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我不小啊
夜已深,風越來越大。
今晚沒有月亮。
破舊的燈罩搖搖晃晃,光也跟着晃。
身上餘燼的衣服是唯一的溫度。
蔣煙盯着地上他的影子,講出今晚一直悶在心裏的話,“我弟是不是跟你說什麽了?”
餘燼轉回來,目光重新落在她臉上,“說什麽。”
蔣煙攥緊他的外套,“說我喜歡你。”
餘燼看了她一會,“嗯,是說過。”
蔣煙緊抿着唇,“那你……”
“小孩說的話,我不會當真,你放心。”
蔣煙覺得有什麽東西憋在心口,特別難受,她不想再忍,閉了閉眼睛,用盡全部力氣和勇氣,直視他的眼睛,“他沒有說錯,我是喜歡你。”
野貓在牆頭竄過,風幹的落葉沙沙響了幾聲,有幾片落在牆邊的泥土上。
不知是誰的籃球落下,滾到籃球架後面,被掉在地上的樹枝擋住。
蔣煙說完這句話,整個人都輕松了,忽然覺得告白也不是件很難的事。
兩秒鐘就夠了。
她從沒跟人告白過,也沒有喜歡過誰,初入少女時期唯一做過有關男人的夢,裏面全是十八歲的餘燼。
夢醒後她就想,要是能見他一面就好了。
厚厚的雲層散開,躲了一晚的月亮終于露頭,淡淡的月光灑在兩人身上,蔣煙就在這時說:“餘燼,我想當你女朋友。”
一陣冷風吹來,她裹緊了他的外套。
蔣煙忽然想起最初來到這裏,她只是單純想見他一面,圓她多年的願望也好,對他說句遲來的謝謝也好。
後來漸漸的,她越來越不滿足,想要的越來越多,想每天看到他,想時時刻刻跟在他身邊,想撫平他習慣性蹙緊的眉頭,想逗他開心,讓他天天都笑。
偶爾也會生出沖動,想告訴他,是我啊,我就是你當年救過的小女孩。
這想法被她壓下,她想如果有一天,他也喜歡她,他們相愛了,那時再說,他會不會特別意外和驚喜。
好像有種宿命感,他們天生是一對,早晚要相見。
蔣煙等了許久,也沒有聽到他的回應。
她有些怕,又緊張,小聲催促他,“你說話呀。”
過了會,餘燼終于開口,“你太小了。”
蔣煙懵懵地看着他,想起那晚家裏被水淹,她在他家時他說過的話,低頭看了看自己,“我不小啊。”
餘燼不知道怎麽解釋,有些無奈,“我不是說那個,我是說年齡。”
他凝視着她,“你知道你多大我多大嗎?”
蔣煙點頭,“知道,我十八,你二十八,我不嫌棄你。”
她像是忽然想起什麽,“我剛剛過完十九歲生日,那我們現在是不是可以算只差九歲?”
想法很幼稚,又難能可貴。
餘燼經歷過很多這樣的事,曾對他有過好感的女人,溫柔似水,情話綿綿。
她們成熟,風韻,膽子大,也漂亮,可他沒有任何感覺,拒人于千裏之外,從不拖泥帶水,也不給人留一絲希望。
唯獨面對蔣煙,他說不出口。
這個比他小十歲的女孩,純潔的像一張白紙,青澀稚嫩,卻很勇敢。
至少比他勇敢。
這一晚,直到兩人分開,他也沒有給她答案。
半夜兩點,餘燼沒有睡覺,穿着單薄的衣服靠在陽臺的欄杆上,指尖夾着一根點燃的煙。
很冷,但風讓人清醒。
隔壁那扇窗簾隐隐透着微弱的光。
她應該也沒睡吧。
餘燼忽然想起幼年,他還沒有離開那個家的時候。
其實從小到大,他并沒得到過多少家庭的溫暖,父母是商業聯姻,母親根本不愛父親,他們每天無休止的争吵,對立,互相傷害,兩公司之間的糾纏,拉扯,沒有盡頭。
沒人在意他的感受,他看着母親抑郁症越來越嚴重,看着父親口口聲聲說愛母親,卻在她去世不久就娶了第二任妻子。
愛情這個東西對他來說,是傷人的利器,是刀,是匕首。
一下下割在身上,經年累月,直到遍體鱗傷。
傳說中美好的愛情,他沒有見過,也不相信。
就算是師父和他的阿枝年輕時那樣真摯的感情,也沒有好結果。
阿枝心裏有師父,可還是嫁給別人,師父相信愛,一輩子沒走出來,他可以忘記所有事,唯獨忘不掉他的阿枝。
餘燼從沒想過,愛情這種東西,會對他例外。
直到遇見蔣煙。
有時他覺得蔣煙很熟悉,像認識許多年,對她不像對別人,需要很長時間才能熟悉接納,對她一次又一次破例。
車行從不招女孩,她來了。
他的越野從不讓人随便碰,她坐過副駕不止一次。
他的家從沒讓女人進去過,她進了,還住了。
她也是唯一一個被帶到師父家的人。
很多個第一次。
餘燼有時又覺得她很陌生,讓人看不透。
她年輕,靈動,時而乖巧,時而氣人,她的心思,所有人都看得出來,包括他自己。
可他還沒有準備好,如何開始一段感情,也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能力經營這段關系。
前車之鑒太多,他不敢草率開始,這對她不負責。
可蔣煙先開了口。
這讓他心裏很難受。
像被架在獨木橋上,前進一步,怕失敗,後退一步,自己舍不得,又怕傷了她。
他們相識的時間太短,她為什麽這樣急。
餘燼本以為蔣煙第二天不會去車行,沒想到她去了,而且比每天都去得早。
除了早上打個招呼外,她沒有再問他,兩人像最普通的老板和員工,工作以外,沒有任何多餘的話。
這樣的蔣煙已經算是反常,她以前最喜歡跟着餘燼,餘燼去哪裏,她就去哪裏。
雷子看出不對,悄悄問餘燼,“你和小丫頭怎麽了,你惹她了?”
