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別回頭

蔣煙的眼睛慢慢睜大,牢牢定在餘燼身上。

餘燼正轉身去拿桌上的小鏡子,他傷在左肩後,自己看不到傷處,上藥确實不方便。

他整個背部都落在蔣煙眼裏。

餘燼的背部竟然紋了一頭狼。

圖案只有狼的頭部,幾乎鋪滿整個背部的左上方,那狼的眼神兇猛,野性,駭人,蔣煙當年看到的肩頭那一點點,只是冰山一角,只是修飾這頭狼的圖騰花紋。

蔣煙呆呆愣在那裏,許久沒有說話。

餘燼轉身看到她,“怎麽還不走。”

蔣煙回神,“啊,我幫你吧。”

餘燼覺得她神色有些古怪,但沒說什麽,把紗布遞給她,背過身。

莫名的,蔣煙的眼睛紅了。

一大顆淚珠劃過臉頰,落在衣服上,一直懸着的心也終于落下。

她呆呆望着餘燼的背影,說不清心裏什麽滋味,有些酸澀,又暗自慶幸,大千世界,她沒有絲毫有關他身份的信息,只憑記憶中的模樣,根本無從尋找,何況過了這麽多年,人的相貌也會有所改變。

她曾以為他只會出現在她的畫中。

可他現在就在她面前,真真切切。

蔣煙一直沒有動作,餘燼偏過頭,她忙說:“別回頭。”

餘燼便沒再動,“你怎麽了。”

蔣煙無聲抹了把眼睛,将眼淚擦幹,餘燼沉默一會,“害怕?”

他以為她怕他的紋身,蔣煙搖了搖頭,“沒有。”

她又抹了把眼淚,“我就是……高興。”

餘燼低笑一聲,“我傷成這樣,你高興,什麽邏輯。”

蔣煙仔細幫他消毒,餘燼一聲不吭,蔣煙不敢碰他,“你疼就說啊,不要忍着。”

餘燼聲音很平靜,好像傷的不是他,“沒事,你弄你的。”

蔣煙幫他處理好傷口,貼上紗布,用醫用膠布固定好,餘燼自己穿上衣服。

蔣煙往旁邊靠了一點,聲音很低,“你的紋身很特別。”餘燼套上外套,瞥了眼空蕩蕩的後窗,“不覺得怕?”

蔣煙咬着唇,“怎麽,有別的女人也見過,說害怕嗎。”

餘燼扭頭想給她兩句,發現她眼睛有點紅,“哭了?”

蔣煙避開眼神,“沒有。”想了一下又說,“剛吓的。”

餘燼的目光停留在她臉上,“怕還跑出來。”

蔣煙沒吭聲。

外面大廳看着一片狼藉,其實損壞的東西不多,只是亂一些,兩人簡單收拾,蔣煙怕餘燼看到那輛破摩托車不高興,彎腰使勁兒把它拽起來,費力推到外面打算丢掉,正好門口路過收廢品的老大爺,蔣煙索性白送給他。

餘燼出來把門鎖了,蔣煙小跑跟在他身邊,“後窗怎麽辦?”

“明天再說吧。”

“會不會有小偷跳進去偷東西?”

餘燼看她一眼,“要不你現在去買塊玻璃給我安上。”

蔣煙立刻說:“那還是算了,雷子哥說沒人敢來你車行偷東西。”

兩人很快走回家,餘燼去了趟樓下小超市,蔣煙就在門口等,出來時他手裏拿了兩包挂面,兩人一同上樓。

到了門口,餘燼拿鑰匙開門,蔣煙叮囑他,“這幾天那裏先別沾水。”

餘燼嗯。

他開了門,身後蔣煙忽然小聲說:“晚安。”

餘燼握着門的手頓住,過了會,他低聲嗯,“晚安。”

