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管家小少爺

但等矮瘦的中井老板繞過貨架,看清慈郎的樣子,立刻就收起了驚慌的表情,複又沉下臉來,還回頭狠狠瞪了高尾一眼。

慈郎猜測,可能又是高尾君在轉達時,用詞太過誇張。

這種情況以前發生過,有次,附近的小混混來店裏買便當,和店員為加熱的事吵了起來,高尾君跑去休息室喊“不好了老板!有人劫店!”,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那次事件後,高尾君被老板罵了很久,這也是為什麽慈郎會對高尾君産生略輕佻的印象。

不過,那種情況,老板也只是罵人,那自己誠心道歉的話,如果老板願意諒解自己,挨罵也是應該的,他理所應當承受。

想到這裏,慈郎趕緊對老板鞠了一躬。

“你這小子,”老板打量着慈郎脖子上的層層繃帶,狐疑地問,“這幾天幹什麽了你?幹嗎不說話?”

慈郎趕緊鞠躬,無聲道歉,然後把手帳本中寫好的解釋給他看。

矮瘦的中年男子接過手賬,眯着眼睛看完,視線在紙面和慈郎身上游移不定。

能夠在這種混亂街區長期經營便利店,老板中井自然是個精明人物,他奉行的第一要則,就是趨利避害。

雇傭望月慈郎這個前科犯,一方面是他上過新聞,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倒黴蛋,被女人騙錢的老實人,屬于好擺布的類型;另一方面,約定付給望月慈郎的薪水比其他員工少三分之一,他又願意多上夜班,一米八的個頭能震懾晚上缺錢的小混混,省錢,方便。

但不論以前的望月慈郎有多省錢方便,知道借貸公司還沒放過他之後,在老板中井眼裏,他就成了一個徹底的麻煩。

其實之前借貸公司的人來過店裏,是來“詢問”望月慈郎的上班時間的,面對黑衣男們,老板中井自然是知無不言。

第二天望月慈郎沒有出現,老板中井以為他死了,還唏噓了片刻,沒想到他竟然還活着。

而且又出現在眼前。

看望月慈郎在紙上寫的解釋,倒是如料想的那般老實,坦白了被借貸公司攻擊的事,還說上個月沒領的工資可以抵曠工費,真是老實到了無能的地步。從他脖子上纏的繃帶看,大概被村田組那些人打得夠嗆。

可望月慈郎是怎麽從借貸公司手裏逃脫的?而且看上去還過得不錯?衣服褲子是以前看他穿過的便宜貨,但他竟然有錢包紮傷口,醫療費可不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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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的不說,望月慈郎确實長得好,這種大帥哥,無論有錢男女,願意買他都不奇怪。

想到這裏,老板中井不爽地咂了咂嘴。

不過,都兩個晚上了,就算望月慈郎真找着了靠山,連套新衣服都不給買,這個靠山又能厲害到哪裏去?

本想把這個麻煩立刻喝斥走,但老板畢竟是個謹慎的人,思索着掃了一圈店內,發現已有四五個顧客,是附近的熟面孔,又看了看慈郎脖頸處的繃帶,頓時心生一計。

老板中井把手賬還給慈郎,用比平時說話聲音稍大的音量說:“情況我已經了解了。”

垂頭等待回複的慈郎,終于等到老板開口,急忙看向對方。

這時慈郎才注意到,店裏已經來了幾位顧客,而且是以前收銀接待過的熟面孔,其中還有正好奇看向他的。

慈郎盡力克制住緊張,咬牙挺直着背。他很希望自己能縮小,小到不引人注意的地步,可理智上他明白,他這麽高的個子,畏畏縮縮只會更讓自己難堪。

老板今天不知為什麽,說話聲音特別大,一開口,連原先沒看過來的顧客都看過來了。

老板中井:“望月君,我心軟收留你,是因為你看上去還挺老實的,沒想到……唉,雇傭前科犯真是自冒風險啊!”

為什麽?

慈郎睜大眼睛。

前科犯三個字,讓那些顧客的視線一下子就變得尖銳起來,慈郎感覺像是被當衆剝開了衣物,整個人羞恥萬分。

這無法逃脫的三個字,一出現就可以把他的人格抹消,就好像他突然變成了某種醜陋到可怕的非人生物。

老板中井像是沒看到慈郎的錯愕,語重心長地大聲說:“但是,工傷肯定是不能算的,跟借貸公司糾纏不清這種私事,實在不屬于便利店雇傭的責任範圍,簽約時也寫明了沒這種義務,不可能給你工傷賠償。”

不,他并沒有要求工傷賠償。

慈郎倉惶搖頭。

他怎麽可能提出這種無理要求?!他寫的明明是甘願辭職,用上個月沒領的工資抵曠工賠償啊!

難道是老板看錯了嗎?

周圍刺來的視線如同利箭,慈郎慌亂地在手帳本上迅速寫起來。

可老板中井依然無視他,還是那副語重心長的模樣,繼續大聲說:“至于你無故數日曠工,還有再雇傭新人給店裏造成的損失,就不要你賠了。以前的工資也都已結清。那麽,從現在起,望月君你就不再是本店雇員,以後你的一切與本店無關。唉,望月君,以後請加油,還是要好好重新做人啊!”

聽到老板竟然這麽寬容,有顧客小聲感嘆“老板桑真是好人啊”,其他顧客也暗自點頭。因此,他們看向那個帥哥前店員的視線就更厭惡了,真是的,明明是個美男,居然是這麽卑劣的渣滓。

知道老板是故意的,不會看自己的解釋,慈郎放棄了書寫,握着手賬的那只手垂在身側,他的另一只手伸向喉嚨。

為什麽軟弱到吓丢了聲音?

