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回京

新帝名分暫定,無論殿下諸位阿哥心裏如何彷徨失落,但慣例仍是要遵循的。

胤禛就坡打滾兒地伏地哀哭道:“阿瑪阿瑪……您在位六十一年,吃盡了苦,受盡了難……這是個什麽好去處?叫我來承當這重任,走這沒有頭的路……阿瑪呀……”【注】張廷玉與隆科多一左一右扶了哭得不知今夕何夕的嗣皇帝坐在軟凳上,又連連規勸。

胤禟等人看着上面哭得幾乎癱倒在地的人,心裏恨得直咬牙,暗道這老四真是普天之下第一虛僞人,難道他就不知道過猶不及四個字?這番做作當真讓人惡心欲嘔。

張廷玉想起先帝知遇之恩,也是想哭,但他總還記得自己是這裏唯一的宰相,忙穩住聲音,款款說道:“大行皇帝廟谟獨運授您大寶,應以國事為重善攝龍體,宜先定大事,方可一應按制度辦理喪事。”【注】胤禛還在推辭,連說自己當不得的。

胤祉已經面露譏诮,胤俄更是動了動去幾乎跪不住,隐隐約約說了句‘原本就不是傳給你的’,胤禟也在一旁附和道:“我們到時,皇阿瑪早已口不能言,一個字都沒說過,誰知道這遺诏真僞,那個狗奴才又不是第一次做這種兩面三刀的事情。”

胤禛目光中血色一閃即過,他心頭冷笑,環視周圍,将衆人行狀一一記下,最後将目光森冷落在胤禩頭上,心道:有這樣的弟弟,老八,你真以為他們是為了你好?

只是這一次兩人再無靈犀,胤禩由始至終沒有擡頭來。

胤祥見胤禛一味哭着推辭,霍地起身,按劍瞋目大喝一聲:“天無二日,民無二主!今日之事,上有先帝遺命,下有群臣擁戴,萬歲何得再辭?他轉過臉,雙目圓睜,用不容置疑的口吻斷喝一聲:“拜!即行三跪九叩大禮!”【注】幾個小阿哥被胤祥身上的血色一震,吓得當場磕頭呼了聲“萬歲”,胤祉回過神來,心中長嘆一聲,也伏地叩首。

“兄弟們請起”胤禛拭淚擡手說道:“我本不才,沒有想到萬歲把這萬裏江山托付給我。既然到了這一步,只好勉為其難了,盼請三哥和諸位弟弟扶持。”他口氣一轉,已把“我”按成了“朕”,又道:“目下百事待理,一時沒有頭緒。朕想,上書房人手少,得增補幾個。三哥八弟才識過人,可進來幫着料理。京師防務暫由十三弟十七弟維持。眼下先把大行皇帝的廟號定下來,再接見園中的大臣——十三弟,你去傳旨,叫百官在澹寧居跪候!”【注】“紮!”胤祥深深叩下頭去,“臣,領旨!”

胤俄小聲嘀咕道:“奴才樣兒。”

胤禟也趁着站起的功夫,嘟囔了一句:“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原來就是這麽回事兒。”

胤俄又道:“方才還推辭得像那麽回事兒,怎麽轉頭發號施令起來便口若懸河,連停頓也沒有一個?也不知是打了多久腹稿的。”

這話聲音不大,但在這澹寧居裏又有誰聽不見?胤祥當場漲紅了面目,幾乎噴血。幾個小阿哥當場吓得目光游移不定,胤祉心頭暗爽,面上只做不聞。倒是胤禩撐着膝蓋緩緩站起之後,小聲斥責了一句:“九弟十弟,不可無禮。”

張廷玉膽戰心驚地看着這一幕,趁着十三傳旨的功夫,率先發言道:“皇上的主意很是。臣以為先帝一生經文緯武,一統寰宇,雖是守成,實同開創。所以應定為仁視皇帝。”【注】話題一時轉為議立大行皇帝的谥號,氣氛略略緩和。胤禛沉吟着,偏過臉輕聲道:“三哥,你看呢?”

胤祉覺得這是新朝自己的一件說得上話兒的大事,于是道:“我朝已有兩個‘祖’帝!”胤祉斟酌着詞句道,“太祖之後又有太宗、世祖,大行皇帝仁孝性成,天賜睿勇,似乎拟為‘仁宗’較宜。”【注】胤禛不置可否,又回頭看向站在暗處的胤禩,道:“八弟以為如何?”

胤禩的心思完全不在這件事情上,只覺得胤祉說的那個‘仁’字是莫大的諷刺,皇父生前最後十幾年,對他的所作所為,哪一點沾得上個‘仁’字?他下意識得不想聽見這個虛僞至極的字,于是下意識開口道:“皇父滅三藩平準格爾收臺灣,政績卓然,堪比漢皇武帝,臣弟以為‘武宗’二字也好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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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科多自宣召開始,便與八王一黨決裂,此刻自然是有意要壓制胤禩,于是說道:“明武宗是昏亂之君,主上豈可與他同號?”

若是平時胤禩自然懶得與之計較,但今日不同,他對隆科多的恨意太重,當即哂笑道:“那就‘世宗’,國祚又長遠,兒孫又光鮮,成麽?”【注】張廷玉眉心一跳,心中哀呼這八爺怎麽今日說話不管不顧了起來,難道這話裏話外不是對新帝的諷刺挖苦麽?

