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泥人都有三分脾氣。

懷袖自知逃不過這場折磨,只怕明兒天一亮,阖宮上下就會知道她是皇帝收用過的女人。白費她曲意逢迎、委曲求全這麽多年來保全自己的尚宮名聲。

這狗皇帝,每次都說話不算話!

說好事成之後放她出宮,結果連哄帶騙把她留下來,就裝成沒說過了。

又說好兩人之間的關系不可被外人知曉,卻大半夜把她叫到養心殿寝宮。

懷袖真來氣啊,她亦火冒三丈,顧不上什麽君臣禮儀,直視着蕭叡,目光灼灼銳然,她本就生一副冶豔的眉眼,像是雪與花在燒,整個人的美貌都像是在剎那間更明亮了幾分。

她冷笑一聲,道:“挑好了啊。陛下猜是哪位?”

蕭叡也氣笑了,想,不愧是朕最中意的女人,有夠膽大包天,這種時候不是楚楚可憐地求他寬恕,反而火上澆油。

蕭叡把她的衣服給扯了,覆身而上,懷袖推他,他一手就锢住了她兩只纖細的手腕,扣在頭頂,沉聲道:“讓朕猜?朕猜哪個都不是。朕就看看哪個男人膽大包天敢要皇帝的女人。”

蕭叡還沒在養心殿召-幸過後妃。

懷袖還是第一個和新帝在這章龍榻上行-房的女人。

懷袖咬牙道:“您快點吧,若我回去的晚了,雪翡雪翠會起疑心的。”

蕭叡冷冷道:“知道就知道吧,你要是擔心,我給你換兩個更伶俐的小丫頭。”

懷袖心下一驚,直冒涼氣。是了,他們這些奴婢的性命在帝王眼中不過草芥,死就死了。

她盯着如水波般一下一下搖晃的煙色幔帳,霧鬓散亂,肩頸緋紅,香汗涔涔,只一聲不吭,她閉上眼睛,別過頭:“那您收了我吧。”

說完,便再不搭理蕭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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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知道自己很大逆不道,在她幼時,從沒有人教過她,她自己琢磨,大逆不道地想,為什麽她就得認命呢?那些貴人把她當成一件東西,她就這樣認了嗎?

蕭叡見她一臉倔強,實在是心急如焚,這個女人真是野性難馴,難以捉摸。

蕭叡黑着臉訓斥她:“你以為那些男人有哪個好的?他們看中的難道是你這個人嗎?他們看中的,是朕最寵信最得力的尚宮。只要朕厭棄了你,他們就會對你棄若敝履。”

聽到這,懷袖睜開眼睛,仿佛用眼神在說:那你厭棄我吧。

懷袖被磨得雙眸濕潤,眼角緋紅,悶聲悶氣地說:“先前你明明與我說好了,待你得登大寶,你就放我出宮回家。你一個皇帝,言而無信,出爾反爾。”

雖然在蕭叡登基之後,她就覺得希望愈發渺茫,她知道的事情太多了,蕭叡不可能輕易放她走。

蕭叡吻她,把她整個抱在懷裏。

懷袖記得蕭叡少年時還沒這樣寬厚的身材,她不算纖小玲珑的女子,被蕭叡抱在懷裏時卻襯托得身姿頗為小巧。

蕭叡身上有好多疤痕,她是一道一道看着多起來的,自蕭叡去了邊城之後,每年回來,身上都會多兩道疤。

蕭叡弄了她兩回,終于消了些氣,愛不釋手地玩着她,道:“你前幾年沒說,今年後宮填了妃嫔,你就開始鬧了。”

“我知道你就是故意氣氣我,是不是?朕選後妃,你就讓人向你求親。”

“很好,你的目的達到了,我很生氣。”

懷袖冷聲問:“您還想怎樣?”

“等明日他們便知道我是您的女人,把我的尚宮位置剝了,随便挑個院子把我關在那,每日等着您召幸我,您打算這樣是嗎?”

這天底下多少女人想要在後宮有個自己的院子,受帝王寵愛。

就懷袖,說得要被關大牢一樣。

蕭叡總覺得她在嫌棄自己,又覺得懷袖只是愛他愛得太緊,醋意過重。他橫刀策馬砍過多少鞑子,在這個柔弱的女人跟前,卻連對她下重手都不舍得。

他說那些求娶懷袖的男人是瞧中了她所代表的皇家榮寵,後宮裏如今住着的女人難道就不就只是愛他的皇帝之尊嗎?

只有懷袖會喚他“七郎、七郎”。

蕭叡記得他十七歲那年領軍出征。

臨行前他問懷袖:“萬一我死了,你會怎樣?”

懷袖欲言又止,像是怕說了會傷到他。

蕭叡就知道她什麽意思了:“……你男人死了,得守寡,知道嗎?”

