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從一開始,這就是一趟鬥智鬥勇的旅途。

我們在林間穿行,尼克騎馬靠近我。

“你叫上他幹什麽?”他回過頭,越過肩膀打量落在後面的老酒鬼。

山路篷車開不進來,我本應該讓他留在莊園,可我太想給尼克添堵了。看到他的眉頭像打了個死結,百靈在我心裏快活的歌唱,唱得我直想笑,“他仍然是我的首席向導。”我正經八百的說。

“他的肥屁股從來就沒有離開過愛丁堡!”尼克低聲咆哮。

“怎麽,你現在又對他的屁股感興趣了?”我問。

哎,我真是個賤人。

尼克用我一點也聽不懂的高地英語謾罵起來,勒緊缰繩,雙腿在馬腹上一夾。他的坐騎輕巧的躍過倒伏在地的樹木,一路小跑,超越了我。

“你叫上他的,你負責!”他撂下一句狠話。

老酒鬼慢騰騰的跟上來,“吵架了?”他把酒瓶子遞給我,“別生氣,來點。”

“不了,謝謝。”我驅趕愛娜,再度将他抛在腦後。

有時候,我挺羨慕老酒鬼的,對于他來說,威士忌能化解生活中的所有問題。

山間草木蔥茏,水流豐沛,彌漫着植物的清香。地上層層疊疊,堆滿了落葉,根本沒有道路可言。喬木、灌木、藤蔓、蕨類植物交錯叢生,尼克駕輕就熟的穿梭其間,我得聚精會神才能跟上他。自然也就沒工夫拌嘴了。

我喜歡這兒的空氣,濕潤、涼爽,無比純淨,仿佛是冰川時代的遺物,在吐納之間讓人由裏到外煥然一新。我慶幸自己此刻身在此地,倫敦的冬季十有八九是油膩的霧霾天。

在尼克的帶領下,我們來到一座懸崖邊。大概六十英尺高,凹凸的石壁布滿了青苔,湍急的流水自崖底奔騰而過。

“以前爬過山嗎?”尼克問。

“爬過。”

尼克盯着我,“真話?”

“沒有。”但是我想,這能難到哪去呢?

尼克哂笑着走開了。他在懸崖的邊緣地帶找到了一株粗壯的山毛榉,用腳試了試,确定足夠結實,然後,他取出登山繩,繞過樹幹打了個結。

“我先下去。你得學會這個結,等我到底之後,把繩子拴在身上,聽我指揮。”尼克動手演示。

我依葫蘆畫瓢試了幾次,“記住了。”

尼克一個點頭,像是要給我信心那樣,用力捏了捏我的手。他将繩子系在腰際,走到懸崖邊,背對崖底,腳一蹬就下去了。我的心裏扯了一下。雖然不想承認,但我真害怕他發生意外。我向下張望,尼克像一只大型猿類動物,腳步輕盈,在石壁上左右跳躍,轉眼間就落在平坦的河灘上。

“看見了嗎?小菜一碟!”他沖我喊道。

輪到我“跳崖”了。

我打好結,回想尼克剛才的姿勢,在邊緣站定。我扭頭望了一眼,積累起來的勇氣霎時煙消雲散。

我不是個傻子,我不要從六十英尺高的地方跳下去。

“還有別的路嗎?”

尼克攤開雙手,“慢慢來!”

見鬼,只好硬着頭皮幹了。

我沒辦法做到尼克那麽潇灑。蹲下來,雙手摳着石壁,逐步向下移動。尼克手裏牽着繩子,控制我的降速,同時告訴我下一個落腳點的位置。

可是我的視角和他的視角截然不同,多數時候,我根本不知道他口中的“那塊岩石”究竟是哪塊岩石。我希望他閉嘴,讓我清淨清淨,我本來就夠緊張了。

這是我人生中最漫長的六十英尺。終于,地面近在眼前,我加快進度。

由于水氣侵襲,越接近河灘的石壁越潮濕,一個不留神,我滑倒了,仰面向下墜去。

河灘亂石嶙峋,我還以為會摔斷背,不想卻落入了尼克堅實的懷抱。他及時張開雙臂接住了我。

我們四目相對。他嘴角挂着揶揄的笑,“故意的?”

“想得美。”我擺脫他。

老酒鬼的呼喚引起了我們的注意,“我怎麽辦?”

是啊,他還在上面呢。

“等你減掉五十磅,我再告訴你!”尼克不留情面的回答。

“好的,給我一點時間。不用擔心,威士忌和我在一起。”老酒鬼舉起酒瓶親了一口。

除了潺潺水聲,河谷一片空寂。我和尼克沿着河灘溯游而上。一會兒,我們遇到了一座低矮的三疊泉。絲綢般的流水覆蓋在河床上,娟秀優美。

伯爵信裏說的大瀑布就是這兒嗎?沒錯,這的确算是個瀑布,但我沒看出大在哪。

尼克洞悉了我的心思,他向前跨了幾步,登上岸邊突出的鷹嘴岩,擡手指向對岸。

河道在那轉了個彎,我順着他指的方向遙遙望去,一幅宏偉的水瀑懸挂在盡頭。眼下正值汛期,水流如注,萬馬奔騰,濺起的白沫令周圍一片氤氲,仿佛雲蒸霧繞的仙境。瀑布下方是個開闊的深潭。潭水綠盈盈的,清澈得沒有一絲雜質。茂密的植被從各個縫隙裏伸展蔓延,無處不在,像一個畫框,把一切框在裏邊。若說世界上存在獨角獸,那一定栖息于此。

我被這魔幻般的景色迷住了,不由自主的邁開步子。

“小心腳下。”尼克抓住我的肩膀。

他說的對,河灘上覆蓋着厚厚的青苔,我可不能再跌倒了,否則連我也會懷疑自己的企圖。

“你的主人經常到這來嗎?”

我們一同朝瀑布進發,空氣中水氣越來越豐沛,隆隆巨響,震耳欲聾。

“當他心煩時!”尼克高聲說。

“他怎麽會心煩?”

“你說呢?”尼克反問,咧嘴一笑,“他喜歡的人不喜歡他!”

“胡扯!”艾萊斯泰爾伯爵在我眼中可愛極了,我想象不出他會為情所困。不過,我也沒聽說過任何關于伯爵夫人的消息。奇怪呀,肖像上他戴着婚戒。

“他喜歡的人是什麽樣的?”

尼克轉過頭,手指停在下巴上,意味深長的打量我,聲音突然低了下來,“寫信問他,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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