胤禛沉默半響,忽然開口道:“好了,大家各抒己見罷了。衡臣,取紙筆,把大家說的都寫下來。”

張廷玉忙至案邊,援筆濡墨疾書幾行捧過來。胤禛略一看,說道:“張廷玉說得好‘名為守成,實同開創’,所以稱‘祖’未為不可。皇上一生功業偉大,難于措詞,‘神化難名曰“聖 悲。所以朕意定為‘聖祖’!”竟不待衆人再議,從案上取過裁紙刀,向右手中指輕輕一搪,用血寫出“聖祖”二字。【注】“至于朕的帝號,還要勞煩三哥同禮部一道拟幾個上來。”

怎麽皇阿瑪的谥號就由你一錘定音了,輪到你自個人的名號就要選了又選?胤祉幾個面上不露,心中腹诽不已。

這時胤祥已經傳了旨回來,他一入殿便朝嗣皇帝點點頭。

胤禛松了口氣,看見京畿布防也盡在掌握了,于是道:“暢春園是個花園子,大行皇帝的梓宮停在這裏欠莊重。一會兒朝會罷,要護送大行皇帝至乾清宮奉安。你去傳旨十七阿哥,這大的雪,進城清道的差使交豐臺大營。另點三千兵馬暫充朕的近衛,會同善撲營禦林軍,今晚西時回城。” 【注】說完了又回顧胤禩等人,溫聲說道:“十五歲以下的弟弟可以退出了。其餘的兄弟随朕左右參贊朝務。朕心裏悲恸迷亂,一時也離不得你們。”

這是要軟禁他們了?幾個人都心知肚明。

胤祉幾個年長的阿哥雖不服氣,但此時人在矮檐下,誰敢不低頭?胤禟胤俄兩個見他如此專斷,都恨不得撲上去踢他兩腳,但這時胤禩已經先行行禮奉召了。

胤禟胤俄對視一眼,都有些喪氣。這個時候被扣下,只怕再回京城時,已是物是人為,回天乏術了。

他們并不知道,胤禩心中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先帝殡天的時機來的太過突然,為什麽就偏偏是巡幸暢春園的時候?為什麽偏偏是十四遠去西北的當口兒?

豐臺大營的提督成文運是他的人,京畿巡防的人也是不見他的條子不能調動大軍。如果大行皇帝在紫禁城駕崩,老四能不能出現在皇帝榻前都是個問題。

可是偏偏是在暢春園……偏偏是在這個時候?

他的苦心布置全數化作白地,成文運眼下只怕已是兇多吉少。皇帝已經受了衆阿哥的禮,就算能突出重圍回京,也終究晚了一步、落了下乘。

胤禩還在兀自愣神的當口,嗣皇帝又雷厲風行地發下幾道嚴诏,命年羹堯手持皇帝印信,傳十四貝子回京奔喪,只帶十名随從放開入關放行。更是目光深冷地傳旨口谕各地方彈壓鬧事人群,開倉赈濟,将北京九城暫時封閉,天下兵馬非奉旨不得擅調一卒!

幾道旨意下來,連張廷玉也回過味兒來。這位爺非但不是真的富貴閑人,只怕今日這一切,早已在他心頭謀劃千遍了。他将心頭驚疑按下,手下飛筆游龍,須臾間,幾道緊急诏書便發了出去。

這時隆科多複又入殿,跪道:“萬歲,大行皇帝梓宮已經準備妥當,随時可以啓程。”

胤禛略一整理衣飾,環視周圍神色各異的兄弟們,冷冷說道:“走吧。”路過胤禩時,又道:“八弟腿疾犯了,随朕同攆回京罷。”說罷也不等他張口推辭,大踏步往外走去。

胤俄在後面啐了一口,道:“什麽東西,誰稀罕!?”

胤祉心頭很是不爽,他怎麽也比胤禩身份高些,怎麽老四不來拉攏自己,倒對那個皇阿瑪不待見的老八和顏悅色用心收買,他轉眼瞧見憤憤不平的胤禟與胤俄,再瞅了眼眉頭微颦的十三,心中了悟。看來是防着老八,不把他拘在身邊不安心吶。

老四,你就不怕十三多心?

“萬歲爺發駕了!” 一聲聲傳呼從窮廬遞送出去,沖不破大行皇帝忽然殡天的人心惶惶。

……

皇帝的禦攆寬敞溫暖,新上任的皇帝在案後卧坐,目光好整以暇地掃過門邊兒上跪坐的弟弟。

“八弟何須坐得如此遠?坐近些你我兄弟好說說體己話兒。”離入京還早,皇帝幾乎按壓不住自己初登大寶的激蕩心情,他迫切的需要一個了解自己的人唠唠嗑。

胤禩盤算一下,決定不要在小事上激怒老四,于是規規矩矩地謝了恩,往炭盆的方向挪了兩步。

胤禛看他小心翼翼曲意逢迎的模樣,心裏微有蕩漾,只怪這裏空間太小,炭盆燒得太旺,讓他身子都熱了。擡頭看了那人額角亦有汗水痕跡,頓時暗喜有了借口,于是道:“八弟可是捂着了?這天兒太寒,一會兒出去只怕又要受涼,不如拖了鬥篷免得冷然受風。”見胤禩想要拒絕,又道:“你是朕的兄弟股肱,若是病了,皇阿瑪大喪之事可該交給誰人去辦?九弟十弟麽?”

胤禩皺眉,哪能不明白他為何要在這時提及老九他們,只能将婉拒的話吞下,動手解下披風搭在一旁扶手上,這一動一挪,膝蓋又漲漲得痛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注釋部分是用了二月河小說《雍正王朝》裏面的對話,以後會少一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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