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游園驚夢

皇帝登基已滿三載,大清上至宗室下至文武言官,觀皇上素日行事,慢慢收了看好戲的小心思,專心致志保命,拼命撇清與八爺黨的關系,擺出純臣的模樣。

只是生計日益艱難,外省的倒有養廉銀子貼補家用,京官連袍子都要打着補丁穿了又穿,窮酸堪比未出仕的舉子。昔年跟着聖祖好歹有閑錢花、有油水賺,老爺子心情好的年景還能蓋個戲臺子請人唱兩出《如意樓》或者《游園驚夢》,如今日日提心吊膽須首須尾的都不知當初為何要做官。

皇帝總說為君難,豈知咱們這些做奴才的才真叫難啊。

臣官的抱怨至少說明京城甚至外省事務,早已盡在天子一手掌握之中。而這中間最無隐私秘密可言的,首屬廉親王府,再來是怡親王府與隆科多府邸,以此類推。

是以廉親王陪伴八福晉一路前往紅螺寺祈福的消息不過一刻便遞上皇帝案頭,胤禛對着老八此行不免頗為不解、似懂非懂,揣測良多。

老八去紅螺寺陪着老婆拜送子觀音?總不該是還指望老八媳婦能老蚌生珠不成?皇帝算了算老八媳婦的年紀,心有戚戚然,自己年紀也不小了,卻還不能享享清福,都是老八幾個給鬧的。想着已然給老八尋好了去處,心一軟,算了,由着他走一走,再看一看。

當夜卻傳來王爺未歸京城府邸,夜宿紅螺寺的消息。

這事太不尋常,老八看似随和,身上臭毛病不少,頭一個就是認床認枕頭怕蜘蛛做網老鼠打架,家具什物見不得半點油漆剝落,想來是早年被宮人慢待得多了,得勢之後被老九慣出一身怪癖。去年二人耳鬓厮磨之際,老八也是過了許久才能共枕安睡。留宿紅螺寺,怕是紅螺寺裏有鬼吧!

皇帝後悔白日裏一線心軟,失了布置先機。跟着老八去的人怕是不中用了,回不回得來都是問題。皇帝在養心殿裏陰謀了整個晚上,半刻也不能閉眼,最壞的打算是老八同十四接頭了,意圖謀反篡位。不過老十四如今也是孤家寡人窮途末路,要舉事也無一兵一卒。

就算老八收買了隆科多也無礙大局,佟佳氏早已被架空遠離京畿布防,除非老十三也被诓了去——這當然不可能。不過為萬無一失計,皇帝仍傳喚了怡親王府的動向,果然風平浪靜。

皇帝已經能夠肯定失蹤十數日的十四終于露出狐貍尾巴,肯現身了。

當日十四留書隐身,言稱見福晉最後一面,他心中一時不忍未曾以此為罪狀公之于衆。究其原因也是昔年将十四囚禁湯山之時完顏氏已然卧病,允禵以此為由上折子懇請聖心體諒,晚一步上路。皇帝當衆駁斥了催趕着十四帶着人當日離京。如今人果真沒了,禦史朝臣免不了說他心思刻薄将卧病弟媳千裏驅策,說他毫無愧疚也不盡然。

十四做的骨灰龛他讓範時繹搜了去,反複驗看後确認并無夾帶暗格,随即送往黃花崗停放。據說老十四當晚狂聲大哭,厲聲徑聞于三裏之內,毫無皇子儀态,讓人看盡了笑話。罷了,總是聖祖賜下的結發夫妻,完顏氏兄長也做過自己伴讀,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也算對得起太後在天之靈。

說到底,皇帝心中有愧,不欲聲張。只想着能将人速速攔截押回行宮,好好看守也就罷了。但若十四當真與老八碰了頭,性質立變。是以皇帝當下命人拿了手谕去豐臺大營調集人手,立即圍住紅螺寺,不放走一只老鼠。

暗夜潛行的兩千鑲黃旗官兵寅時三刻上路,辰時皇宮裏便接到廉親王随同福晉回府的消息。皇帝自覺又晚了一步,讓包抄的人化整為零,沿着紅螺寺山道細細搜捕,但凡有可以異動當即捉拿送交大理寺。

最後被捕獲的人大多是樵夫山民,亦有幾個攔路山賊,王爺貝子自是沒有的。皇帝坐在養心殿裏愁得幾乎抓耳撓腮,想不透其中關節,以老八行事,與十四接頭不必折騰出這樣大的陣勢,聲東擊西意欲何為?

Advertisement

想不明白,皇帝自诩光明磊落,對付老八這樣慣會耍心眼的唯一一個手段能用!

雍正三年十一月初五日,宗人府議,允禩應革去王爵,撤出佐領。

老八自初夏開始便一心養病再未肯放心思在政務之上,革去王爵于他似乎水過無痕半點不難過。可恨他居然還上了一本明為請罪實為謝恩嘲笑的折子,明火煌煌聲稱自請回盛京思過認罪,度過餘生。

朕還日以繼夜辛苦操勞,哪裏能容你亂黨罪魁逍遙度日?

