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收了她
蔣煙擡起頭飛快看了他一眼,又匆匆收回目光。
莫名的,心底一塊石頭落地。
蔣煙默默松了口氣,濕潮的掌心抹了抹身側。
餘燼讓她去沙發那邊坐,随後拉開電視櫃下面的抽屜,翻出一摞名片,找了半天,從裏面抽出一張,按照上面的電話打過去,說了地址,挂掉後看向蔣煙,“半小時到。”
蔣煙坐在沙發上小小一只,規規矩矩,雙手放在膝蓋上,乖得不成樣子。
這輩子都沒這麽淑女過。
餘燼給她倒了杯水,“溫的。”
蔣煙接了,“謝謝。”
她沒說話,餘燼也沒說話,客廳裏只有牆上挂着的鐘表滴答作響,餘燼似乎并沒有對客人客套一下聊聊天的意思,靠在沙發另一側随手翻閱一本雜志。
蔣煙連續喝了幾口水,終于在杯子快要見底時找到話題,“你住這裏很久了嗎。”
餘燼淡淡嗯,多一個字沒有。
蔣煙又說:“我以前從沒來過這一片。”
說完她就後悔了,果然餘燼擡起頭看她,“是嗎,那你怎麽找到這的。”
蔣煙手指捏着杯子,腦子裏瘋狂組織語言,“我……跟家裏吵架了,也沒去學校,我爸爸在這邊沒有熟人,我就來了。”
餘燼卷起手中的雜志,“你是哪個學校的。”
“我在瑞士讀大學。”
“瑞士。”餘燼重複一遍,“很美的地方。”
蔣煙擡起頭看他,“你也去過嗎?”
“我妹妹在那邊。”
餘燼的妹妹餘笙,是他父親和第二任妻子的女兒,餘笙從小體弱多病,兩人離婚後,繼母帶着餘笙去了瑞士療養,一直沒回來。
餘燼忽然想起,前兩天收到餘笙寄來的明信片,還問說好去看她,為什麽一直沒有去。
餘燼似乎信了蔣煙那套“離家出走”的言論,或許也是因為事不關己,他不感興趣所以沒有繼續追問。
他好像對別人的事都不怎麽感興趣,剛剛能問那一句,沒準都算破例。
餘燼看到蔣煙一直盯着他手裏的旅游雜志,擡手扔給她。
蔣煙接了,漫無目的胡亂翻了幾頁,随口問道,“你也喜歡旅游嗎?”
餘燼說還好。
蔣煙慢慢将話題引過去,“我以前跟着爸爸去過很多地方,烏鎮,大理什麽的,還有封武。”
她停頓一下,“封武你去過嗎?很美的一個小地方,我很小的時候去過一次,至今印象深刻。”
餘燼目光微動,擡眼看向她,還沒有開口,電話忽然響,是開鎖師傅打來的,說已經到了這棟樓,不知道具體哪個門。
餘燼一邊跟他通話一邊走去開門,兩分鐘不到,一個戴着帽子的中年大叔背了個單肩包大步跨上樓。
開鎖的過程異常簡單,簡單到蔣煙還沒反應過來,那大叔拿着個長條形狀,頂端帶個拐彎的塑料硬板塞進門縫,上下劃幾次門就開了,前後不到十秒鐘。
蔣煙看的有點愣,餘燼給師傅轉了五十塊錢,人家樂呵呵走了。
“這麽快。”蔣煙說。
餘燼檢查了一下門鎖,沒有被破壞,“這種鎖芯款式比較老,有時間可以換個新的,比較安全。”
餘燼說完轉身想走,蔣煙忽然拉住他衣角,“你等我下。”
她飛快跑進自己家,拿了鑰匙和手機,沒多久又跑出來,朝他搖了搖手機,“加一下微信吧,我把錢還給你。”
餘燼不在意,“不用了。”
蔣煙搖頭,“要的,已經很麻煩你了。”
餘燼沒再說話,掏出手機,兩人加了微信,餘燼轉身,蔣煙再次叫住他,“還有個事。”
他回頭。
蔣煙說:“我想問一下,你車行缺人嗎?打打下手,幹點雜活兒什麽的。”她聲音有些小,“我不能在國內刷我爸的卡,現金又不多了,我想——”
“不缺人。”
餘燼丢下這句話,轉身進了門。
關門時帶起一股風,把蔣煙的劉海都給吹飛。
她小小地噘了噘嘴,要拒絕也不要這麽直接啊,我不要面子的嗎。
回家後,蔣煙迫不及待點開他的對話框,他微信名字是一個字母Y,蔣煙理所當然理解成餘燼的餘,頭像是把卡通傘,畫風明亮,跟他那張整天陰郁的臉實在不搭。
蔣煙轉了五十塊紅包過去,餘燼沒收,也沒說話。
等她洗完澡出來,他還是沒有一點動靜。
第二天早上餘燼和往常一樣出門,路過早餐店随便吃了點,八點多到了車行。
他站在門口,有點不敢進去。
太幹淨了。
這車行從開業第一天到現在,從沒這麽幹淨過,門口的玻璃擦過,閃閃發亮,地拖過,原本随意散落的零件也按大小個擺放整齊,工具櫃裏的東西也被歸置過,但一眼就能看出整理的人外行,只按大小個擺放,看着好看,沒有按照類別區分。
從外面回來的雷子也吓了一跳,卧槽一聲,“這哪家的田螺姑娘來了?”
