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活畫廊（8） 屋漏偏逢連夜雨與茶話會……
這句話倒是問得有股子凄涼意。
被他這麽一問, 風淋更是不好意思說實話了。
“我們只是路過了畫廊，進來看看有沒有線索。然後看見了你的名字，聽見了你的琴聲，就被吸引了過來。”
她折中描述, 省略了一些“不太關鍵”的細節。
胡克驚喜地看向她, 又拽着身上的鮮花, 忐忑不安地看了看少年。
少年微笑着點點頭，仿佛就是那麽一回事。
他的神色舒展開, 似乎終于可以放心快樂了。
胡克再次展開雙臂，朗聲道：“你們是第六十一位、第六十二位、第六十三位和第六十四位。歡迎來到畫廊。”
“這是什麽編號？”風淋問。
胡克挑起一邊的眉毛：“截止到現在, 被我琴聲吸引來的人, 總共有六十四位。”
風淋：“……”
聽上去有點慘。
胡克可不認為他很慘。
閉着眼睛在“終于又有人被他琴聲吸引”的快樂中陶醉片刻, 他掙紮着回到現實。
雙手合十，手指在胸|前交錯, 語氣歡快：“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嘛？畫廊發生了謀殺案？《冬眠條例》有漏網之魚？還是, 人類胡克準備回來重建亥星？”
湛藍色的大眼睛閃閃發亮，就像是一只大型金毛, 在熱情地沖他們搖尾巴。
風淋快速眨巴幾下眼睛，接着用力閉了一會，才睜開道：“事實上……我們只是想問問你知不知道，為什麽亥星上的人都失蹤了。”
“哦，可能還有為什麽蜂族會出現在這裏。”少年補充。
幸好，胡克并沒有被這兩句話打擊到。
他又交叉着手指想了一會, 這才猶猶豫豫地開口：“你們也知道, 我只是一個投影雕像。所以……知道的不會太多，但是也不會太少。”
“他們不會把我當成可以分享情報的夥伴，同時也不會避開我。”
“我想想……當時應該是這樣的。”
***
亥星歷965年9月26日下午13點57分48秒。
胡克難得不在【第三展廳】內充當接待員, 而是跑去了【一樓】的【檢票大廳】，幫忙維持秩序。
這種新鮮的體驗讓他很是興奮。
他的內置程序中包含有《關于新巴斯鎮緊急進行冬眠條例的執行方案》，這個方案毫無存在感，卻占據了許多存儲空間。
如今，終于有機會用到了。
雙倍興奮。
他熱情洋溢地指導【新巴斯鎮鎮立衛生服務中心】的【機器人幫手】，把一具又一具【冬眠艙】搬進【畫廊】深處。
***
“稍微等一下下。”風淋打斷胡克的敘述，她假裝自己只是一位無知的好奇寶寶，“畫廊深處？可是畫廊只有那麽大啊？”
胡克斜着眼睛撇她，高高興興地充當導師：“畫廊是用血肉蒲公英做的。”
“這個我知道。血肉蒲公英哪怕相隔千裏，都能收到【血肉蒲公英母株】發來的信號，做出一些簡單的改變。”風淋照搬少年的說辭。
“不錯喲！大部分人是一點點都不會知道的。”他伸出拇指和小指，把拇指掐在小指頭尖尖上，“一小部分人會知道你剛剛說的那些。”
“但是你想想嘛……蠕動着空出一小片區域，也是改變對不對？”
風淋“啪啪啪”地鼓掌，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所以這裏的血肉蒲公英在接收到某個信號後，就會從牆壁變成融化的泥，包裹住冬眠艙？”
胡克指揮兩只七彩光蝶繞着風淋飛了一圈，權當獎勵：“答對了！這就是為什麽，冬眠艙放在這裏十分安全。你還蠻聰明的嘛！”
