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親的姐姐 七弟弟,皇姐這幾年一直很想……
今年木蘭圍射排場很大, 皇子公主們悉數到場,更有寵妃陪行,禦駕從熱河行宮來, 暑氣稍微降下去一點,輾轉而來, 又有欽天監觀星,推算出這幾日是狩獵的大好日子。
今上不信鬼神,欽天監無處施展, 在朝中地位一瀉千裏,只能靠參參天氣找找存在感,此行欽天監王息佯王大人默默跟在官員尾端, 他嘗試着插·入各位大人的話題,幾經嘗試, 完全擠不進去。
他摸着鼻子,掉頭換了隊伍,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
王大人年過半百, 下巴處幹幹淨淨, 并不續留胡子,人生的白,一張嘴從天上說到地下,還能叫人津津有味, 比外頭的說書先生還要有幾把刷子,在衆位嫔妃娘娘中十分混得開。
畢竟這官職不景氣,總得發展發展什麽副業,趁着各宮娘娘請他去看風水的行當,靠着這張嘴贏得了娘娘們的歡心。
王息佯早年間生過大病,胯·下的那玩意是衆所周知的不行, 好在病前留下了一個寶貝女兒,倒也不算絕後,因而,他頻繁出入後宮,聖前的人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他腳程很快,眼睛在一衆精美馬車中梭倫,想着今日去哪位妃嫔前湊湊。
此行,皇後與麗貴妃并沒有同往,陛下将其留在了皇宮,期間皇後還多次來乾清宮請安,都被陛下用各種借口搪塞過去。
麗貴妃做了這麽多年跋扈寵妃,早就把陛下的脾氣摸透了,與其像皇後這樣幾次三番,不如安靜聽話,陛下的心意從來都不是可以輕易撼動的。
兩位娘娘在宮中各自制衡,一看對方也沒讓去,心裏也就平衡了。
王息佯游走在衆馬車之間,正琢磨着,腳下趕不上隊伍,醒過神來的時候,正是三公主的馬車。
三公主是麗貴妃所出,深受陛下喜愛,就連太子殿下也是百依百順,王息佯并不想得罪這位姑奶奶。
他心裏一咯噔,正要走,腳尖還沒有離開地面,就聽一婉轉輕柔的女聲透過馬車精美的紗幔傳了出來。
“王大人,你再這麽招搖撞騙下去,小心父皇直接清了欽天監哦。”
一只養尊處優的,帶着玉镯的素白纖手伸了出來,指甲上染了淡淡的粉色豆蔻,食指和中指微微蜷起,勾了勾,示意他上來。
王息佯不想上去,找着理由,“公主一向不喜微臣,微臣還是不在您跟前礙眼了,微臣這就走,這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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廢話,三公主與陛下一摸一樣,都不喜鬼怪神佛,怪力亂神,他才不會将自己送過去挨訓。
手拍了拍馬車窗戶的木楞,力道不重,但已經不耐煩,“王大人,還需要本公主親自下去請你嗎?”
王息佯別無辦法,縮着肩膀進了馬車。
他低着頭,迎面對上一雙雲錦綢靴,黑袍微敞,露出修長有力的小腿,搭在膝間的手骨節分明色澤蒼白,王息佯猛一擡頭,落入一雙深沉鳳眼中,那雙黑瞳沉的可怕,才只望了一眼,就已經逼的他再不敢正視。
他心裏咯噔,不知為何三公主的馬車會出現陌生男人。
三公主嘆了一口氣,指着王息佯道:“如今的欽天監管事,王息佯王大人。”
居于上坐的人無甚興趣,王息佯甚至覺得他都沒有把視線放在自己身上,他躬低了身子,等着三公主訓話。
三公主面容清麗,今日一身藕粉色裙裝,披散在肩頭的墨發尾蜷起卷度,嘴邊蕩開笑意,她單手托着腮,“你也知道,父皇年少就因為欽天監的幾句話挑撥了與先帝的關系,星象之說,或真或假,在父皇面前,你都要裝一裝的。”
她骨架小,露出的手腕又細又薄,搭在旁側男人的肩膀,往上擡了幾分,幫他去整理了耳旁的碎發,“七弟弟,皇姐這幾年一直很想你。”
這樣的動作,讓那個男人蜷起了手指,姐姐般的親昵他并不陌生。
公主丹唇吐出的話音,似乎都帶着濃香,那是一種皇家嬌養才能生成的,碰到他皮膚的手是溫熱的,細膩的,與印象中那個人一貫冰涼的手不一樣。
那個人體寒,自那日落湖之後,手常年都是涼的,他試着暖過,很多時候在他手裏的時候好不容易捂熱了,不過一會兒,離開他便又是涼的了。
他想一輩子攥在手心暖下去,但終究是再也不成了。
幾乎是不待大腦反應過來時,他的身子已經躲開了。
三公主一時之間又是心疼又是無奈,只得又幽幽嘆了口氣,“介明啊,我是姐姐啊。”