為什麽無能到不能說話?

為什麽!

對自己無比憤怒的慈郎,死死掐住喉嚨。

“嗬……嗬……”從嗓子裏發出了極輕微,又像破風箱一般喑啞的響動。

是聲音嗎?這樣的響動,算是聲音嗎?

慈郎像是抓住了希望。

可他聽到顧客們的竊竊私語,“他想幹什麽?”“自殘威脅?要錢嗎?”“果然不正常”“這種渣滓真是沒有羞恥之心”。

不是的,他只是想發出聲音而已,只是想為自己澄清而已。

……

真的有人聽他說話嗎?他說出的話有什麽用嗎?

沒有人聽,他說出的真相,根本就沒有人聽!

那能不能出聲,還有什麽區別?

現在也是一樣,就算他能說話,也沒有人會聽啊!

這一刻,慈郎的心底,生出了比鴉羽更黑暗的絕望。

如同被丢入深海,外界的一切都被意識屏蔽在外。

但高尾君不合時宜的歡呼,大概是過于突兀,還是傳入了慈郎耳內。

高尾:“哇!是勞斯萊斯幻影!”

ロールスロイス?這個有很長音節的外來詞,雖不熟悉,但好像在哪聽過。

叮——

有顧客推門而入,又是高尾熱情大喊:“歡迎光臨!開幻影的有錢人桑!”

有錢人桑?真是奇怪的稱呼。

慈郎近乎麻木地想着。

他垂着頭,視線範圍內出現一雙漆皮鞋。

風早婆婆說,和臣少爺不喜歡漆皮鞋,說看上去像那種裝腔作勢的上流管家。

然後聽到一個熟悉的冷漠聲線,有點嚴厲地說:“少爺,就算您是旁系,之前流落在外,但不論您多麽想要自由,多麽不願回到24小時有保镖護衛的家,今天,您都必須辭掉這份掉價的廉價時薪工作,拖得再久都是沒用的。”

是伊集院!

對了,伊集院說今晚這輛車是平常懶得開的那個,就是高尾君說的那個外來詞。

慈郎的大腦一陣嗡鳴,他根本沒聽清伊集院在說什麽,像是終于抓住了救命稻草,求救般看着伊集院,指指手賬,看向老板,又指指自己的脖子。

可不知為何,伊集院明明看過慈郎在手賬上寫的那篇解釋,卻表現得像是沒有看過,一臉嫌棄地把那篇誠心道歉給讀了出來。

讀完後,沒理會顧客們對老板中井的指指點點,伊集院無所謂地說:“理由找的很好,沒要那點小錢,也表達了歉意,符合您該有的行事禮儀。然後呢?為什麽拖到現在?”

被伊集院的語氣和用詞搞得一頭霧水,但慈郎聽明白了問話,他焦急地抓着筆,撲過去在伊集院手中的手帳本上寫起來。

看上去,就像是被壞心老板趁着不能說話污蔑欺負的少爺,在向管家告狀一樣。

顧客們弄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麽,看向老板的眼神變得憤怒起來,之前有顧客看老板那麽好心,特意多選了幾份商品,現在正把那些商品放回去。

“真的是非常對不起!”此時,老板中井猛地對伊集院深深一鞠躬,“都是我有色眼鏡太重,生活在這種混亂的地方,接觸了太多小混混,心靈污穢又老眼昏花,才誤會了小少爺,給兩位貴客造成這麽嚴重的不愉快,都是我的錯。我這就給小少爺結算工資。”

伊集院一言不發,只是低頭看急着寫字幾乎是趴在自己懷裏的慈郎,他拎着後頸把慈郎拉開,讓慈郎自己站好,還嚴厲道:“站直。禮儀沒學好嗎?”

慈郎沒寫完,還想繼續寫清楚發生了什麽,但不敢違抗看上去很嚴厲的伊集院,只得站直。

聽到伊集院的後半句,老板中井立刻跪下,是土下座的謝罪姿勢。

伊集院離開慈郎身邊,走到老板面前,淡漠道:“站起來。”

老板中井忙不疊地站起來,連連鞠躬:“您真是寬宏大量。”

伊集院一哂,像是輕聲威脅般,故意詐道:“中井明男先生,關于你有可能向不法借貸公司洩漏我家少爺行蹤,導致他遭到綁架一事,稍後會有律師來找你調查。放心,一切都會走合法途徑。畢竟,我們伊集院財團,不是村田組那種貨色。”

老板中井當場面如土灰,聽到伊集院財團幾個字,腳一軟又跪了下去。

竟然還真是。

伊集院冷下眼神:“那麽,失禮了。”

對空氣不客氣地道了別,伊集院走回慈郎身邊,故作嚴厲道:“走吧,小少爺。”

慈郎終于理清楚發生了什麽。

他又受到了伊集院的幫助。

不過是幾分鐘,不過是幾句話,伊集院就成功把衆人視線中的“望月慈郎”形象,從“前科犯”變成了“小少爺”。

而他用了數倍的時間,連為自己澄清都做不到。

慈郎看看地上的店長、視線變得友好的顧客們、和依然開心得很突兀的正向他揮手告別的高尾君,然後擡頭看看伊集院。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生出了錯覺,他覺得伊集院的眼神,是他所遇到的人中最溫柔的。

慈郎在一副管家姿态的伊集院的護送下,走出便利店,上了車。

一路很是沉默,回到伊集院家後,慈郎才捧着手賬寫了起來。

伊集院從浴室出來,看到慈郎等在浴室外的走廊上。

這麽急?

伊集院接過手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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