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表白會有嗎 若是可以,我能盡早離宮就……
許連琅是被路介明喚醒的。
黑夜裏, 只有一輪皎月的光照射進來,偏他那雙黑瞳比月亮還要亮,目光似水, 蕩漾柔蜜。
許連琅愣愣的瞧了他一會兒,兩個人四目相對, 一時誰都沒有說話。
路介明的眼梭輪在許連琅臉上,在落到那道凝固了血的劃痕上,陡然變的陰鸷起來。
他手間捏着個藥瓶, 手間是濕帕子,還冒着熱氣,看姿勢是正打算給她處理這個傷口。
傷在臉上, 更得小心對待。
也就是這個時候,許連琅從薄被中探出手, 蓮藕細臂伸了出來,懶懶的伸了一個懶腰,她沒有穿裏衣, 雖然只裸露于小臂, 但那柔膩的膚色與膚質,還是讓人移不開眼。
室內光線不足,暗亮不均,夏日裏被子太單薄, 薄薄的一層搭在她纖細嬌小的身體上,借着這幾分光線,薄被将那玲珑身形包裹出了可以調動人心的隐秘的興奮感。
越是霧中看花,越是讓人遐想十分,路介明口幹舌·燥,喉結不住滑動, 少年人年輕氣盛,身體的諸多反應是控制不住的,他坐在她床沿邊,不再游離自己的目光,以免看到什麽又讓他生出些反應的場面。
路介明厭惡極了這樣的自己,這樣的自己像極了随時随地可以發·春的狗,欲·望來得不合時宜,頻繁且不受控。
許連琅先開了口問他,“何時啓程?”
他知道她是在問去木蘭圍射的事,路介明的手去尋了她的胳膊,手指虛虛的浮在空中,想碰沒敢碰。
“明天就走。”夜色消弭了所有人的抵抗力,讓人沉浸在月色光輝下自帶溫柔和煦,他們兩人的聲音都低低的,像極了交頸耳語,攪得人耳廓都癢癢的,熱熱的。
許連琅“嗯”了一聲,“這麽快。”
她感慨一聲,眼裏卻也沒甚挽留。
她将手臂收回來,躺平,路介明順勢幫她将被子往上提了提,将她整個人自脖子開始包住,他大手長指,提起被子角的時候,指尖曲起,骨節不經意間剮蹭到了許連琅的臉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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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連琅一僵,臉側了側擋開他的動作,當即又往被子裏縮了幾分,将下半張臉都埋在被子裏。
碰觸臉頰而已,之前也不是沒有過,但這次的推拒與躲避未免過于明顯些了,路介明的手還捏在被子角上。
許連琅翻了個身,裹着被子往床裏動了動,被子從他手中離開,她整個人也背對着他。
“你去木蘭圍場之事,我沒有告知娘娘。”
她咳了幾聲,肩膀随着動作聳動,隔着被子傳來的聲音悶的厲害。
他挑起瘦削的下巴,唇角掐起的笑意落了下來,“母妃跟你說了什麽。”
不是疑問句,是肯定句。
許連琅也不驚訝于他會知道,從她一睜開眼瞧見他開始,就知曉了。
路介明很少這般直接進入她房內,孩子長大了,也會懂得男女有別,不會未經允許推門而入,更不會在這樣的夜晚,在她睡着時進來。
她伸出手摸了摸臉上的劃痕,有些後悔沒有及時處理,被他看的一清二楚。
她眼眨也不眨,照實說了,“娘娘覺得你年歲大了,怕我引誘你行雲·雨之事,自此賴上你,一發不可收拾。”
她大感荒唐的語氣,難免摻雜上了若微的委屈,“我侍奉她也有四年之久,娘娘性情如何,我不是沒有感知,只是這種事,她卻也防備我。”
許連琅指尖死死按在被褥上,“你呢,你也會這麽想嗎?”
