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我是哪種人
蔣煙的到來,完全改變了餘燼的生活習慣。
其實餘燼這車行開的挺随意,算上老板才倆人,沒事開門做生意,有事大門一關,多大的錢都不賺。上個月雷子他媽生病,他請了幾天假,餘燼直接關門,跑到鄉下陪他師父住了幾天。
餘燼是圈裏公認的改裝大神,任何車經他手過一遍,能直接拿去參賽。
他很貴。
所以敢點名讓他出手的玩家也少,點了名能入他眼的更少,車行的生意大多還是雷子動手,雷子是餘燼調.教過的,技術不錯,圈子裏也得信任。
兩人閑時閑死,忙時忙死,忙的時候一天都吃不上一頓飯,更沒有時間收拾屋子,男人本來就糙,工具配件大多随手一放,能找到就行。
餘燼對雷子不錯,沒活兒的時候也不怎麽管他,雷子偶爾散漫,懶得打掃衛生,他也不在意,過得去就行。
現在蔣煙來了,車行大廳幹淨的像摩托車展覽廳,小屋裏的沙發和床被她挪了位置,顯得寬敞不少,茶幾上多了個透明玻璃瓶子,裏頭插了幾支百合花。
兩支花花綠綠的筆和一個粉嫩嫩的本子擺在花瓶旁邊,蔣煙平時記東西用。
一到中午準時訂餐,盯着餘燼和雷子吃完,她在這幾天,他少有的一日三餐按時吃飯。
雷子說,有女人就是跟沒女人不一樣。
再小的女人,她也是女人啊。
一切都挺好,只是餘燼覺得隔壁一些商鋪的年輕小夥越來越愛上車行溜達,餘燼平時不愛交際,也不喜歡閑聊,常常冷着臉,他們不敢找他,只往雷子身邊湊,有意無意打聽這哪來的小美女這麽水靈,是不是誰家親戚,有沒有男朋友。
餘燼煩車行雜人多,把蔣煙趕去小屋對賬,不許出來。
說好的打雜,沒有幾天餘燼就把對賬的活兒也交給她,他本就懶得管帳,雷子又是個半吊子,讓他擺弄車可以,一看數字就頭疼,所以之前一直是餘燼自己管。
車行賬目不複雜,沒人敢欠餘燼的錢,所以差不多只有庫存零件的一進一出,每輛車的改裝費用明細,交車日期留底什麽的,很好弄。
蔣煙只花了半天時間就把之前的賬捋順,換了個格式記,比之前看着更清晰明确。
餘燼靠在沙發這頭,長腿翹着,手臂閑散搭在側邊的扶手上,嘴裏咬着一根沒點燃的煙,歪着頭看她整理賬本。
蔣煙的字很秀氣,一筆一劃透着幹淨,跟她這個人一樣。
餘燼看了一會,起身出門。
蔣煙立刻擡起頭,“幹什麽去?”
餘燼把咬着的煙夾在指尖,沖她晃了晃。
自從蔣煙來了,雖然她沒有說過,但餘燼和雷子都挺自覺,想抽煙的時候就躲到外面去。
他沒關門,蔣煙看到外面大廳裏有兩個陌生人,雷子正跟他們聊天。
蔣煙聽了幾句,大概是來取車的,他們挺滿意,問雷子試車沒有,雷子說那必須的,“你自己出去溜一圈。”
那人說不用,信得過。
付尾款時,其中一個戴棒球帽,一身嘻哈風的年輕男人問另一個,“過陣子餘家老爺子擺壽宴,你知道嗎?”
另一人扭頭,“哪個餘家?”
“還有哪個餘家,城南餘家。”
那人搖頭,“不知道,通知你了?”
棒球帽愁容滿面,“通知我還愁什麽,我爸最近到處找門路想搭線呢,難,據說今年老爺子不想張揚,請的人不多。”
雷子已經幫忙把車運出去,棒球帽付完款,兩人往出走,“哎你不是認識他兒子嗎,能不能替我遞句話,能把賀禮收下就成。”
另一人說:“範哲珂?他算哪門子兒子,老爺子資助長大的孤兒,撐死算個養子,人家有正經太子爺。”
棒球帽挺驚訝,“怎麽從沒聽說過?”
