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她的少女時代

餘燼不可置信地看着那個熟悉的圖案,心底隐隐有種猜測。

但他不敢确定,這圖案也許并不止一人知道,兩年前那晚的一幕再次沖襲大腦,那女孩的背影也越來越清晰。

是你嗎?

他的手掌無意識地抓住那張報紙,陷入茫然混亂的思緒中。

如果是她,那蔣煙說的以前曾見過他,也許是那一晚。

原來他們那麽早就已經見過了嗎。

餘燼把塗鴉的那一塊報紙撕下折好放進兜裏,匆匆下樓,紀元生和陳姨正在包餃子,他招手讓餘燼過去,“過來幫忙,還跟小孩一樣,睡到太陽曬屁股才起。”

餘燼沒過去,徑直走向門口,“師父,我有急事先走了,過幾天再來看您。”

這句話的後半段飄在半空中,餘燼早已消失在門口。

他急速跨上越野,準備啓車出發,雷子忽然打來電話,他一邊扣安全帶一邊匆忙接起,“什麽事。”

雷子聲音有些急,“燼哥,剛蔣煙來了,哭得厲害,說要找你,我要給你打電話她還不讓,你們怎麽了?我怎麽覺得出事兒了呢。”

聽到“哭得厲害”這幾個字那一瞬間,餘燼的心狠狠一揪,手指緊緊攥着方向盤,“什麽時候的事。”

“就剛才,”雷子有些擔心,“身後跟了輛豪車,還有穿黑衣服的人看着她,對她還挺客氣的。”他有些疑惑,“而且她很奇怪,還讓我記着澆花,好像她不回來了一樣——”

餘燼已經猜到那些人是誰,他從沒有這樣慌張懼怕過,聲音隐隐有些顫抖,“他們往哪走了。”

雷子想了一下,“我不确定,大概是機場那邊。”

餘燼沒有再聽他說什麽,挂了電話啓車,但這輛越野就像跟他作對一樣,不知出了什麽問題,怎樣都啓動不了。

他給蔣煙打電話,一直處于關機狀态。

他狠狠将拳頭砸向方向盤。

幾秒後,餘燼将目光落在院子裏紀元生那輛摩托車上。

那輛車是紀元生當初最喜歡的一輛,後來他身體不好,搬到鄉下療養,也只帶過來這一輛,雖然之後再沒騎過,但還是會定期保養,依舊跟新的一樣。

餘燼跳下越野走過去,一把掀開罩在車身上的保護套,跨上摩托車,握緊車把。

熟悉的觸感襲來,餘燼忍不住緊閉雙眼。

潘在連人帶車沖進河裏那一幕再次充斥他的大腦,他眉頭緊鎖,身體微微發抖,額頭也冒了一層虛汗。

他心跳的很快,彎腰趴在車頭上緩了許久。

那件事後,他再也沒騎過摩托車,午夜夢回,潘在的臉常常變成他自己,他随車掉下深淵,怎麽都落不到頭。

那個雨夜,是潘在去世一周年。

是那個陌生女孩的傘,替他遮住狂風驟雨,暖了那顆冰涼的心。

“我想要這個。”

腦子裏忽然冒出蔣煙的聲音。

餘燼睜開眼睛。

他深呼一口氣,重新坐直身體,調整自己的狀态,确定油箱裏的油能跑的公裏數,儀表盤剎車一切正常後,他擰緊車把,沖了出去。

紀元生站在門口,雙手背在身後,嘆了口氣。

“阿枝,這小子終于開竅了,希望不要太晚。”

機場大廳。

蔣彥峰把蔣煙送到安檢口,“你周叔送你過去,到那邊直接搬去之前給你準備的房子裏,也雇了保姆照顧你,你安心念書,等畢業,你想怎樣爸爸都依你。”

蔣煙面無表情,“怎麽,還派了人監視我。”

蔣彥峰皺眉,“不是監視,是照顧。”

蔣煙沒有說話。

蔣彥峰身後的秘書上前,把沒收的手機還給她,蔣煙靜默幾秒,伸手接了,緊緊握在手裏。

蔣彥峰:“到了那邊給爸爸報個平安。”

蔣煙轉身走向安檢口,幾步後忽然停下,她轉過身,“爸爸,我去您書房是想找KEN叔叔的聯系方式,我朋友的媽媽生病了,他的醫院可能有辦法。”

她聲音很低,“如果您方便,跟KEN叔叔打個招呼,讓他想想辦法,無論如何幫幫我朋友,他們已經聯系過,KEN叔叔知道我朋友。”

蔣彥峰沒想到她去書房是為了這樣的事,盯着她看了一會,“我知道了,會打招呼。”

“還有,費用方面,我朋友家境不是很好。”

蔣彥峰點頭,“我會安排,放心吧。”

