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他傻死了 阿琅,別看了

窦西回的尾音還未完全在空氣中消散時, 他那覆在許連琅肩膀上的手臂已經被人強力打下,力道太大了,他始料未及, 身體被慣性牽引着後退。

回過神來的時候,手臂全麻起來, 痛覺一寸一寸爬上,他垂眼一看,才發現胳膊完全脫臼了。

他顧不及疼痛, 擡眼去看,只見許連琅已經安然的被路介明攬抱在了懷裏。

路介明的手放在她的腰際,他摟抱的動作太緊了, 像是許連琅腰封上縫制的纏枝繞花束一并繞到了他的手背上。

他低頭挨近她的耳垂,側身詢問她有沒有受傷。

她畏寒, 衣裳料子還是冬日的那一套,也多少為她擋了些窦西回的發力。

她略微活動了一下肩頭,道:“沒受傷, 也不疼了。”

路介明漂亮的鳳眸一寸寸的打量許連琅的臉色, 确定懷中的人臉色尚佳,微微戰栗的指尖才平穩下來。

誰都沒有看到他攏在袖中的手指,他快速自我消化着,再去看窦西回時, 眼裏已經布滿了可怖的殺意,他幾乎是将許連琅整個人都抱在懷裏。

許連琅可以清晰的感覺到緊貼着自己後背的健碩胸膛的起伏,有力且寬闊。

她是被窦西回這突然的發怒吓了一瞬的,她這副身體實在不争氣,在他大聲的抓着自己肩膀質詢時,他情緒激動拽着她的那幾下晃動, 讓她到現在都有些頭暈。

許連琅由死複生,又活死人了整整六年,醒過來才多久,身體在勉強适應着,稍微的風吹草動都能引起應激反應。

許連琅輕輕的喘着氣,埋怨自己怎麽就弱不禁風成了這樣。

她朝四處打量,發覺周邊侍衛還是守在二十步開外,只有路介明過來了。

窦西回那張臉如今看起來已經全然陌生了,自古相由心生,面目全非與謙謙君子之間不過也就是一線之隔,他橫跨在這條線中間,不上不下。

見到路介明的第一眼,他本能升起臣子本分的畏懼,膝蓋習慣性軟了一下,但看到倆人旁若無人的親昵動作,他只覺得自己才是最大的受害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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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才不信,他們二人之間能有多清白,路介明可是等了許連琅這麽久啊,等了六年才等到她重生,哪裏肯再讓給別人。

他無限制的将自己的想法強加給了別人,用他自己的底線去衡量別人的底線,用他自己的行徑去囫囵別人的行徑。

因而,窦西回看了一眼路介明,又将目光轉回許連琅,呵了一聲。

這一聲“呵”,發音極短,不過氣音,卻極具諷刺。

他神色靡靡,毫不猶豫将目光帶上了譏诮,一雙眼像是在“捉奸”,深情的丈夫批判薄情寡義的妻子。

她頓悟這一點後,頓時氣極,剛要發作,路介明先行啓唇道,“說到底,不過是你不相信阿琅會醒過來,給自己找的托辭。”

“你的那些話,無非是在自我感動,從你娶妻那天開始,你就已經出局了,如今自怨自艾給誰看。”

他聲音不急不躁,甚至于可以稱之為慢條斯理,他既沒有拿上位者的姿态打壓,更沒有出言鄙陋,甚至于除卻最開始解救許連琅的動手之外,他整個人彬彬有禮,嘴角都帶着笑意。

風過留痕,化在水面上的波瀾,誰都不知水底藏着什麽驚濤駭浪。

“我見到清遠大師的第一面,就跟你提及過,阿琅會醒,但要等,是你等不起,是你縱情享樂沉湎夫妻魚·水之歡。你倒是找了個好的開脫理由啊。”

他與窦西回面對面站着,六年前他還不及窦西回高,如今已經高出了他半頭,斜睨着他,姿态倨傲到不用龍袍相襯,更不需要那以“朕”自稱。

窦西回整雙眼睛都紅透了,他手臂無骨般垂蕩着,脫臼的疼痛漸漸刺激不過大腦皮層,但路介明輕而易舉的說出六年前的局面,像是一把扯下了他的遮羞布,他被臊紅了臉般,着急拿話去堵路介明的下一句,以至于說出了這樣的話:

“重生一事,毫無根據,只有你,路介明,傻到沒邊兒才會信。”

他性急說出這句話之後,就立馬發現失言。

這當然算是傻了,一等就是六年,只為一個毫無根據的,滑稽的可能,他就這麽等了六年。

只有傻子才會去願意相信這麽一個從未被證實過的希望,許連琅突然就覺得自己好像一直遺忘了什麽,忘記了去探究這六年間路介明付出了什麽。

到底付出了什麽,才換來了自己的重生。

在所有人都不願意相信時,他抱着一副冰涼的身體,去賭一場時,心裏又在想什麽。

正如窦西回所說,他傻,他傻死了。

許連琅扭頭看向了路介明,男人微擡起了下巴,感受到了她略顯炙熱的目光,鳳眼裏的陰鸷便也消失的一幹二淨,眼珠澄澈清亮,與當年少年樣,還有什麽分毫。

不知道過了多久,許連琅眼前一黑,聽到了他的清潤嗓音,“阿琅,別看了。”