“聽說從小就送去國外培養,現在定居在國外,不怎麽回來,也沒人見過。”
棒球帽:“養子也是兒子,你幫我問問……”
兩人越走越遠,聲音也越來越小,蔣煙收回視線,繼續弄手裏的東西。
她在外面上了幾年學,岳城這些大戶人家她不太了解,大多是假期回來時跟一些富二代狐朋狗友小聚時聽他們說過幾句。
但她也不怎麽感興趣,通常局子沒散就拉着江述撤。
城南餘家她聽說過。
據說小半個新區的房地産業都是餘家投資的樓盤項目,比蔣家底盤還穩,如今正值鼎盛時期,他家老爺子壽宴,遠的近的肯定都想湊個熱鬧,混個臉熟。
餘燼靠着越野車抽煙,車行裏出來那倆人說的話他聽了一半,臨走時棒球帽跟他打招呼,餘燼只微微點頭算作回應。
手機裏有條未讀信息:燼哥,我們中午吃飯碰上崔良那夥人,媽的嚣張得很,還說要找你,你這兩天小心點。
餘燼回了三字:知道了。
沒有一會,餘燼手機來電,備注大森。
電話一接通,大森粗犷的聲音傳過來:“燼哥,要不我們過去幾個人跟你那待幾天?崔良那貨陰得很,你一個人吃虧。”
餘燼嗤笑,語氣輕蔑,根本沒放心上,“就他也配,我等着他來找我。”
大森:“當初讓你跟我們開洗車場你不來,非一個人跑那麽遠開車行,你瞅瞅現在,你城東我們城西,見你一面跟橫跨大西洋似的。”
廳裏嘩啦響,似乎什麽東西掉地上,伴随着蔣煙一聲驚呼。
餘燼下意識起身回屋,“知道了,我得空去看你們。”
進去一看,蔣煙站在衛生間門口,腳下一堆玻璃碎片。
餘燼走過去,蔣煙一雙眼睛又亮又無辜,“對不起,我不小心把花瓶摔碎了。”
她撓了撓臉蛋兒,“我想洗洗來着。”
餘燼目光在她手上掃了一圈,很幹淨,沒受傷,他淡淡嗯了聲,“沒關系,買新的就好了。”
蔣煙剛露出笑臉,餘燼又開口,“二十塊,”他伸手在她腦門上一點,“從你工資裏扣。”
他說完就走,蔣煙愣了幾秒,趕緊小跑跟在他身後,“真扣?不要這麽小氣嘛,一個花瓶而已——”
餘燼突然轉身,蔣煙一腦門撞他胸口,他也不扶,就那麽眼睜睜看她踉跄一步,蔣煙揉着腦門,“我沒錢。”
“所以從你下月工資裏扣,沒讓你現在就賠。”
蔣煙一副憤憤的樣子,餘燼想笑,也真的笑了一下,但很快恢複神色,朝工具房喊了聲:“雷子。”
“哎!”雷子出來,“燼哥?”
餘燼:“昨兒你不是說阿姨的病有些反複,給你幾天假,回去看看。”
這兩天活兒多,雷子忙說:“我妹在家照顧呢,沒事。”
“讓你去就去,”餘燼從口袋裏摸出錢夾,拿出幾百塊錢,“給阿姨買點水果。”
雷子不收,“不用燼哥,你之前都給過。”
餘燼把錢塞他手裏,“去吧,天晚了沒車。”
他家在附近的小縣城,再晚一會确實沒車,餘燼向來說什麽是什麽,雷子只好收了,“那我後天回。”
“不着急,多住幾天。”
雷子走後,餘燼從外頭進來,看到蔣煙正拿着掃帚掃地上的玻璃碎片,他幾步過去把掃帚接過來,“你也回家吧。”
蔣煙乖巧站在一旁,“嗯?沒下班呢。”
“我說下班就下班,”餘燼示意她後退一步,把她腳底的碎渣也掃淨,“我是老板。”
行吧,你是老板。
蔣煙收拾自己的随身小包包,餘燼又說:“這兩天你也不用來了,放假,帶薪。”
蔣煙覺得奇怪,“為什麽?”
“我有事,關門歇業。”
蔣煙在原地站了一會,想問他有什麽事,又覺得他肯定不會告訴自己,餘燼把玻璃碴丢掉,回來看到她,“怎麽還不走。”
蔣煙仰起頭看他,“你不走嗎?”