路介明猛地回過神來,皎月像是突然被雲層遮擋住,滿室清輝頓時四消而散,只有案幾上的幾盞燭臺伶仃着亮着,攏住他高大的身子,在牆面上拉出他完全僵直的身子。
他僵硬的,極慢極慢的,搖了搖頭。
又後知後覺才想起她背對着他,看不到,“沒有。”
兩個字像是用盡他所有的力氣,許連琅對這件事的嫌惡毫不掩飾,在于母妃的誤解,也在于對象是他。
他站起身,将紗幔放下,這下半點光亮也透不過來了,沉沉黑暗中,人影都不可變。
他沉聲說,“姐姐要與我疏遠嗎?”
“不是我要與你疏遠,是你大了,你我身份有別,太多雙眼睛落在你身上,我不想再被人如此誤解,路介明,被人當頭潑髒水,被人歪曲着自己沒做過的事感覺太糟糕了。”
“更何況,何為雲·雨之事,你可知道?”
他哪裏會不知道,就是因為知道了,才懂了少年愁滋味,才懂了愛而不得的苦,才有了這莫須有的自我苦惱。
路介明像是被人扼住了鼻息,似乎呼吸都成了錯的,他顫抖着問,“知道。是因為對象是我,你才會覺得髒嗎?”
這話倒也沒錯,許連琅細細咀嚼這句話,明明覺得似乎還有什麽別的含義,但她還是沒有深思,依然是給了他肯定的答案,“對,因為是你,這件事變得壞透了。”
“我知道了。”
先前路介明已然猜到過,但猜到時,總是給自己留有一線希冀,只要她不親口說,他就可以當作不是這樣的。
如今明明白白從她嘴裏聽到這句話,基本上算是将他判了死刑。
他高大的身影隐匿在黑暗中,沒什麽存在感,空氣中只有許連琅略顯沉重的呼吸聲。
她閉了閉眼,無力的放松了自己的身體,“殿下,明明我好不容易才走進你的生活,明明你也是好不容易才接納我,但這才幾年,為什麽就變成了這種樣子。我忤逆頂撞了娘娘,是我真的忘記了自己的身份,不是你叫幾聲姐姐,我就真的可以成為你的姐姐的。”
這話太過于悲傷,不知不覺間,眼眶便是濕了,“沒有血緣關系的姐弟,成不了真的姐弟。”
“若是可以,我能盡早離宮就好了。”
死一樣的沉寂在空間中蔓延,讓人心慌讓人窒息。
布料摩擦的聲音響起,路介明蹲下來了身子,他強硬的扳過來許連琅的身體,許連琅敵不過他的力氣,掙紮了幾下變放棄了。
他讓她平躺起,鳳眼撤掉了所有的柔情蜜意,只餘單調的祈求,他靠近她,卻又開始學着保持其距離,為她清理面頰上的傷口。
“你說過的,你二十五歲出宮時,恰是我弱冠前一年。你定備好弱冠禮,親手交給我。”
他輕手輕腳,清理着血痂,他笑的勉強,但他相貌實在是好,這樣的笑意反而讓他像極了高山雪蓮花,清冷孤傲,但細看之下,又是無盡的孤獨,可解萬毒,立于高癫之上,渴望着有人作陪,哪怕來人想要摧殘他。
“你不能食言的。”
他溫言溫語,“姐姐想要什麽,我都去做。母妃性子不好,這兩年對姐姐多有刁難,我看在眼裏,有過勸阻,但終究是沒起到作用,是我錯了。又因為我的言行舉止讓姐姐受此誣賴,更是我的錯。”
“但我求你,別離開我。”
“我這麽讓你失望了嗎?”