路介明閉了閉眼,他集中不起來注意力,三公主今日一大早看見他就将他叫了過來,不理會旁的皇子眼神,拉着他進了馬車,馬車檐下的銀鈴響了一路,他頭疼欲裂,昨夜一夜未眠,身體與靈魂似乎都不在一處。
他揉了揉眉骨,緩緩挑起尖秀的下巴,露了笑,叫了人,“皇姐說的對,父皇既然不喜,就別沾上關系吧。”
他答的話有些敷衍味道,三公主語氣溫軟,并不拆穿他,又道:“其實王息佯大人也不是那麽無用,歪門邪道的故弄玄虛的故事知道的也不少,七殿下心情不好,你也講幾個,哄哄他。”
她帶着促狹的笑意哄着路介明,一別這許多年,哪裏還敢指望七弟弟能有多親近自己,想當初這個小團子可是很黏她的。
王息佯算是知道眼前的人是誰了,他手忙腳亂行禮,“請七殿下安。”
七殿下神情恹恹,長腿收攏,眉尖揪了起來,很明顯的心思不在,但他也沒有拂了三公主的好意,點了頭,示意他開始。
王息佯聽說過這位七殿下,與他想象中的有出入,本以為這離宮的幾年,定是與皇家氣度格格不入,至少也該是唯唯諾諾上不了臺面,卻不成想,是這副模樣。
他才不過偷偷看了一眼,又低下頭。
七殿下長得很高,從小腿的長度就可以看出,年紀擺在那兒,快速長高的骨骼單薄削瘦,盡管已經肩闊身高,但依然可以看出年紀在他身上落下的劃痕,他瘦的厲害,唯一露出的脖頸都可以清楚可見骨骼。
但脖頸以上,已經完全是男人的架勢,像是泾渭分明的兩條江,永遠隔着一條界限,融彙不了,卻又怪異和諧。
王息佯想不到還有這樣的少年,快速催着自己長大,身心高負荷,明明年紀才十四,眼裏的死寂像個暮年老僧。
他靈光一閃,突然就想到了什麽。
“微臣聽說五行山有位清遠大師可活死人,可容顏駐,可青春複。”
“有少婦七老八十偶然結識清遠大師,一夜之間,重回碧玉年華。”
“也有忘年交,老少夫妻,嘔心瀝血,秦家蕩産,求清遠大師抹掉歲月差。”
三公主啧啧稱奇,“也算荒唐,抹掉歲月差,不如一開始就是年紀相當,省去這諸多麻煩。”
王息佯微微一笑,擺起了說書先生的架勢,三公主賜了坐,但馬車到底位置狹小,他徑直盤腿坐了下來。
“公主此言差矣,若是可以,是誰都不願意費這九曲八彎的周折,定是已經到了非這人不可的境地。”
王息佯專心的講着故事,突然感覺後頸一涼,慢慢轉頭,才發現路介明不知道何時将目光放在了他的身上。
目光很冷,但眼神專注。
似乎是被這件事勾起了興趣。
王息佯說的更加起勁,故事而已,總是免不了虛構亂編,他興頭一上來,故事越說越離譜。
同樣的,路介明本來緊繃着的前傾着的側耳的動作慢慢松懈下來,他靠在了椅背上,眉眼疏淡看着他繪聲繪色的講述。
失去了真實性,路介明的興趣也就失了一大半。
王息佯口幹舌燥想要歇息下來喝口水時,突然聽到路介明問話,“你說的清遠大師,确有此人?”
他不過也随口一問,端起茶杯輕輕抿了一口,茶末漂浮在水面,他吹了吹,喝進去還是沾上了嗓子眼,難受的打緊。
聽得那王息佯肯定的回他,“确有此人”時,他又不禁暗自搖頭,感慨自己真是瘋了。
可活死人。
可容顏駐。
可青春複。
他在齒間碾磨這三句話,目光透過車窗的小窗望向外面的景象,青草在風的吹動下一波接一波的滾動,翻動着,活躍着,鮮活的綠、鮮活的生命力在他眼裏跳躍着。
耳廓還傳來王息佯緩慢而清晰的敘說故事聲響,他看到了草地間低頭而食的牛羊,遼闊曠野,鳥兒伸展羽翅,平線直飛又直落,是個完全自由的環境,但他的心始終得不了解脫,始終困于一囿之地。
故事裏的人離譜,故事外的人又何嘗不離譜。
三公主的手搭在了他的手背,輕柔的捏了捏他的虎口,她聲線輕柔,目光炯炯,“介明,不要不理姐姐啊。”
路介明一瞬恍惚,其實三公主與許連琅長的很像,一樣的杏眼,一樣的梨渦,他喃喃,“姐姐別不理我。”
三公主何其聰慧,看着這雙鳳眼像是要透過她的臉去找另外一個人的痕跡,她滿不在乎的笑了笑,揮手讓王息佯退下。
她端坐好身子,正視他,“我宮裏有個宮女,單字取一竹字,前些日子派遣去了照料你,我是知曉的,她也是我信任的宮人,年紀雖小但做事妥帖,容貌也生的不錯。但我沒想到,才不過幾日,你就把她趕了出去。”
路介明對此并不抵賴,“她又回到皇姐那兒了,不是嗎?”
他這位皇姐,從未苛待過宮人,就是因為有此作為保障,路介明才讓她回去了。
三公主向後仰靠,暑氣消減了大半,她還是掏出了團扇,斜着眼睛看他,“我這親的姐姐還比不過那位?”
“和我在一起,還一直想着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