“我一會回,你先走吧。”
蔣煙回到家,把随身包包扔進沙發裏,先懶了一會,随後起來給自己做了碗面吃,期間一直留意隔壁的動靜,餘燼沒回來。
她覺得他今天有點奇怪,又說不出哪裏奇怪。
晚上八點,蔣煙換下今天穿的外套,連同之前換下的衣服一起丢進洗衣機裏。
房東配的洗衣機不是全自動,左邊洗衣右邊甩幹,洗完了還得放在盆裏手動清洗一下洗衣液的泡沫,之後才能放進右邊甩幹。
蔣煙沒用過這種,卻也不覺得麻煩。
一個人在外這麽多年,比這麻煩的事她碰到太多了,從焦慮着急到後來的平靜接受,想辦法解決問題,蔣煙覺得要讓一個人脫胎換骨,就把她丢到一個人生地不熟,語言還不通的地方,什麽脾氣都能給你磨幹淨。
她手動清洗自己的白色襯衣,搓洗袖口的時候格外小心。
蔣煙從不給蔣彥峰省錢,從小到大,除了故意跟他對着幹那些事,她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很多衣服都是私人定制,這件衣服袖口處有一塊人工刺繡,很精致,也脆弱,不能用力揉。
之前她沒登機,按照機場的規定,人不上機,行李也不能,所以她的行李箱當天就被甩下飛機,後來還是江述去給她取回來。
晚上九點整,她把屋子裏的燈全部打開,做出白天的效果,躺在床上跟奶奶視頻。
瑞士時間現在應該是下午兩點,奶奶又念叨她,怎麽沒課大白天還躺床上,不出去透透氣。
蔣煙撒嬌,“我昨晚跟同學出去玩了嘛,累死了不想出門。”
她心裏惦記餘燼,沒聊多久就說餓了,要出門吃飯,又哄奶奶早點睡覺,才挂斷電話。
之後的時間裏蔣煙一直翻來覆去睡不着,直到快十一點,她聽到隔壁開門的聲音,才把頭埋進被子裏,慢慢睡過去。
第二天餘燼一個人在車行玩了一天貪吃蛇,無事發生,直到第三天下午,天都要黑了,那幫孫子還沒來,大概只是口嗨,并沒有膽子過來,畢竟之前交手過那麽多次,他們一次便宜都沒占到,這次估計看餘燼沒跟大森他們在一起,才借着酒勁兒口出狂言。
餘燼閑着沒事,索性從工具房裏抱出一堆工具,坐在大廳中間,拿個抹布擦工具。
天黑沒多久,蔣煙忽然進門。
餘燼微微皺眉,“你怎麽來了。”
“我路過。”蔣煙說,“你不是說要出門辦事,關門嗎?”
餘燼看了門口一眼,偶爾路過幾個行人,其他并無異樣,“辦完了。”
蔣煙拿了個小板凳坐在他對面,也擦起來,問他這是什麽,那個怎麽用。
餘燼還算耐心,問什麽說什麽,但多一句也是沒有。
蔣煙手背撐着下巴,認真看他,“餘燼,你是不是覺得幾個字幾個字往外蹦,這樣說話很帥?”
餘燼幹自己的活,頭都沒擡,“你話那麽多,不累嗎。”
蔣煙故意氣他,“不累呀。”
餘燼終于擡起頭看她一眼,“明天立條新規矩,話多扣錢,每次一百,上不封頂。”
“黑心老板,就知道扣錢。”蔣煙手裏把玩一個不知道是幹什麽的工具,目光一直在他臉上轉。
過了會,蔣煙忽然說:“餘燼,你也三十好幾了,趕緊找個女朋友吧,省的成天上火。”
餘燼正喝水,聽了這話差點沒嗆到,他像看神經病一樣看蔣煙,不知道這小丫頭怎麽忽然提起這事。
他不說話,蔣煙又指了指他腦門,“你看,這裏長了顆痘痘,不是上火憋的嗎。”
餘燼擡手在她腦袋上呼嚕一把,“年紀不大懂得不少,滿嘴胡說八道。”
蔣煙伸手抓了抓頭發,把他弄亂的地方捋順一些,“真的,你這種人我理解,畢竟大家都是年輕人,但那種地方不能再去了,容易傷身,萬一被逮了,以後你這大神還要不要開門做生意了。”
餘燼越聽越糊塗,見她說完就要起身的意思,他一把拉住她手腕,将人扯到自己身邊,你說痛快了,把我一個人扔這,那怎麽行。
“蔣煙。”他說。
“第一,我二十八,沒有三十好幾,第二,你鹽吃多了管我有沒有女朋友,第三,”他把人拉近一些,盯着她的眼睛,氣勢逼人,“我是哪種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