十四歲的少年,肩膀已經可以挑起擔子,脊梁骨直如青竹,卻為她折斷了所有。
許連琅錯開眼,她是只埋頭在沙地的鴕鳥,躲着避着一切,當年中元宮宴的那對母子全然變了。
她看着少年早就結實的臂膀,還是沒有遂了他的願,她若是心硬起來,便真的可以如銅牆鐵壁。
“殿下,我陪你四年,若你真的顧念這四年我所做的一切,就在你有權力可以讓我離宮時,放我走吧。”
容嫔不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但她怕這最後一根稻草會成了路介明,既然未來終究是分道揚镳,不如來的早一些。
所有的吵鬧都是由一件小事開始的,但小事背後的隐患從來沒有解決過,許連琅想要連根拔起。
她不是優柔寡斷的性子,在事件的發展超脫了她的控制之外,她就做好了脫手的打算,她不是個自私的人,但這樣對于路介明來說實在殘忍。
明明昨日他們才好言和好,今日又轟然崩潰。這讓昨天的種種像極了笑話。
就如容嫔所說,他們之間的親近,不合适,尤其是在這種時間,她又不傻,張成什麽身份,屈身來熱河行宮教導,這件事已經昭示了路介明回宮之事,板上釘釘。
一旦回了皇宮,雲泥之別。
聳雲閣才剛來了伺候的新人,她就控制不住心裏瘋長的懼怕心思,哪怕被路介明的溫柔敬重對待壓制住,但念頭一起,就已經在心裏落了根。
她害怕自己被欲望吞噬,都是俗人,當榮華與美色交叉在一起,她又能保證自己不心動嗎?
她冷笑,就在前幾天,她就真的為路介明的美色心動了。
哪怕可以找到諸多借口,但心裏的動靜不是假的,容嫔那番話又正好戳了進去,她的惱怒中,很難不說有沒有羞愧的成分。
“殿下,我沒你想的那樣好,人心是肉長的,人就是會貪婪,也許娘娘說的沒錯,我可能也有利欲熏心的那一天,與其如此,不如早些掐斷。”
“我記得,你有親皇姐的。三公主待你好,血濃于水,定是不一般的。我也有自己的親弟弟,你忘了嗎?”
“答應我吧,只有你答應了我,我才會好受一點,才會有些盼頭。”
她話都說到了這份上,基本上沒給路介明任何轉寰的餘地,她太了解路介明了。
她又加一句,基本上算是字字壓在他已經彎折的脊背上,“路介明,你就算可憐可憐我,我一開始就懼怕來這裏,已經四年了,我這個年紀,孩子都該有了,你真的可憐可憐我吧,我也會累。我後悔了,我食言了,我不想和姑姑一樣,出宮恢複自由身時,已經再也尋不到良人。”
他特意帶回來的馬蹄糕,終于是爛掉了,他心裏住着的女人再也不肯嘗上半口。
連帶着他的心意,再也不想去了解。
他糾結了這許久,想要窩藏起來的心果真不會再有表露的一天。
哪怕是他退居到弟弟位置上,扮演好弟弟的角色,也不行了。
如果可以,不如他一直懵懂着,一直不長大,這樣她就不會心硬如此。
他心如擂鼓,耳蝸也在耳鳴,身體在無聲的反抗着,他聽不到自己說了什麽,但唇間幾經張合,他終于是如願聽到許連琅破涕為笑的聲響。
他想,這就夠了,只要她開心,真的。
……
容嫔翻來覆去睡不着,許連琅的一席話往腦子裏鑽,太後送來婢子的動靜那麽大,也就是在向宮中那些女人昭示,她要寵這個皇孫了。
想當年,在宮中時,太後如此刁難她們母子,她彼時榮寵正當時,以為有陛下的寵愛就萬事大吉,其實這後宮,分明是太後當家作主。
大燕重孝,皇上皇後都不敢明目張膽反着太後來,她當初在張成來時還在觀望,這下子太後也摻和進來,她就徹底明白了,她的兒子真的要回宮了。
真的要帶着她回宮了。
日日夜夜盼了這許久,皇宮終于又重新向她們母子敞開了大門,她興奮激動,一想到可以回到陛下身邊,她就止不住的發抖。
回了宮就好了,一切都好了,她的病會好,聖寵也會來,她望着銅鏡中的自己,老天過分偏愛這張臉,歲月在她臉上留下的痕跡非但沒有讓美人遲暮,反倒給她增添了些難得的韻味。