懷袖更正道:“殿下,我們只是偷-情,又沒旁人知道你是我的男人。”

可把蕭叡氣壞了,道:“那你給我生個孩子吧。我若死了回不來,這就是我唯一的孩子。”

懷袖這才急了,推拒他說:“你瘋了啊?這宮中女子能懷的只有皇帝的孩子,你走了?我若懷孕,怎麽解釋?要被沉井的。”

蕭叡道:“我會安排好的。”

他确實也安排了,如果懷袖懷了身孕,自會有人證明她肚中孩兒是皇子血脈。

邊疆苦寒,有回他差點死了,燒了七天七夜,他恍惚之中夢見了一個小孩子,他想,假如他真死了,懷袖那麽堅強狡猾的女人一定能把孩子養大;又想,不行啊,那是他的孩兒,他一眼都還沒見過呢。

最後夢見他離京那天時的事。

懷袖給他做了裏衣,他回贈了一雙繡鞋。

明明這是他最愛的女人,但那日他離京時,懷袖卻不能正大光明地來送他,他看到懷袖站在遠處,垂首作揖,他看不清懷袖的神情。明明這是最愛他的女人,卻得裝成和他毫無關系,連站得近些,光明正大的與他道別都不行。

懷袖與一群衣着相仿的女官站在一起,但他只遠遠地望一眼,就能立即把她從人群中分辨出來,看到她。懷袖湘色裙下鞋子露出個腳尖,正是他送的那雙鞋子。

他記起那日最後,懷袖靠在他的懷裏,摟住他,輕聲說:“你能活着就好。”

他們交往隐秘,向來不留書信。

只這一次,他讓懷袖給他寫張香箋,懷袖寫了,只有八字:

願有來日

與君重逢

他才撐住最後一口氣,活了過來,懷袖給他的香箋,他一直揣在心口,都被血浸透了。

他想,他得活下來,回去見懷袖。

蕭叡現下不氣了,懷袖還在生氣。

他萬分無奈地哄她:“你想給我戴綠帽,你做壞事,應該是我生氣,你一個小小女官,敢給皇帝臉色看?”

懷袖不和他說話。

蕭叡只得再遞個臺階,道:“你叫我一聲‘七郎’,你叫了,我就原諒你。”

終于聽到懷袖從牙縫裏蹦出兩個字:“不要。”

蕭叡那顆心啊,跟被丢進油鍋裏一樣。

怎麽會有這麽冥頑不靈的女人!

蕭叡氣惱地問:“你氣什麽?朕還不夠寵你嗎?”

懷袖道:“謝謝陛下寵愛,待奴婢住進了後宮,自當同其他妹妹們一樣,尊稱您‘陛下’,不然不是逾矩了嗎?”

蕭叡心焦,偏她這話說得,聽上去像是挑不出刺,直把他氣得……氣得……他也不能怎樣,還是舍不得打罰。

蕭叡想了想,若是再聽不到懷袖叫他“七郎”,他又接受不了,只得咬牙切齒地道:“還不算晚,我現在放你回尚宮局。沒幾個人知道你來了。你悄悄回去,不叫人發現,行了吧?”

懷袖愣了下,臉色立即緩和了,忙不疊道:“……臣謝過陛下。”

就這麽高興嗎?

蕭叡又覺得不爽。

懷袖把被他丢在床邊的衣服穿上。

蕭叡只套了件褲子,大馬金刀地坐在床邊看她穿衣服,忽然伸手抓住她的手腕:“你敢與別的男人好,朕便殺了他。”

懷袖道:“還沒有那種人。”

“您快放開我,再不回去,天就要亮了。”

懷袖趁着夜色,匆匆回了自己的尚宮小院。

雪翡雪翠都還沒睡覺,焦急地等着她回來,她一進門,兩個小丫頭便發現了。

懷袖一夜未睡,十分疲憊,吩咐道:“讓廚房弄些熱水來。”

她的小廚房從早到晚都備着熱水伺候。

這對小姐妹都想問她,最後竟然是更文靜的雪翠先問她:“姑姑,您還好嗎?”

懷袖這一看就不大好,蕭叡氣在頭上,把她的衣服撕破了,她頭發就徒手挽的,也沒梳整齊,就這樣衣衫不整、蓬頭亂發地偷偷回來了。

不止是雪翡、雪翠,幾乎在所有崇敬她的小宮女心裏,懷袖姑姑無論什麽時候都是不慌不張、一絲不茍的,何時見過她這樣狼狽淩亂?

分明……分明就是受了欺負。

欺負懷袖姑姑的人,她們心知肚明,卻不敢宣之于口。

懷袖說:“既睡不着,你倆來幫我搓背吧。”

從前她們羨慕懷袖姑姑一身白嫩肌膚,這脫下衣服,才看上滿身觸目驚心的緋紅痕跡,委實吓人。

今天蕭叡生氣,是以比較粗暴。

屋子裏異常的安靜。

只有潑水的聲響。

雪翠小心翼翼地問:“……姑姑,你是要去當娘娘了嗎?你當娘娘的話,還會帶上我們嗎?我還是想跟在你身邊。”

懷袖搖搖頭。

雪翡那暴脾氣,實在是憋不下去了,氣憤地問:“姑姑,皇上寵幸了你,卻連個份位都不給你嗎?”