裏側衛生間有聲音,餘燼和雷子走過去,看到一道纖細忙碌的身影。
蔣煙洗完手裏的抹布,正準備擦洗手池,看到餘燼,立刻揚起笑臉,“老板早上好。”
餘燼皺眉,“你怎麽在這。”
“我來上班啊。”
“我答應你了嗎?”
餘燼把蔣煙從衛生間裏拎出來,她手裏還捏着剛洗好的抹布,“你這麽大的車行,只有兩個人怎麽忙得過來,我來好幾回,回回廳裏沒人,萬一丢東西怎麽辦?”
餘燼瞥了雷子一眼,雷子覺得火好像要燒到自己身上,果不其然,餘燼陰森森問:“你剛去哪了。”
雷子舉雙手投降,“冤枉啊老大,上周進的一批軸到貨,我去貨站了,軸還在門口呢。”
“那怎麽不關門。”
“平時這點兒也沒人來,我看你鑰匙在小屋沒帶,怕你進不來,再說這片兒誰敢偷咱家東西啊,這不是找死嗎。”
蔣煙垂着手站在那裏,又乖又委屈,就差沒掉眼淚,“我真的沒地方去了,這裏我只認識你,你不收留我,過幾天我沒錢交房租,就要露宿街頭了。”
“我很安靜,絕對不打擾你們,我什麽都會,收拾屋子,端茶倒水,別的也行,只要你說,不會我可以學。”
隔了一會,餘燼開口,“男朋友呢,你沒錢,男朋友不管嗎。”
蔣煙把頭搖得像撥浪鼓,“沒有男朋友我沒男朋友!”
“那天你家那個不是?”
“不是不是,他是我發小,就幫我收拾一下房子,”蔣煙死命黑江述,“他窮得很,還很小氣,指望不上。”
雷子小聲跟餘燼嘀咕,“燼哥,我看她挺誠懇的,要不咱就收了她吧。”
餘燼轉身進了小屋,坐在沙發上,摸出兜裏的煙,雷子把打火機丢過去,他點燃吸了一口,“你就想讓她來,自己好偷懶。”
平時打掃的活兒确實都歸雷子。
雷子笑的心虛,繞到沙發那頭坐了,“燼哥,我是那樣的人嗎?你看咱們車行就你和我,天天大眼瞪小眼,陽氣過盛,有個漂漂亮亮的小姑娘天天在眼前晃來晃去不是挺好,養眼又下飯。”
他作勢給餘燼捶腿,“再說我這還單着呢,你就算為員工的個人問題考慮,也得招個女生不是。”
餘燼瞥他,這一眼比剛剛還陰,雷子笑個不停,“開玩笑開玩笑,別動氣。”
餘燼動了動腿,把他的手抖開,“人家才十八,小孩一個,你別瞎逗,吓哭了我不管。”
他走到門口,透過門縫看出去,蔣煙在原地站了一會,似乎有些難過,但沒有多久便伸手捏了捏自己的臉,讓自己看起來高興一些,她深深舒了口氣,看向小屋。
兩人目光碰上,她沒躲,沖他笑了笑。
餘燼覺得越來越看不透這個女孩。
她能在瑞士留學,家境應該不錯,卻放棄學業跑到這麽偏的地方租房住。
鄰居阿姨說她嬌氣,可她卻願意來車行打工。
車行這種地方,一不小心摸一手油,哪是她這種嬌生慣養的小姑娘待的地方。
白白淨淨的小女孩,要體驗生活也該去咖啡館,書店那種地方。
最終餘燼沒說同意,也沒說不同意,蔣煙就權當他同意,連續來了兩三天。
他忙自己的,不怎麽理她,她也不介意,倒是跟雷子玩的很好,倆人整天嘻嘻哈哈,平時安靜的車行鬧騰不少,有時吵得餘燼頭疼。
臨近中午,擦完那面隔斷玻璃,蔣煙拎着抹布靜靜注視隔斷裏陳列的兩輛摩托車。
看了一會,雷子走過來,“帥吧?”