風淋發出“腼腆”的笑聲，她求知若渴道：“所以，是什麽信號呢？”
“當然是按一下辦公室的……”
“……”
胡克突然噓聲，他驚恐地捂住自己的嘴：“你什麽都沒有聽到。”
風淋心道，我不但聽到了，還記住了。
嘴上卻說：“你剛剛說太快了……我沒聽清。”
胡克鼓着腮幫子舒了口氣：“這個話題太危險了，我們還是繼續說原來的事情吧……”
***
【冬眠艙】搬了一半，暫時還沒有被執行《冬眠條例》的鎮長和院長，就吵吵嚷嚷地走了過來。
他們兩個人分別要領導【鎮政府】和【新巴斯鎮鎮立衛生服務中心】，因此一直到全員冬眠成功，才能夠進入【冬眠艙】。
院長唾沫橫飛：“你太着急了，這樣是不對的！第一中心醫院的回信都沒來呢！”
鎮長不甘示弱，瞪了回去：“現在整個小鎮的智能控制系統都崩幹淨了！緊急系統才能撐多久，等醫院那邊的回信過來，黃花菜都涼了！”
院長氣呼呼，直接在【售票大廳】停了下來，指着鎮長的鼻子罵：“智能控制系統都崩幹淨了，你怎麽就能确定《冬眠條例》不會出事？”
鎮長把他的手推開，怒氣沖沖：“出事也好過自爆啊！現在有多少人，身上裝着插件？”
院長一時語塞，張了張嘴，卻沒有反駁出哪怕一個字。
鎮長乘勝追擊道：“裝着插件的，一個個都是隐形的自爆炸彈，你能保證崩掉的系統不會引爆他們？”
院長仰頭看向天花板，無奈地嘆息：“也是巧了，怎麽閃寧城那邊在這關頭燒起來了呢？”
鎮長嗳聲嘆氣：“這就叫屋漏偏逢連夜雨，船遲又遇打頭風啊！第一醫院處理自己家的破事就已經夠嗆了，指望他們，不現實。”【注釋1】
***
“等等……”風淋又叫停，“閃寧城燒起來了？這是怎麽燒起來的呢？”
在【新巴斯鎮鎮立衛生服務中心】的【經理辦公室】中，少年曾經通過【鏡面顯示器】連入醫院內網，閱讀了【員工編號031】與【新巴斯鎮鎮政府】、【閃寧城第一中心醫院】的三方交流郵件。
在郵件中，他們得知【閃寧城第一中心醫院】曾提醒過【新巴斯鎮】，不要執行《冬眠條例》，只可惜，【新巴斯鎮】錯過了這份郵件。
而通過曼達林之口，他們則得知：閃寧城在亥星965年9月爆發了山火，山火一直沒有被撲滅。所以他們在10月份的時候，全城撤離了。
9月26日，剛好是【新巴斯鎮】通知【閃寧城第一中心醫院】，他們要執行《冬眠條例》日子。
按照時間線推算，可能是當天【閃寧城】的山火愈演愈烈，正在準備撤退，所以他們沒能及時回複【新巴斯鎮鎮立衛生服務中心】。
那時候，曼達林說得非常簡單，她自己也不是很清楚【閃寧城】那邊發生了什麽。這會兒，碰到一個可能知道的胡克，自然不能放過。
胡克果然沒有叫他們失望，他摸了摸脖子上的龍吐珠，疑惑道：“你們為什麽關心這個？不過，我确實是知道一些的。”
“閃寧城北的芮馳麗山脈特産柏樹，柏樹富含油脂，是優質燃料。所以一旦燒起來，就很難滅火。”
風淋冷靜指出：“只是山火的話，應該不至于那麽嚴重吧？我是說，閃寧城這種大城市，肯定有迅速撲滅的能力啊？”
胡克雙手插到發尾，往上捧了捧：“誰知道呢？可能就是滅不掉嘛！”
少年的手悄悄伸過來，捏了捏。
她也捏了回去。
他們達成了共識——胡克的投影雕像不是心機深到可以瞞天過海裝無知，就是真的一無所知，是個漂亮花瓶。
風淋繼續捧着臉，裝出一副期待的模樣：“是這樣啊？請繼續吧。”
***
長長的【機器人幫手】隊伍沉默地扛着【冬眠艙】，密密麻麻，連綿不絕。