蔣煙沒有再說什麽,轉身走進安檢口。

這個時間安檢的人不多,她把随身包包和外套脫掉放進小框裏,回頭看了一眼,蔣彥峰還在注視她。

直到安檢完畢,蔣煙走進候機室裏面,蔣彥峰才離開。

蔣煙沒有注意自己的登機口是幾號,漫無目的走在等候區椅子旁邊的寬敞過道上,身後周叔跟上來,“煙煙,咱們在三十三號登機口。”

他指了一個方向,“在那邊。”

蔣煙卻忽然停在一個垃圾桶旁。

兩個多月前,就是在這裏,她毫不猶豫将她的登機牌扔進這個垃圾桶。

現在好像什麽都不一樣了,她怔怔望着空氣中那片虛無的地方,以後應該也不會再夢到他了吧。

蔣煙的手緊緊攥着她的手機,指尖在開機鍵上摩挲許久,最終沒有按下。

她伸出手,将手機懸在垃圾桶上方。

周叔驚訝喊她:“煙煙?”

蔣煙松開手。

手機掉進垃圾桶。

随之一起消失的,還有幼時萌芽伊始,貫穿她整個少女時代的朦胧初戀。

青春大概就是這樣吧,有人圓滿,有人遺憾,不是所有的愛情都是雙向奔赴。

那天,餘燼沒有找到蔣煙。

他站在機場大廳,不知何去何從,岳城沒有直達瑞士的飛機,只能去北京或上海轉機,也有可能先飛到其他國家,再轉去瑞士。

可能的路線太多,餘燼盯着大屏幕上那些亮得晃眼的航班信息,終于意識到一個問題。

他好像要錯過她了。

他在機場停留許久,直到天黑才回家。

雷子剛關了車行的門走到路口,就看到騎着摩托車疾馳而過的餘燼。

他驚得張大嘴巴,“燼,燼哥?”

他從沒見過餘燼騎摩托車。

餘燼沒有注意到雷子,到家後迅速上樓,取了那把傘折身下樓,一邊跨上摩托車一邊給蔣知涵打電話,問他在哪。

他還是第一次給蔣知涵打電話,小男孩有些興奮,“我在家!大神哥哥你——”

餘燼沒等他說完,挂了電話啓車去蔣家。

他們約好在別墅外的路口見,蔣知涵看到餘燼有些激動,“大神哥哥,你昨天去哪了?我姐找你找不着,都哭了!”

餘燼拿出那把傘給他看,“認識這個嗎?”

蔣知涵看了一眼,“認識啊,我姐的,怎麽在你那?”

餘燼心口微微發緊,“你确定。”

蔣知涵斬釘截鐵,“就是我姐的。”

“這我奶送她的,她可喜歡,還在傘柄上印圖案了。”他指着傘柄那裏,“喏,那不是嗎。”

餘燼指尖在傘柄上碾過,嗓音已經比剛剛低許多,“這圖案有什麽含義嗎。”

蔣知涵嗨了一聲,“能有什麽含義,Y嘛,煙的拼音首字母,她們女生不就喜歡弄這些有的沒的,我姐還有個印章呢,也是她自己畫的這圖,沒事這裏戳一下,那裏蓋一下,宣誓領土歸屬權一樣。”

蔣知涵有些奇怪,“我姐的傘怎麽在你那,她落到那邊的嗎?”

他想拿走,抓了個空,餘燼把傘收回去,“你姐去哪了,她學校在哪。”

蔣知涵臉色嚴肅了一些,“我還想問你,你是不是欺負我姐了,她昨晚哭一宿,早上眼睛都腫了。”

餘燼無可辯駁,嗓音很低,“嗯,我惹她生氣了。”

他擡起頭,又問了一遍,“她在瑞士哪裏。”

蔣知涵:“我姐不讓說。”

餘燼看着他。

蔣知涵後退一步,“你看我也沒用,我姐說如果我跟別人透露她學校,就跟我絕交,一輩子不理我。”

“我是別人嗎。”

“她說尤其是你。”

蔣知涵一臉認真,“對不起了大神哥哥,如果要在你和我姐中間選一個那我還是選我姐,就算你把游戲裏所有絕招都教我也沒用,我不會背叛我姐的。”

他又補充,“你也別找江述哥,江述哥也不會告訴你。”

蔣知涵回去後,餘燼望向別墅那幾個漆黑的窗口。

不知哪個是她的房間。

他心底隐隐有些空虛,也怕。

怕他們就這樣分開,怕以後再也見不到她,他還有話沒有跟她說。

餘燼回家後,看到蔣煙的房子大門敞開,他皺了皺眉,進去看到房東在收拾屋子。

房東挺高興的,蔣煙留下不少好家具,牆壁也是新刷的,她準備把裏屋那些老舊家具都搬出去,客廳的床挪到裏面,重新布置一下,再租出去。

餘燼攔住她,“您別動這裏,這房子我租了。”

房東不太理解,“你一個人住得了兩個房子嗎?”