懷袖道:“不是,此事不簡單,三言兩語說不清。”

雪翠心疼她,垂淚道:“陛下為什麽要這樣對您呢?”

懷袖輕聲,一邊鞠水擦着脖頸,一邊漫不經心地說:“這世上所有的男子都在腹中藏着一條毒蛇,專用來咬女人,将毒液注入,有的女人中了毒,便再不會走路了。”1

兩個才過十歲的小丫頭懵懵懂懂,一頭霧水,只覺得形容恐怖,令人畏懼。

雪翠吸吸鼻子,堅定地說:“姑姑,我一定給你保密。”

雪翡也馬上跟上:“我也會的,我一個字都不告訴別人。”

~~~

漱心宮。

何淑妃等了半夜,她點着燈,讀了一卷游記,還沒等到人。

等到寅時,正要換一卷書讀,才有乾清宮的太監過來支會了一聲,說陛下今夜因為政務有事耽擱,改日再來。

何淑妃便放下書卷,讓小宮女們收拾收拾,準備睡覺去了。

她自打貼身長大的宮女秋莺道:“熬到這個時辰才告訴我們不來了……”

何淑妃敲她一下:“謹言,豈能議論天子?陛下說什麽就是什麽。”

大概陛下是真的有什麽事耽擱了吧?先前陛下沒去崔貴妃那,可是連支會都沒支會一聲。起碼她這兒還讓人過來告知了她。

也不知陛下近來是怎麽了?這一碗水,到底是端不平了嗎?

倒是正常。

她父親也有自己更偏愛的小妾,只是她無論如何也瞧不出來陛下最鐘意的妃子是哪個?雖然陛下待她很溫柔,有時還會與她寫詩作畫,可她能感覺得出陛下沒多喜歡她。那麽,不是她,不是崔貴妃,會是誰呢?

不知陛下與賢妃、德妃相處是如何模樣?

~~~

蕭叡這次還算說話算話。

懷袖隔日起來,依然風平浪靜。

他做他的皇帝,她當他的尚宮。

反而是陛下昨晚沒同以前慣例一樣去漱心宮臨幸何淑妃傳遍了。

雪翡聽見其他小宮女偷偷讨論,是不是何淑妃失寵了?也有人說陛下是勤政恪己。先帝是個風流花心的帝王,與之一比,便顯得當今陛下為人清正,是個好皇帝。

雪翡以前也這樣認為,可昨晚發生的事,讓她颠覆了觀念。

她知道陛下沒去找淑妃,是因為欺負懷袖姑姑去了!欺負了她們姑姑,還不給名分。

雪翠拉了拉她的衣袖。

雪翡颔首:“我懂得。”

雪翠記得自己剛進宮時,因她是從外地逃難來的,不會說官話,很少開口。她爹讀過書,教過她幾個字,便被撥去考宮學生。

她第一次見懷袖姑姑,懷袖姑姑抽到她回答,她一張嘴就是土腔,惹得好多人笑話她。

懷袖姑姑耐心地一遍一遍糾正她說話的腔調,終于教對了,她也羞得面紅耳赤,卻聽懷袖姑姑說:“方才誰在笑?有什麽可笑?她勇于學習,不恥被笑,堅持不懈地改正,最後學會了。”

還送了她一方墨錠:“這是獎勵你的,望你再接再厲,考上宮學生。”

她如今已說得一口流利标準的官話,是所有人裏說得最好的。

這麽好的懷袖姑姑,卻被羞辱了。

雪翡也垂頭喪氣:“姑姑說過,多聞闕疑,慎言其餘,則寡尤。我不會亂說話的。”

兩個小姑娘手牽手,只恨自己年幼弱小。

小宮女們話題甚多,昨日還在聊淑妃的事,過了幾日便忘了,聊殿試恩科。

喜鵲說幼時曾見過狀元、榜眼、探花一道騎馬游街,披紅挂彩,敲鼓鳴金,好不風光,引得一衆不能出宮的小丫頭們羨慕連連。

喜鵲還說:“待殿試之後,陛下宣榜之後,還要在瓊林苑賜宴呢。”

回去之後,雪翡好奇地問懷袖:“姑姑,您去過瓊林苑嗎?”

懷袖點頭:“去過。”

懷袖與他們說了一些瓊林苑的事情。

兩個小丫頭還沒睡,蕭叡從後門頗為大搖大擺地來了,把她們倆給吓到了,趕緊跪下拜見。

蕭叡當着他們的面,摟着懷袖進屋去了。

關上門,懷袖才說:“孩子都在呢,你就進來??”

蕭叡理直氣壯:“她們不是都已經知道了?不是沒關系嗎?以後朕倒是可以早點來,忒的麻煩,朕要睡你,還得瞞着兩個小宮女了?”

這是真的不給她留臉面。

懷袖忍着氣,問:“明日不就是殿試?您那麽忙,跑我這來幹什麽?”

蕭叡道:“這不是要去瓊林苑嗎?你要不要去?朕帶你好不好?別與朕置氣了,我們在瓊林苑住個三四天,散散心,你不是很想出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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