蔣煙點頭,“這是餘燼的嗎?”
雷子說:“左邊那輛是燼哥的,右邊是他一個朋友的,”他有些替那位朋友惋惜,“是個名門少爺來着,很多年前車禍撞傷了腿,一直坐輪椅,這車就再用不上了。”
蔣煙目光落在左邊那輛車上,好一會才想起問,“他的車怎麽放這裏,自己不用嗎。”
玩摩托車的誰沒有個兩三輛愛車,可餘燼平時似乎只開一輛越野。
雷子說:“燼哥從不騎摩托車。”
蔣煙有些奇怪,“為什麽,他不試車嗎?”
“他改的車都我給他試,”雷子撓撓頭,“具體我也不清楚,自打我認識他到現在,就沒見他騎過。”
雷子也一直想不通,早聽說餘燼不僅車改得好,車技也神,他以為跟了他能開開眼,可都三年過去了,也沒見他上一回路。
不過這事他也只能自己想想,不敢問餘燼,問了他也不會說。
雷子看了眼牆上的時間,“我定個飯去。”
剛說完門口就有外賣過來,蔣煙早就定好,她把抹布塞進雷子手裏,“我去叫他。”
此刻餘燼坐在裏屋的小破沙發上,掌心的手機屏幕亮着,上面是那天通完電話,哥們給他發來的地址。
他嘴裏咬着一根煙,正要點上,蔣煙忽然探進個小腦袋,“餘燼,出來吃飯。”
打火機在手裏轉了兩圈,最終還是放下。
餘燼覺得她在這裏好不方便,連煙都不能随意抽。
他拿了車鑰匙起身,“你們吃吧。”
蔣煙推開門,“你要出去嗎?”
“嗯。”
“去市區嗎?”
餘燼往出走,“嗯。”
蔣煙小跑跟在他後頭,“我也想去,我想買個東西,你去哪,能不能順路送我去策群街?”
餘燼腳步沒停,“不順路。”
餘燼打開車門,無意間看到小姑娘站在門口,眼巴巴望着他,他無奈嘆了口氣,歪頭示意她上車。
蔣煙瞬間陰轉晴,往這邊跑,跑兩步又掉頭回去,“等我一下!”
沒兩分鐘她又跑出來,拿了頂鴨舌帽和一個黑色口罩,全副武裝,整張臉只露出兩只黑亮的眼睛。
越野車踏板高,蔣煙幾乎是爬上去,餘燼看她那副狼狽樣子,一時沒忍住,低笑一聲。
蔣煙扭頭看他,“你笑什麽?”
他收起表情,“沒什麽。”
蔣煙要去的地方還真的挺順路,餘燼把她放在那條街上,“你買完東西在附近逛逛,我辦完事給你電話。”
蔣煙乖巧點頭。
她跳下車,餘燼打着方向盤掉頭,很快消失在視野中。
蔣煙來買畫筆,她有特定使用的牌子,岳城只有這裏有店,她現在出來一趟不容易,一口氣買了不少。
這裏畢竟是她以前常常出沒的地方,多少有些做賊心虛,怕碰見熟人,蔣煙壓低帽檐,走到下面那條街随便溜達。
這條街有不少小吃,她邊走邊吃,還給餘燼帶了一些,不知道餘燼辦事要辦到什麽時候,她也沒有什麽目标,索性沿街随意走,等着他來接。
不知道走了多久,眼前的地方已經不熟悉,蔣煙剛想原路返回,忽然發現餘燼那輛越野就停在前面不遠處。
她挺高興的,很快走過去。
車停在一家店鋪門口,店門花裏胡哨,窗戶大白天還拉着一層白色的紗簾,看不清裏面。
蔣煙擡起頭,看到這家店的招牌。
麗姿按摩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