京城早有聲明,突然端作一副尖酸刻薄樣,讓鎮國公當下懵了頭。
大抵是再溫和的人一旦碰觸心裏的傷疤,也會生出自我保護的厚繭而變得堅硬,也會變成刺猬用滿背的尖刺保護自己柔軟的肚皮。
“你還有什麽臉提我娘。”他先是撂下這一句話,而後才走近,鎮國公沒多高,再加上年紀上來駝背,使得身高肩闊的窦西回更有壓迫力。
他倨傲的昂起下巴,“我只說一句,太子黨羽不成氣候,六皇子陣營也不可依傍,朝中勢力錯綜複雜,陛下正值壯年,你若還想李氏的兒子襲了你那爵位,你就給我安生呆着,往後這樣的宴請也絕了。”
他不再好言好語,将夾着信紙的書抄在手裏,一腳踹上房門,不再逗留。
窦西回大跨步走到抄手游廊才停步,胸口不住起伏,長生就随侍在一邊,輕輕說了一聲,“當年老夫人的事……您還是不能釋懷……”
窦西回長久的沒說話,把書的扉頁打開,将信拿了出來,廊間光線昏暗,他又浏覽了一遍,靠在廊柱上,折騰了一遭,完全落不到什麽好。
“李氏什麽時候死,我就什麽時候釋懷”,他這麽說了一句,想了想又覺得不對,“父親什麽時候和李氏一起死,我就什麽時候釋懷,不過,阿娘在地下也不願意見到他們的嘴臉吧。”
長生道:“那您又是何必再管他們?陛下已經将您與鎮國公府劃分開,該是不會影響您仕途。”
窦西回長久的看着長生,看到長生不敢再看他,“爺,我又說錯了。”
“你沒說錯,我有時候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陛下并不囑意太子與六皇子,我前段日子去了熱河行宮,見了一眼七皇子。”
長生驚訝于世子告知他這樣的皇家秘事,心中隐秘的激動又害怕,他嘴唇都止不住發抖,“七皇子?沒什麽印象。”
“是沒什麽印象,我去看了,隔着老遠看了一眼,沒什麽不同,除了一副好皮囊,天子心意不可揣度,一年一度的木蘭圍射就要到了,彼時再瞧。窦家若想重新榮光,就要把賭注都壓在新君上。”
他神思漸遠,遠處宴席的彈唱吹拉聲越來越小,他吐出一口濁氣,才算是稍微舒坦一點,“我去聳雲閣時,遇到一個姑娘。”
他揚了揚信紙,按揉着眉心,“我找人查了查她。”
……
許連琅是第二天晌午才發覺阿竹不在了的。
她起得晚了,清晨時分路介明敲了敲她的房門,輕聲細語告訴她,剩下的馬蹄糕就放在了他的偏殿,姐姐起來後,先吃點東西墊墊肚子再食用。
她睡的迷迷瞪瞪,但意識是清醒的,身體就是起不來,記不清自己到底是回沒回他。
又聽得他細細解釋,昨日喂小路子吃的那個不知道什麽時候沾上了些土,那樣逗姐姐是擔心她夜深吃得多了,胃又不舒服。
想到瘦瘦高高的一個少年垂頭站在自己房門前絮絮叨叨的模樣,許連琅整顆心都軟了,任誰被這麽漂亮一個少年如此珍視小心對待也忍不住暗生些許滋長的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所以在聽到阿竹已經被路介明趕走時,許連琅不由的一怔。
她問:“可有說什麽緣由?”
婢女深深低着頭,不敢看上她一眼,肩膀細微的抖動着,像是怕極了她的模樣。
她正欲再問,那婢女已經忍不住連連後退,邊退還邊說着,“姑娘別再問了,可再問了,奴婢今後一定好好聽姑娘話。”
許連琅不明所以,不過一夜之間,發現聳雲閣信來的那批人,看自己的臉色都全變了。
她心裏納悶,端了洗漱的銅盆去伺候容嫔。
容嫔拿着帕子按壓臉上的水珠,透過銅鏡去看給她梳理發髻的許連琅。
“介明昨日見過太後了?”她突然發問,許連琅應了一聲。
容嫔有些惱火,卻還是壓着性子繼續問:“太後可曾跟他說了什麽?”
許連琅額角跳了跳,“奴婢不知。”
容嫔冷笑,“你這麽會不知呢,他現在什麽都只跟你說。”
許連琅臉色一白,當即跪下,讷讷不語。
容嫔深深呼吸,“連琅啊,你得記清自己什麽身份,他年紀小容易被人迷惑,他這般親近你,別讓你也做起什麽富貴白日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