“八弟七日前去紅螺寺祈福,不知所求何謂?”皇帝懶得兜圈子,直問百思不得其解之事,當然他也從不指望能從老八嘴裏聽見實話。

“毓秀終年無嗣,聽說紅螺寺觀音靈驗,總想着一試,拖來拖去才拖到今日,累皇上憂心了。”胤禩将養近半年,萎頓消瘦漸漸變做沉穩平和,一如回到康熙五十八年,不好不壞,無牽無挂。

想着不日間将塵埃落定的結局,皇帝也懶得發作老八話裏不敬之意,反倒有心逗他說話:“八弟妹合該二十年前去的,也不至于累得八弟落下懼內名聲。”

胤禩反唇相譏:“亡羊補牢猶未晚矣,不如也讓四嫂請一尊回來拜一拜,四哥還是多為大清開枝散葉的好。”

話題轉到子嗣上,皇帝不免疑心老八故意挑起自己怒火規避方才紅螺寺的話題,若不是心裏有鬼他甘願把腦袋擰下來給老八當凳子坐!昨晚傳來消息,老十四從京畿往湯泉的官道被攔截,可惜來報語焉不詳,只說十四爺神情癡傻,嘻哈怒罵,見誰都叫一個女人的名字,俨然一個鳏夫醉鬼。

皇帝手握乾坤,哪裏容得這群冥頑不靈的弟弟在眼皮子的底下耍心計。縱使一時大意,朕也能力挽狂瀾。

皇帝不願承認,他力挽狂瀾的手段簡單粗暴。就像他不能承認他找了無數個理由打壓申斥,剝盡老八黨羽脅從,為的只是漢武帝昔日與陳阿嬌青梅之約。他可以為了一個并不磊落的目的,找出千萬個合情合理、義正言辭的借口,譬如之于皇位、譬如之于老八。

入夜之後冷氣凝澀,燭光似被凍住了,四九城剛剛下了第一場大雪,正是呵氣成冰的時候,太監們畏懼正殿裏的兩尊大佛,不敢輕易打擾。

“你身子養得如何了?”皇帝換了坐姿,連日案牍勞心勞力,腰背間酸脹難忍。

“劉聲芳醫術了得,怕是一時死不了。”事已至此,低聲下氣于事無補,胤禩直了身子四目相顧,一時仿佛回到康熙六十一年皇考殡天的局面。

若知今日事,當初何必委曲求全。

千金難買後悔藥,由此想法的不止胤禩一人,胤禛何嘗不曾懊悔沒能在彌足深陷之前讓老八病殁或者伏法,如今食髓知味,親身嘗過他柔順恭謹的姿态,明知其中連一分真意都沒有,也難舍難離。

“既然好了,就該入宮謝恩。你倒是躲了,朕卻忙得渾身難受。”說完皇帝往後靠,一直靠到雲龍雕琢的椅背上,歪歪斜靠着,對着胤禩招手:“八弟的手法朕想念的緊,今日既然來了,就過來替朕松松肩。”

胤禩斷然拒絕:“皇上要松快自有奴才們侍候,臣弟膝傷久治不愈不耐久站,怕是不能将皇上侍候舒坦。”

舒坦不舒坦豈是由着你老八說了算的?皇帝懶得與他話裏機鋒往來,直接招了蘇培盛來傳話,天黑雪大,讓人将停在右掖門外老八的轎子正大光明擡回去。

胤禩只來得及說一句:“皇上!”就被皇帝一把扣住手臂,卡住喉嚨:“八弟未免太不自知,你自然是朕的奴才,到死都是。”

胤禩被他扼住喉管無法順暢呼吸,雙目噴出實質怒火,用力擠出幾個字:“皇上記錯了,那是十三弟……”

皇帝本想攜了老八一道回偏殿,洗去渾身夾風帶雪的寒氣再行享用,如今新仇舊恨一齊湧上心頭,當下将人狠狠摔在羊毛織成的厚厚地毯上,趁着他喘息無力時一腳踏上胸腹,低頭看他面上痛苦神色,心頭竟然不似康熙六十一年那晚那般快意。

看死敵掙紮本是樂事,只是獵人偏對獸夾中的垂死獵物起了旁的心思,才至如斯兩難。胤禛冷靜分析無端生出的患得患失,手下不停,逐一剝開對手衣衫亵褲,雙膝落地穩穩跪坐将老八下盤制住,手指尖端碾壓上這人胸前兩處暗色,循循善誘,妄圖引他情動難以自持。

往日虛僞至極的缱绻畫面被二人合力撕得粉碎。甘甜如蜜的心意相通求而不得,但總歸尊卑有別、輸家匍匐在地,縱使不願也必須姿态謙卑,由着贏家肆意妄為。

胤禩心頭再度升起悲涼,他汲汲謀算都化作空。皇考待他何其不公,至今無法想通老四非要逼死他的理由。他已經退讓了,退得連尊嚴都雙手奉上任由踐踏,只求保全親人性命,為何還要步步緊逼?

胤禛手段盡出,看他眼角染上紅痕水漬,右手轉而往下握住他臍下熱處,溫柔挑弄,看他不甘不願卻自動情喘息,身上漸熱。

眼前閃過萬裏江山丹青墨筆,孰輕孰重,如人飲水。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