聲音中不乏幾縷極淡極淡的柔情,與那幾乎感覺不到的難為情。

他是大燕的帝王,壓制得住天下的反骨,卻敵不過許連琅的眼神。

漸漸的,他那張俊俏棱角分明的臉上呈現出淺淺淡淡的一層緋色,窦西回出言再不遜,都已經入不了他的耳了,他只想着,要如何做,才可以讓自己在許連琅面前不那般赧然。

他今年都二十有二了,在她面前,總還是有那麽幾分少年人才有的不自在與薄發又隐忍的羞赧情緒。

他說不出具體是為哪般,大抵是因為太過于在乎她的想法,在她面前又會極度的敏感,一而再再而三的懷疑如今自己的模樣,是不是還會換回她一句“好看”的稱贊。

他不在意皮囊,但他知道,許連琅喜歡好看的皮囊。

他不動聲色的攥緊了拳頭,依然是攏在袖間的操作,這次卻沒有逃脫了許連琅的眼。

她看到他藏在袖間的手,也看到了用力到發白的手指骨節,許連琅幾乎沒有片刻的思考就已經擡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男子的手腕自是要比女子的粗上些許,許連琅的手握了一圈,還是握不完全,其實她手心已經發着涼,但路介明卻還是像被燙到了一般,顫了一下。

他不明白許連琅這個動作代表什麽,眉心帶着困惑低頭看向許連琅。

許連琅與他的眼撞到一處,窺見到他眼中的那個自己,心髒似乎都停了一刻,在他的眼裏,她嬌小嬌弱,華貴首飾裝點在身上像是真正的天子嬌女,真正的大家閨秀。

她有自知之明,知曉自己并不是明豔的長相,但在他那雙黑黢黢的湛亮瞳孔中,她美的不可方物。

她心髒跳的太厲害了,貼着他手腕的手竟然也開始發熱了。

心髒咚咚的跳着,一聲接一聲,有什麽東西要破土而出,可這顆芽還來不及供破土壤,就又被按頭壓下,原本浸潤了春雨的突然被重新踩實。

前廳生了亂,好大的喧鬧聲,許連琅也轉頭過去看,府內管家急匆匆跑來,上氣不接下氣,一腿跪進了泥裏,“老爺,不好了,夫人出事了。”

他全然一副吓壞的模樣,臉上浮出一片死白,擡手指着前廳東南角的位置,“夫人投井了!”

他一腦袋磕在地上,“我沒攔住夫人,老爺贖罪……”

最多的話許連琅已經聽不清了,她與路介明随着窦西回飛奔的步伐來到了那處井前。

水花大朵濺起,井深不見底,只能聽見裏面微弱的動靜,家丁已經相繼趴跪在井口,早有人下去援救,奈何井口窄小且深,下去的人不一會兒也沒了聲響。

窦西回想要一并下去,但他的手臂完全使不上力氣,連下井的動作都做不了。

已近日暮,空氣中的冷意一點點彌漫了過來,站了沒有多久,就冷的牙齒發顫,那湯婆子早就涼透了,不知道被她放在了哪個角落。

路介明叫來了四兒,“天氣冷了,先去馬車上暖暖,你莫急,我派人下去找。”

不由分說,他已經将四兒帶過來的蓄着白狐毛的鬥篷披在了她的身上,“阿琅,你可以信我,不會有事的,乖。”

他眼神言語都太過于堅定了,許連琅自然是信她的,她抿緊了唇,最後看了一眼那井口,才慢慢跟着四兒往回走。

她想,這位夫人一定也不願意再見到自己。

腳步踉跄,她沒看到月亮門下凸出的石檻,重重的的摔了下去。

……

夕陽挂在天際,整個天空都變了顏色,紫紅色渲染了原本綿軟的白雲。

路介明縱然那般安慰了許連琅自己會派人相助,但等許連琅走後,他遲遲沒有動作,他在耗,耗着窦西回。

洩憤一樣,想要他也體驗一番當初他抱着許連琅求醫無門的感覺。

時間一分一秒的耗盡,生還的可能性越發小。

終于,窦西回還是彎了膝蓋,跪在路介明面前,“臣求陛下救救吾妻,她剛剛有了身孕,臣知罪,一切全憑陛下處置。”

路介明擡腳走到他面前,一腳碾在他已經無甚知覺的手指上,“從今往後,給朕滾出京都,朕不想阿琅再見到你。”

他揮手,早有暗衛已經做好準備,俯身躍入井內。

“你都不知道朕有多羨慕你,出事那天,我見你進了姐姐的帳篷,你贏過了朕,但為什麽不珍惜她,找兩個替身養在府內,你是在騙誰。”

“滾吧,朕留下你的命,你好自為之。”

他重新喚了姐姐,緩緩的閉上了眼。

“姐姐”這兩個字,帶來的是鋪天蓋地的獨屬于那幾年的痛苦,如今想來,仍然剜心般疼痛。

他不敢多喊,換了新的稱呼,才總算好受了些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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