餘燼情緒也不好,“沒怎麽。”
雷子:“人一小姑娘,有什麽不對的地方你讓着點,別欺負人家。”
餘燼皺眉,“我什麽時候欺負她了。”
“那她怎麽不跟你說話,中午吃飯也沒進小屋,我看她說話聲兒都不對,是不是生病了。”
餘燼早就發現她聲音有些啞,上午還咳了幾聲,整個人蔫蔫的,沒有精神。
昨晚那麽冷的天,她在外面等了他三個小時。
不生病才怪。
餘燼想問問,可每次他一靠近,蔣煙似乎都能感知到,會提前離開那個地方,去做別的事,好像很怕他會說什麽她不想聽的話。
她從沒有這樣過,以前一看到他,總是笑得很甜,每天餘燼餘燼的叫。
下班後蔣煙沒有像往常一樣等他,一個人回了家。
餘燼沒有心情吃飯,無所事事在家裏轉了幾圈,最後沒有忍住,拿起煙去了陽臺。
他現在不想吸煙,但還是點了一根。
目光不自覺落在隔壁那扇窗上。
本沒抱期望,可他一眼就看到蔣煙。
她的窗簾似乎被不小心扯掉一截,正踩着椅子踮腳挂上去。
她個子不高,很吃力,椅子也搖搖晃晃,後來不知是不是被窗簾挂鈎上的刺紮到,她縮回手,将左手食指的指尖含在嘴裏。
餘燼目不轉睛盯着她。
沒有預兆的,蔣煙忽然蹲在椅子上,腦袋埋進膝蓋裏,掉了眼淚。
餘燼心裏一動,立刻摁滅煙頭想去找她,門外走廊忽然有聲音,有人敲她的門。
蔣煙抹了一把眼淚,跑去開門。
沒有一會,江述走到窗口,把蔣煙沒挂完的窗簾弄好。
餘燼沉默許久,最終沒有出門。
昨天到現在,蔣煙一直在忍。
昨晚回家的路上她問餘燼,你這樣是不是就算拒絕我了?
他只說讓她早點回去睡覺,沒有說別的。
蔣煙把這個理解成善意的寬慰,大概不喜歡她,又不忍心拒絕的太明顯。
她挺難受的,又倔強的裝作無事發生,不想讓他覺得她可憐。
直到剛剛,窗簾掉了,手也被紮破,好像所有事都不順,跟她作對。
情緒在一瞬間崩開,蔣煙的眼淚忍不住掉下來。
人生中第一次告白呢,鼓了好大勇氣的。
有人敲門,蔣煙抹了把眼睛去開門,江述站在門口,看到她眼淚汪汪的樣子吓壞了,“你這怎麽了?”