進門後,餘燼在空蕩蕩的客廳站了一會,時間已經很晚,他晚上沒吃飯,本來買了挂面準備湊合,現在也不想吃了。

他去浴室洗了把臉,冰冷的涼水拍在臉上,他頓時清醒許多。

餘燼雙臂撐着洗手臺,看向鏡中的自己。

崔良那些話重重碾壓在心口,久久不能平息。

他閉上眼,一輛摩托車沖入腦海,他不停追趕,兩輛摩托車在飛揚塵土中疾馳,直到前車突然失控,連人帶車翻進河裏,再沒出來。

餘燼猛地睜開眼,額間已經出了一層細汗,他重新洗了臉,從抽屜裏拿出一盒煙,走去陽臺吸煙。

熟悉的煙草味道萦入鼻息,他的心緒才稍平靜一些。

已經快十一月,夜裏很涼,餘燼只穿一件薄衫,靠在陽臺的欄杆上,過往車輛不多,行人也不多,街角一盞路燈壞了,昏黃的燈光忽明忽暗,燈泡被燈罩護着,看不清裏面。

隔壁有聲音,蔣煙忽然推門出來,她換了家居服,手裏拿着兩個快遞包裝盒。

她一眼就看到餘燼,“都受傷了,還抽煙。”

餘燼懶散靠着,手臂搭在欄杆上,看蔣煙把兩個快遞盒子放在牆角,“這兩件事有什麽關聯嗎。”

蔣煙想了一下,“反正不好,不受傷抽煙也不好。”

一陣風刮來,蔣煙将手縮進袖子裏,兩只手貓爪一樣搭在左側欄杆上,“你穿這麽少,不冷嗎?”

餘燼沒說話,指尖夾着煙又吸了一口。

蔣煙沒回屋,過了會餘燼偏過頭,發現她一直盯着自己,“你看什麽。”

“沒什麽。”蔣煙攏了攏外套,“你吃飯了嗎?我在做菜,要不要過來一起吃。”

餘燼指尖在煙灰缸上方點了點,彈掉一點煙灰,淡淡笑着,“你還會做菜。”

蔣煙點頭,“過來嗎?別吃挂面了,沒營養。”

餘燼低頭盯着煙灰缸,煙還剩半截,他直接摁滅丢進去,“行。”

餘燼還是第一次來蔣煙家,屋子被她收拾的很幹淨,餘燼發現她竟然在客廳裏擺了張床,雖然顯得空間小了點,但布置的很溫馨。

餘燼沒有亂看,也沒往床那邊走,就坐在餐桌旁。

桌上只有一包紙抽和幾顆糖,花花綠綠的包裝紙,各種水果味,她好像很喜歡吃糖,兜裏随時都能翻出兩三顆。

這個位置可以看到蔣煙忙碌的背影。

餘燼有些意外,蔣煙年紀不大,還在上學,廚房裏的事竟也做的有模有樣,她紮了個嫩綠色的圍裙,頭發随意挽了個小團子,像個小媳婦。

廚房飄出陣陣菜香,她置身其中,煙火氣十足。

餘燼忽然有些餓了。

沒有多久,蔣煙端上兩道菜,椒鹽蝦仁,脆皮豆腐,還有一道冬瓜湯。

她幫他盛了一碗飯,“冰箱裏只有這些食材了,會不會素了點?”餘燼把手邊的筷子分她一雙,“不會,很好了。”

他拿起筷子,見蔣煙沒動,“怎麽不吃?”

蔣煙坐在他對面,“你先吃。”

餘燼夾了一只蝦送進嘴裏,蔣煙期待又緊張,“好吃嗎?”

餘燼細細品嘗,不是敷衍,也不是客套,是真好吃,他又一次對她刮目相看,之前還以為她只是表面功夫,對菜的味道,餘燼其實沒抱太大期望。

他點了頭,“嗯。”

蔣煙松了口氣,這才拿起筷子。

其實餘燼對吃一直沒什麽講究,只是例行公事,填飽肚子就行,很多時候都是随便湊合。可今天這頓簡單的飯菜卻讓他特別舒服,胃暖暖的,湯全都喝光了。

餘燼努力回想,發現已經記不起上一次吃到這樣舒服的一餐飯是什麽時候了。

飯後他要洗碗,蔣煙不讓,他示意她手上那點傷,“我來吧,別沾水。”

蔣煙歪着頭靠在門旁看他洗碗。

餘燼真的長得很好,側顏輪廓硬朗英俊,肩寬背挺,雙腿筆直修長,身上一絲贅肉都沒有,精壯結實,一看就能打。

他還有紋身,不知道以前是做什麽的。

“你的紋身什麽時候紋的?”蔣煙随意問。

餘燼嗓音淡淡,“很多年了,不記得。”