整個新巴斯鎮的人，無論是貧窮還是富有，地位高還是地位低，此時都躺在同樣的【冬眠艙】中，等待帝國援軍的到來。
鎮長和院長各自側過身，沉默地看着這條長龍消失在【畫廊】深處，不約而同地發出一聲嘆息。
院長拍拍鎮長的肩膀：“走吧，也該輪到我們了。”
兩個人沉默着離開。
***
“沒了。”胡克的總結陳詞簡短有力。
風淋這次倒不是裝的，她認真地道了謝。
胡克的描述非常有價值，起碼點明了“【閃寧城】山火事件的調查方向”，“院長可能的選擇”，以及“鎮長和院長對于這件事的态度”。
“其實也不用太感謝啦……”胡克對此很無所謂，他在意的是另一件事，“你們急着走嘛？要不要留下來喝一杯下午茶？”
說着，他緩慢地掃視了一下風淋和少年的防護服，遲疑道：“雖然這裏很安全……不過要是你們介意的話，那就算了。”
從根本上來說，風淋是不願意脫下防護服的，但是她也不想讓胡克失望。
“你能離開這裏嘛？”風淋問道。
胡克不明白：“什麽？”
“我不能脫下防護服——這不是不信任你，而是安全守則，你懂吧？”風淋半真半假地說，“但是我确實也想喝下午茶。所以我們能不能出去喝？”
胡克腦袋微晃：“啊這……不……”
少年低聲引|誘：“這裏沒有別人了。”
胡克：“……”
這句話的殺傷力太大了。只要一想到風淋一行人離開後，要等個不知道多少年才能有下一位訪客，他就心髒停跳。
片刻後，他扭扭捏捏道：“好吧……好吧，我們可以去露臺喝。”
幾個【“胡克”立牌】悄無聲息地從路中間劃走，一扇雕花鐵門出現在他們的眼前。
“這裏是小露臺，一般只有胡克和胡克的老朋友能進去。”他慢悠悠地撫摸雕花鐵門上的花紋，“算是便宜你們了。”
風淋面帶笑意：“我們不是朋友嘛？你就是胡克呀？”
這句話可算是說到胡克的心坎裏去了，他微微抑制住顫抖的手，嘴角止不住地上揚：“沒錯，說的一點兒也沒錯。”
大門緩緩被推開，發出缺乏潤滑的“嘎吱——”聲——照舊沒有灰塵，整個【新巴斯鎮】，幾乎與灰塵無緣。
明媚的陽光穿透植物從空中傾撒下來，落下一片流星點點。星羅密布的藤蔓互相交織，穿過鐵藝茶桌和椅子，最後彙聚在門上，開出鮮嫩的粉色花朵。
“真是昂貴的露臺。”少年誇贊道，“居然是真花。”
“那可不是？”胡克的下巴昂得更高，“大部分人只能用電子花盆，而胡克，能用真的。別看這裏的植物和荒野上的并無兩樣，到了冬天，就會發現它們永遠常青。”
“荒野上的植物會生病、會長蟲、會腐爛，而這些，只會帶來健康的綠色……”他撥弄一下粉色的小花，“還有粉色。”
“它們被編輯過基因？”風淋問。
胡克再次豎起右手，把四指蜷縮在一起，伸出食指左右擺動：“它們被創造了基因……這完完全全是兩種生物，兩種。”
不過，看上去确實沒有區別，就像是普普通通的藤蔓，開着普普通通的花。
風淋貌似随意地挑了個遠離植物的位置，坐了下來；少年對着胡克笑笑，拉開了位于她左邊的椅子。
藍孔雀站在一邊，這裏沒有适合它坐的椅子，只能委屈它站一會了；【039號引導員】默默走到風淋的右邊，拉開椅子坐下。
胡克從藤蔓中掏出一只綠油油的瓶子，又割下幾段藤蔓，削皮切成小段，放在盤子裏，最後，他從藤蔓後的櫃子中取出一個金色的盒子和一袋紅黑色的塑料包裝袋，走到風淋他們的身邊。
“來嘗嘗吧，路過這裏就沒機會了。”他說，“雲蔓涼涼花蜜，新鮮雲蔓切段，來自群星的小甜餅，還有閃耀豆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