他回手關門,“白天打電話我就聽出不對,這會兒沒事過來看看。”
蔣煙蔫蔫的,“我沒事。”
聲音沙啞,像發炎。
江述這才注意到,她臉也有些紅,唇瓣幹澀,他擡手摸了摸她腦門,皺眉問:“怎麽發燒了?昨天下午不還好好的。”
他把蔣煙推到裏面去,“穿衣服去醫院。”
江述過去把窗簾挂好,回頭看到蔣煙還站在原地沒動,“想什麽呢,快點。”
蔣煙低着頭,聲音掩飾不住的難過,“我昨晚跟他說了。”
江述拎着椅子的手頓了下。
說什麽,不用問也知道。
蔣煙這個樣子,結果不言而喻,江述原地站了會,放下椅子,拿起沙發上的外衣讓她穿上,“那也得看病,等下燒傻了。”
沙發上還有件男人的外套,江述瞥了一眼,沒有問她,把她帶出家門。
醫院離這裏有些距離,開車要二十分鐘,江述挂了急診,醫生說沒大礙,給打了退燒針,再挂點滴消炎,兩三天就能好。
蔣煙這會兒燒的有些嚴重,江述索性申請了一個床位,今晚就住這裏,有什麽事找大夫也比較方便。
單人病房只有一張床,他就在門口走廊那排椅子上湊合了一夜。
第二天上午餘燼沒看到蔣煙,問雷子才知道蔣煙請了假,在醫院。
雷子搖了搖頭,“還說你倆沒吵架,那怎麽請假跟我說不跟你說?”
餘燼沒有心情跟他說這些,放下手裏的活開車趕去醫院。
醫院附近車位緊張,餘燼把車停到很遠的地方,跑着來住院部。
這一層有十幾間病房,他挨個房間看過去,終于在走廊最裏面那間看到病床上的蔣煙。
她面色有些蒼白,紅潤的唇瓣沒了顏色,看上去很沒精神,床邊的金屬架上挂了兩大瓶點滴,瓶子已經空了。
江述坐在床邊,手裏端了碗粥,似乎在跟她說什麽,蔣煙抱着膝蓋,垂着眼睛不說話。
餘燼看了一會,沒有進去,順着走廊找到醫生辦公室,打聽蔣煙的病情。
負責蔣煙的醫生剛查完房回來,正在補記錄,他擡起頭,“哪個床?”
餘燼:“最裏面那間,蔣煙。”
醫生很專業盡責,聽到名字就知道了,也沒看記錄,直接說沒事,“今早退燒了,再挂兩天水鞏固一下就好。”
餘燼問的很細,醫生讓他放心,“就是着涼了,又上了股火,退燒就沒事了,不用擔心。”
着涼,上火。
餘燼沉默許久,覺得心裏那片柔軟的地方被反複碾壓。
醫生看了他一眼,“這些今早都跟她男朋友說過了,你可以自己問一下。”
餘燼隐隐不悅,“那個不是她男朋友。”
醫生倒挺意外,他沒有問過,但看昨天一整夜都是江述陪着,就默認他是蔣煙的男朋友。
餘燼沒再聽醫生說什麽,道謝後轉身離開。
病房裏,江述已經沒轍了,“小姑奶奶,粥都快涼了,能不能喝一口。”
蔣煙抱着膝蓋,腦袋歪在上面,“我不餓。”
她一直盯着自己的手機,但上面沒有任何消息。
從小到大,江述最怕蔣煙這個樣子,她一犯倔,什麽都聽不進去。
江述比她還愁,“不吃飯病怎麽好呢,我可沒時間天天陪你啊,我還上課呢。”
蔣煙把腦袋轉到另一側,“那你回去吧,不用陪我,我都不燒了。”
江述嘆了口氣,拿她一點辦法都沒有,“你真是我祖宗,你不就想讓他來看你嗎,把粥喝了,我給你找去,行不行?”
蔣煙悶悶的,“他又不會來。”
“不來也得來,我給你綁來,成嗎?”
最後蔣煙還是喝了半碗粥,江述又逼着她吃了半個蘋果。
蔣煙這種情況不用住院,今天可以回家,明天再過來打針就好,上午十一點多,江述去辦手續,蔣煙一個人在病房。
她把自己的東西收拾好放進包包裏,又把純白色的枕頭和被褥稍微疊了一下,來巡查的護士見了說那裏不用管,“我們來收拾就好。”
蔣煙笑了笑,“沒關系,順手的事。”
護士小姐姐見她精神好了很多,“沒事了吧?”
蔣煙點頭,“好多了,謝謝您。”
昨晚就是她值班,隔一小時來看一次,不知道為什麽白班還在,大概是替別人頂班。
她收走架子上的兩個空瓶,“開的藥別忘了吃,還有一些注意事項,醫生都跟你們說了吧?”
蔣煙走到床尾,給她讓出地方,“還沒有,我朋友一會回來再去找醫生。”
護士有些奇怪,“沒有嗎?那會兒我看有人找醫生來着,我以為那個也是你朋友。”
蔣煙愣了愣,“什麽時候?”
護士姐姐回憶了一下,“大概一個多小時前吧,高高帥帥一男的,穿着黑衣服,沒進你屋,他問醫生時我在辦公室,問的可細致了,特別擔心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