這種韻味帶着一種殘花凋零的美感,弱不禁風的狂風暴雨下的花朵惹人憐惜。男人總是最受不住女人這般。
她在銅鏡中欣賞自己,目光稍一偏離,就落到她身後那張春花爛漫的臉上,許連琅半斂着眼,睫毛在瑩白的肌膚上括開一片陰翳,她的美并不張揚,但也能一眼奪人心魄。
她是殘枝敗葉,這才是真正的初綻嬌花。
她突然就想起路介明與許連琅在一起的眼神,她如今成了聳雲閣最沒有存在感的人,像只壁虎一樣,懸挂于牆壁之上,又躲于陰暗之中,親生兒子視她若無物,他甚至于不願意與自己獨處。
只有在發瘋的那一刻,她才能全身心的重新擁有兒子的愛,然後再肆無忌憚的揮霍出去。
最可悲的,她自己還并不知道自己在無度揮霍。
容嫔對許連琅的那一席話,脫口而出,她當然想不到許連琅竟然還敢反抗自己,她要警告她,收起那些小心思,更要警告她,別再引着路介明誤入這情感的深淵。
他的兒子,以後是要娶個名門貴女的,只有兒媳母家強大,他的兒子才有機會坐上那至高無上的寶座。
別以為她看不出來,她自己的兒子,自己最清楚,路介明是拿許連琅當姐姐,還是當愛慕的女子,她一眼就能看出來。
她必須要将這團苗火及時撲滅。
但等真的做了這件事,她又止不住的後怕,他那兒子,拿許連琅放在心尖尖上,會不會因為這個女人不要自己的娘親了。
她睡不着,索性坐起了身,甚至于下了床将耳朵貼在門框上,試圖聽到外面的一點動靜。
耳廓剛剛貼上門,門就被從外面拉開,她險些趔趄。
站在她面前的人,是她早就可以獨當一面的兒子。
他眉眼沉沉,鳳眼像極了他的父親,此時眼中竄着一把暗火,已經火燒荒野,燒到心窩,表面上卻不得不端作風平浪靜。
他長大了,早就不是受了傷害會來母妃跟前哭訴的小男孩。
但他今夜還是過來了,恍然間又成了小男孩,他高大的身體搖搖欲墜,指尖按着木門,門上的倒刺紮入肌膚,他一眨不眨的看着容嫔。
“母妃,您非得這樣嗎?”
話語間,像極了當初那個被老六搶走喜愛的風筝的孩子,他揪住母妃的衣角,撒着嬌,“母妃,您可以給我要回來嗎?”
她當年的答複是什麽來着,是了,她當時只是摸了摸兒子的頭發,只說讓她讓一讓皇兄。
孔融讓梨,都是大的讓小的,哪有小的讓大的。
但在權勢面前,就只能如此。
她始終不是個好母親,她雖是寵妃,但母家無可依傍,麗貴妃她得罪不起。
她活這一輩子,處處都是身不由己,可誰又不是如此呢。
如今也是,她想要去摸摸兒子柔軟的發,她甚至點起了腳尖,“介明,母妃是為了你好。”
與許連琅那般,是為了你好。
與六皇子那般,也是為了你好。
當年的場景又在重現,她有苦衷,她不是故意做的如此惡毒,如此勢利,如此不堪,她不是故意的。
她擡起了手,想要如當年一般摸摸兒子柔軟的發,更希望兒子可以撲進自己的懷裏。
但是路介明無情的打破了她的幻想。
他後退了半步,因為唇齒用力咬合,咬肌都鼓起來了,那團火燥的他又生出嗜血瘋狂,他指尖在發着抖,肋骨被人生生剔除出體內,他空虛的要命,胸口血淋淋的,不知道要拿什麽填滿,最後無盡的言語都被掩埋,只留下這一句,“我根本不能沒有她的。”
“你們都死心吧,誰都不能從我身邊奪走她。”
他像是被惡靈驅使,眼睛中沒有了神采,但視線仍然落定在容嫔身上,下了最後的通牒,“母妃,你也一樣。”
“你自己生出來的兒子是什麽人,你最該清楚。”
他殘忍一笑,笑意不入喉,“是我對你們都太寬容了,太憐憫了,所以你們要從我身邊奪走她,要奪走我的命。”
他膝蓋發軟,跪了下去,在自己母親面前,他瘋癫又孩子氣。
他知道,這一夜過後,他再也沒有立場去要求許連琅留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