蔣煙想起那年地震,他應該才十八歲,那時就有紋身,看起來野野的,痞痞的,個子沒有現在高,也比現在瘦很多。

她被救出後,爸爸馬上沖過來抱住她,醫護人員和其他救援人也圍住她,替她檢查傷處。

蔣煙還沒來得及跟他說上一句話,他就走了,她只遠遠看到他的背影,她喊哥哥,他沒有回頭。

沒有多久,那背影就消失在混亂中,她再也沒見過他。

餘燼把廚房收拾幹淨,又洗了手,準備回去,他在門口換鞋,彎腰時一張卡片從兜裏掉出來,蔣煙撿起看了一眼,發現是張火車票。

明天下午五點多的卧鋪票。

她還給餘燼,“你要去小西山嗎?”

餘燼接過來,“嗯。”

“去做什麽,什麽時候回來?”

餘燼只回答她後面那個問題,“大概兩三天吧,也可能更久。”

蔣煙猶豫一下,“還是找人嗎?”

隔一會,“嗯。”

蔣煙沒再說話。

臨走時,餘燼想了一下,回頭說:“這幾天我不在,雷子也不知道哪天回來,你就先別去車行了。”

蔣煙點頭,“我知道了。”

餘燼走後,蔣煙去洗了澡,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

她翻來覆去折騰到十二點,拿過手機給江述發了一條信息:江述,你睡了嗎。

不到一分鐘,江述回:沒,怎麽了?

蔣煙翻了個身:我今天确認了,就是他。

江述直接打來電話,“什麽意思?”

蔣煙:“我确認了,他就是當年那個救我的人。”

“你怎麽确認的?”

蔣煙半邊臉壓着枕頭,一根手指卷着自己的長發,“反正我有辦法。”

電話那邊沉默一會,“那你想怎麽樣,告訴他了嗎?”

蔣煙盯着天花板,“還沒。”

“怎麽不說?”

“不知道怎麽說。”

就算要說,也想挑一個重要的,有紀念意義的日子來說,蔣煙心裏默默盤算一些事情,沒有注意江述那邊說的話,她回過神,“你說什麽?”

江述忍不住吐槽,“你現在滿心都是你那救命恩人,還管我說什麽。”他沒好氣重複一遍,“問你還有沒有錢,我真是閑的沒事跟你操這心。”

“有。”蔣煙得意說,“我現在是有工資的人。”

她之前跟江述提過,已經成功混進餘燼的車行。

江述哼了一聲,“行,你有工資你了不起,你還有事沒事,沒事挂了,打游戲呢。”

挂掉電話,蔣煙翻身趴在床上,腦袋歪向窗口,盯着窗簾縫隙透出的月光看了一會,擡手把被子扯過頭頂,悶頭睡覺。

第二天上午餘燼先去建材市場弄了兩塊玻璃把後窗修好,随後一直在車行待到下午三點,拿了早上就帶過來的黑色背包直接打車去火車站。

小西山是個小縣城,離省會的機場很遠,也沒有直達的動車,只有普通綠皮車,一晚上的卧鋪,早上五點到。

車站人員嘈雜,餘燼進了候車室四處看了一圈,挑了個人最少的角落待着,出行的人大部分心急,有的提前半小時就去檢票口排隊,餘燼沒湊熱鬧,到最後檢差不多的時候才慢慢挪到隊尾。

餘燼的車廂位置很遠,要走很久,最後站臺已經沒有多少人,他才匆匆邁上車。

他是下鋪,找到自己位置的時候看到有個女孩坐在他床鋪靠窗那頭,手掌撐着腦袋,歪頭看窗外的站臺。

一般卧鋪是這樣的,沒到睡覺的時候,中鋪上鋪的人不會整天躺在床上,會下來走走,或者坐在對應的下鋪。餘燼沒說什麽,在床鋪靠外的位置坐了,背包放在身邊。

沒有多久車開了,外面天色漸暗,後來已經看不清飛馳而退的建築。

餘燼身邊的女孩忽然轉過頭,笑眼彎彎,“晚上好啊,餘老板。”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