餘燼沒有解釋,只問需要付多少錢,房東覺得他有些奇怪,但沒多問,收了跟餘燼那邊一樣的房租。

餘燼直接交了一年。

房東走後,餘燼一個人待在這個房子裏。

這裏到處都是她生活過的痕跡,沙發上剩下半盒紙抽,餐桌上幾袋沒開封的小魚幹,書桌上那些花花綠綠女生喜歡的小東西。

餘燼走到床邊坐下,翻看床頭那本零件圖冊。

怪不得最近都看不到這本,原來被她帶回家,他翻閱圖冊,裏面她做了很多筆記,她真的很認真的在學。

忽然從裏面掉出兩張糖紙。

餘燼彎腰撿起,發現是那次他給蔣煙買的兩顆阿爾卑斯糖的糖紙。

她一直留着。

抽屜裏只剩一個冰山香薰,還有廢棄的畫紙上,那許許多多,無數的,他的名字。

餘燼。

到處都是她愛他的痕跡。

餘燼從沒有這樣失落懊悔過。

兩年前那把傘不知給過他多少安慰和力量,可她就在他身邊,他卻沒有認出她。

他介意的畫中男孩出現在更早的時候,可那又怎麽樣,也許那是她的過去。

他沒有給她機會辯駁申訴,就對她說了那樣嚴重的話。

她心裏不知要多難過。

廚房的操作臺上還擺着昨天她做的小蛋糕。

她似乎做了好幾次,有的成功,有的失敗,餘燼就站在那裏,一口一口将那些蛋糕全部吃完。

餘燼在三天後發現了手機裏蔣煙的短信。

現在已經沒有人發短信,他的手機裏隔幾天就會積攢幾十條廣告信息,他從沒看過。

那天清理時,他看到這樣兩條信息。

-餘燼,我爸爸明天就要把我送出國,你快來我家找我

-你一定要來,我還有話要跟你說,求你了

那晚餘燼一夜沒睡,點燃了一根又一根的煙。

之後的一段時間裏,餘燼嘗試過很多方法打聽她的學校,可問了許多人,翻遍媒體的報道,提到蔣彥峰的女兒時,信息都只到瑞士,具體哪個城市,哪所學校,沒有人提過。

他後來又找過蔣知涵,小男孩嘴很嚴,什麽都問不出來。

餘燼在這樣焦躁的狀态裏度過了這一年的春節。

等到第二年春暖花開時,餘燼依舊沒有她的消息。

雷子的母親得到特殊照顧,已經好轉許多,出院回家繼續休養,雷子為照顧方便,重新租了大一點的房子把母親接到岳城生活。

這天餘燼放了雷子的假,讓他帶母親去複查。

餘燼一個人坐在車行門口擦拭工具。

有陌生的車路過,停在車行門口,駕駛位的年輕男人探出頭,“哥們,洗個車。”

餘燼沒擡頭,“洗車前頭。”

那人有些不滿,看了眼門口的水槍,“那不有槍嗎,給我呲一下怎麽了,有錢也不賺?我多給你十塊錢行了吧。”

餘燼擦拭工具的手停下,擡頭看了他一眼。

他最近心情不怎麽好,正愁沒處撤火。

他眼神陰狠,那人只跟他對視一眼便有些膽怯,意識到這位不太好惹,很快驅車離開這裏。

餘燼扔下手裏的毛巾,起身回屋。

放在小屋茶幾上的手機已經響了許久,是餘笙打來的。

兩兄妹已經有段時間沒聯系,餘笙最近身體狀态還不錯,講話也歡快許多。

她興致勃勃跟餘燼講了不少有趣的事,照顧她的阿姨最近添了個小孫女,小寶寶特別可愛,她抱過兩次。

花園裏的花今年長的不太好,媽媽說要請人來修剪一下。

聽着電話裏妹妹輕快的聲音,餘燼有些出神。

以前蔣煙就喜歡這樣,跟在他身邊唠唠叨叨,講一些他并不感興趣的話。

有時他故意不出聲,蔣煙就一直問,一定要他發表意見。

現在耳根清淨不少,反倒有些不自在。

電話裏,餘笙有些生氣,“哥,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

餘燼回過神,“什麽?”

“我問你到底什麽時候來看我,說了一次又一次,總不兌現。”

餘燼再次出神,就在餘笙認為沒戲,準備說別的話題時,餘燼忽然說:“去。”

餘笙愣了愣,“你說什麽?”

“我去。”餘燼說,“我安排一下時間,盡快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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